第10章
第10章 逢春
“別謙虛啊祁哥。”
池硯周還想說些什麽,可接收到謝祁警告的眼神,他瞬間噤聲,笑嘻嘻地看向了溫繪,“下午什麽安排?讓我們這兩個老同學給你參考參考?”
說着,池硯周就站了起來,他捯饬起咖啡機,擡頭問溫繪:“來杯咖啡?”
“好。”
溫繪點頭,沒拒絕。
也确實需要池硯周給些建議,雖然像剛才寫真這種事她懶得計較,但不代表着想再踩一次雷。溫繪往謝祁那邊看了一眼,最後在前臺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池硯周用的是一臺意式家用咖啡機,他邊稱取咖啡豆磨粉,邊和溫繪聊起天來。
“說起來,高考後我好像就再也沒見過溫老師了,我記得咱們溫老師當時是考上了京都舞蹈學院的,畢業後一直待在京都嗎?”
聽到池硯周對自己的稱呼,溫繪表情一頓,眼底有些無奈。
她的成績實在擔不起這一聲“老師”,但看池硯周的樣子并非故意嘲諷自己,溫繪倒也沒糾結他,只是點頭應了句:
“對。”
“诶,那奇怪了。”池硯周表情有些訝異,“我大學也在京都讀的啊,雖然只讀了一年多就出國了,但那一年裏沒聽到關于溫老師的任何消息,也沒偶遇過。這我一來明疏開民宿倒是遇上了?”
池硯周嘴上說個沒停,卻一點不耽誤手上的事兒。
他煮咖啡的動作很娴熟流暢,謝祁那杯冒着熱氣的咖啡估計就是他給沖的。
等了一會兒,咖啡豆便磨成了粉,池硯周從旁邊拿過專用毛巾擦幹手柄以及粉碗,然後倒入咖啡粉。
“确實挺巧的。”溫繪笑着附和一句。
“何止一點巧啊。”
池硯周十分健談,他不斷抛出話題,場子完全冷不下來,“溫老師什麽打算?我記得你在網上只訂了三晚的房,是計劃在明疏玩四天嗎?”
“嗯,那會訂房的時候是這樣打算的。”
“溫老師來之前應該在網上做了攻略吧,打算去哪些地方呢?”
“沒太做攻略。”溫繪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旅游是臨時起意,刷到明疏覺得好看就來了,當時是看到夜游昭溪河還有漢服拍照。”
“這樣啊……”
池硯周了然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理解了,他垂着眼,等咖啡機完成預熱後便開始萃取。
“我推薦的話,古鎮上游有個青山塔是值得去的,晚上去白天去都行,那是明疏最高的建築了,爬上去之後能看到整個古鎮的全貌,更主要的原因是這個景點免費。”
溫繪看見池硯周揚唇朝她笑了笑,而後繼續認真地推薦着:
“靈栖寺、傾水閣還有露天電影是網上最熱門的幾個景點。”池硯周停頓兩秒,接着道,“寺廟的一般都是求財求姻緣求平安,也不是不能去吧,傾水閣那種大宅大院還算有看點也能去玩玩,但是露天電影一般都是小情侶或者幾人結伴去,一個人去的話多多少少會有點,嗯……”
池硯周給了溫繪一個“你懂”的眼神,溫繪笑着點頭,表示了解。
“好的,謝謝。”
見溫繪禮貌道謝,池硯周莫名想起了她交往好幾年的男友,不禁疑惑為何這次旅游溫繪是一人出來的。
這想法一冒出來,心尖開始發癢,難免好奇起來。
池硯周看向溫繪,他舔了舔唇想問又不想問,而沙發上的謝祁卻好像看出了些什麽,抽空從書裏擡起腦袋,瞥了他們一眼。
這下池硯周就算想問也不敢八卦了,更何況他也清楚打探這些消息不好。
他們高中關系也就普通同學那樣,七八年沒接觸過,上來就問人女孩的情感狀況,還打探這打探那的。
未免太刻意。
池硯周就算再混球,可該有的禮貌和分寸還是有的,于是他假裝沒看到謝祁的舉動,神色自然,像是随口般問了句:
“旅游完就回京都嗎?還是去附近玩玩?”
“可能不回京都,會選擇回老家。”
“陵州?”池硯周驚了。
“嗯。”
池硯周眨了眨眼,猶豫幾秒又問:“溫老師是讀完研打算回去找工作嗎?”
“不是。”溫繪搖頭,“我工作都快兩年了。”
“哦?以咱溫老師的舞蹈水平肯定在舞劇院工作吧。”池硯周賣力誇着,“這麽多年過去,溫老師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啊!”
溫繪抿了抿唇,對池硯周這麽長一段吹噓追捧的話感到不自在,她沒猶豫,十分誠實地回答道:
“暫時沒跳舞了。”
這話一出,正在沖咖啡的池硯周不禁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了溫繪。坐在沙發上的謝祁更是直接把手中的書放了放,目光落在溫繪那張精致白淨的小臉上。
“幾個月前表演的時候不小心受傷了,膝蓋出了點問題,還在休養。”
溫繪語氣平靜,輕飄飄地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謝祁的喉結滾了滾,緊緊地盯着溫繪。她眼底帶着淺淺笑意,似乎這件事對她來說好像只是“中午吃了什麽”一樣簡單。
謝祁低眼,他的視線從自己右手腕的膏藥上掠過,回到了書上。
池硯周沒想到自己會“精準踩雷”,一問就問到了如此嚴肅的事情。他張了張嘴,心虛到不知道該說什麽,便瞥向謝祁所在的方向。
謝祁臉上情緒淡淡,眼睛轉動着,看着像是壓根沒聽他們的對話,在認真看書。
當然,如果忽略謝祁的手一直沒擡起來的話。
估計溫繪回來後就沒再翻動過書了。
池硯周無奈地扯了扯唇,可勁裝不在乎吧。
“很嚴重嗎?以後都不能跳舞了?”
池硯周想了想,還是替謝祁問出了這個問題。餘光中,謝祁握書的指尖緊了緊,似乎在替溫繪擔心,池硯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謝祁身上,一下就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他心中嗤笑一聲,忍不住罵了謝祁兩句。
反正他是不知道謝祁這個人什麽毛病,平時看着挺精明也挺會說話一人,一到了溫繪面前就整出這死德行。
怪不得追不到人!
“說嚴重也不是特別嚴重。”溫繪沒察覺出有什麽不對,她認真地回答着池硯周的每一個問題,“半月板二級損傷,具體得看愈合情況,三級的話大概就跳不了。”
溫繪說得比較委婉,也隐瞞了到目前為止她的恢複情況不是很理想的事情。
畢竟面前的謝祁兩人和宋照苓還是有區別的,她也沒必要和不怎麽親近的人交代得如此清楚。
而家境從小殷實、算得上是半個少爺的池硯周自然不太懂得半月板二級損傷是什麽程度的傷。
他深知這個話題不宜再繼續下去,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寬慰溫繪幾句,然後自然地拉回到第一個旅游的話題上。
可池硯周瞥到旁邊始終沉默着的謝祁,糾結一瞬,還是把心中的困惑問出了口。
“如果恢複得不好的話,會影響平時生活嗎?”
問題說出口,池硯周果然看見謝祁假裝不經意地朝他們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溫繪則沒想到池硯周會繼續追問下去,面上一愣。
主要是他們的關系還沒好到那樣的程度,一般人不會揪着別人的傷口深挖,她便以為池硯周會就此打止。
不過也不是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溫繪想了想,耐着性子認真答道:“引發後遺症的話會有一點。比如骨性關節炎,肌肉廢用性萎縮之類的,太嚴重的應該不會有。”
池硯周見溫繪對自己的追問并未惱怒,心裏也松了一口氣,他安靜下來,開始思考着溫繪話語中的專用術語。
骨性關節炎他倒是聽過,但後面那個後遺症是聞所未聞,只是聽着感覺很嚴重。
普通人就算了,溫繪是個舞者,未免把這話說得有點太輕飄飄了?
這麽想着,池硯周正要開口安慰溫繪幾句,話都到嘴邊了卻被謝祁搶先了。
“對你來說已經算嚴重了。”
謝祁直勾勾地盯着溫繪,說,“你是舞者,靠雙腿吃飯。”
“……”
溫繪沒想到謝祁會突然插進來加入他們的對話,她下意識偏頭看過去,視線落在他那雙平靜無瀾的眼睛上。
兩人隔空對視着,誰也沒移開眼。
謝祁的眼底似乎藏了許多情緒,隐忍又複雜,溫繪有些看不懂。
但她認可謝祁說的這番話,對舞者來說最需要注意的地方除了腰就是腿,光聽着确實不怎麽嚴重,可若是放到任何一個舞者身上都算一種折磨。
空氣陷入沉寂,三人誰都沒開口說話。
池硯周的視線在溫繪和謝祁身上來回流轉,最後看向謝祁藏在書後的右手上。
謝祁說起別人來倒是一套一套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他的情況甚至比溫繪更差。
一個軍人,右手幾乎完全廢掉,握不了槍談什麽保家衛國。
池硯周不忍再想下去,果斷別開了眼。
“确實是這樣。”
溫繪抿唇笑了笑,率先打破這份詭異的安靜,“不過舞者是我的職業、是我的社會身份,卻不是我的人生。”
聞言,謝祁的表情忽然松懶下來。
門外的雨勢越來越大,屋檐上的水滴彙聚成一束束水柱筆直地掉落下來,雨幕茫茫。眼前的溫繪坐在前臺的高腳凳上,她笑容明媚,謝祁聽見她說:
“我的人生這麽長,應該不至于只能靠跳舞活下去,我還有很多選擇。”
我的人生這麽長,我還有很多選擇。
溫繪這樣回答。
她說話的音量其實不大,但堅定的話語卻超越周遭的所有聲響,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謝祁耳中,并且直達他的內心深處。
那裏是一片沼澤,泥濘不堪,也不見天日,卻在這一剎那迎來了屬于它的黎明。
而就在與溫繪對視這幾秒鐘裏,謝祁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麽能一直一直喜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