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不願見你◎
林海回到城裏, 直接去了東市,他買了許多東西,胭脂水粉, 糕點茶果, 等回到林府,将這些東西提到盧芸面前時, 盧芸嗑着瓜子,看都未看那些東西一眼,用那嘲諷的語氣道:“你這兩日心情不錯啊?”
林海的心情的确不錯,可因為盧芸這一句話,便沉了臉色,他來到盆邊洗手, 沒有理會。
盧芸等了半晌,見他不出聲, 直接起身将手裏的那把瓜子朝他身上扔去。
瓜子不痛不癢砸在後背, 林海只蹙蹙眉,如悶葫蘆似的,還是沒有說話。
盧芸更加氣惱,不顧一旁婢女的阻攔,拿起整個銀盤, 來到林海身後, 胳膊用力一揮, 無數瓜子從林海頭上朝下落去,光是衣領中便落了不少。
林海氣惱地轉過身來,一把掐住她手腕, “盧芸!你又在發什麽瘋?”
“我發瘋?”盧芸從小到大, 沒有人敢這樣說她, 連她爹娘對她都沒有過一句重話,她當即便紅了眼,另一手中的銀盤,直接就朝林海頭上敲,“你才發瘋呢!”
“林海!你竟然這樣對我,我可是堂堂盧氏嫡女,配你個……”
“夠了!”
林海胳膊用力一揮,咣當一聲銀盤落地,繞是在氣頭上的盧芸,也被吓得怔住。
林海一雙厲眼朝婢女看去,小婢女忙不疊上前将盤子撿起,快步就退了下去。
屋外腳步聲漸遠,林海用力将盧芸松開,她腳下一個不穩,整個人跌坐在地。
盧芸雖嬌,卻不柔,她蹭地一下爬起身,拍了拍身上浮灰,一臉怒意地瞪着林海,“好啊,你當真是一點都不願意藏了,既是要和我撕破臉,我也不再給你留顏面了,林……”
“哦對,”她略微一頓,唇角微微揚起,“我是不是叫錯了,我應該叫你賀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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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當即變了臉色,他上前一步,垂眸死死盯着盧芸,一字一句地沉聲道:“你已嫁給我為妻,若日後再這樣口無遮攔,可不是只壞了我的名聲,還有你的,還有整個林府和盧府的,我知你自幼被嬌寵長大,可若兩家名聲因你而毀,你猜林家會如何對你,盧家又會如何?”
“你休想威脅我!”盧芸才不怕他,直接也迎上一步,壓聲道,“大不了我和你魚死網破!”
林海卻是忽地笑了,“我如今考得功名,又已入仕為官,是林家族譜中堂堂正正的嫡子,且我還是京城林氏這一支,唯一的嫡子,若你當真敢在外胡言亂語,信不信第二個染病而亡的人,便是你。”
見盧芸臉色微變,林海便又上前一步,低頭湊在她耳旁道:“說你得了癔症,所說皆是瘋言瘋語,那時,可還會有人信你的話?”
盧芸想要後退,卻被林海一把拉住,他用那只二人才聽得到的音量道:“如今你已嫁給了我,瞧不起我便是瞧不起你自己,你若當真不願意了,與我和離便是。”
被出聲訓斥的盧芸沒有落淚,被掐紅手腕的盧芸沒有落淚,摔倒在地的盧芸也沒有落淚,可聽見和離二字的盧芸,卻在這一刻酸了鼻腔。
“表兄……”她終是沒能忍住,流着眼淚,蹙眉凝望着面前這個分明熟悉,卻又陌生到令她害怕的男子,“我不要和離,我是真的喜歡你……”
盧芸喜歡林海,從有意識以來便是如此,小時候的林海溫厚有禮,對弟弟妹妹皆很照顧,那時的盧芸就喜歡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阿兄的喚他。
後來,她偶然從長輩們口中聽到,想讓盧林兩家親上加親,那時的盧芸還不知男女之事,只知成親後便會和林海日日相見,便豪不知羞地就跑了進去,當着幾位長輩的面,一口應下,惹得衆人開懷大笑。
最後,她如願的嫁給了自己心愛的人,可這個人,竟然在新婚之夜,酒醉後倒在了書房中。
那時她還不知他的龌龊,竟滿心都是關切的前去尋他,門外小厮攔她不住,等她急急忙忙跑去扶他起身,卻看見他書案上的畫卷裏,竟是一個萬分眼熟的紅衣女子。
林海在文采上不算出挑,但他的字畫可是連宋先生都會誇贊的,盧芸怎麽認不出來,這副丹青上的女子是何人。
那是她的新婚夜,原本應該是她最開心幸福的一日,可為何要讓她看到這幅畫。
當時的盧芸甚至還在提他開脫,也許是因為那人不久前去世,而身為兄長的他,卻這麽快成親,心裏多少對妹妹有所虧欠,才會畫她的畫像留作紀念,才會在新婚夜這樣重要的日子,醉倒在她的畫像前。
可當她将林海扶起時,林海看到身旁一席紅裙,脫口而出的卻還是那人的名字。
“溫溫……”
他叫她溫溫,而非三娘,而非三妹妹。
憤怒的盧芸再也尋不到借口了,她三兩下就将那畫卷撕成碎片,又一盞茶潑回了林海的意識。
看到這一幕的林海,竟沒有愧疚和歉意,而是望着一地碎片去斥責她。
這是林海第一次對她說那樣重的話,還是在他們的新婚夜上。
盧芸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她一把摘掉喜冠,奪門而出,身後的林海似是終于意識到了嚴重性,跌跌撞撞去追她。
她到底還是沒有抵過林海的那些溫言細語,被他輕而易舉哄騙回來。
可騙得了旁人,如何騙得了自己,這件事在盧芸心裏始終是一個消不去的疙瘩,且随着時間增長,愈發變大,尤其是林海對她的耐心一日不如一日時,她便更加會想起那件事,似乎就是因為那件事,才會讓她成為現在這個可笑的盧芸。
“你的喜歡,我承受不起。”林海冰冷的聲音,刺進盧芸心中,“你不是覺得我是低賤的賀家子,配不上你們盧家嫡女麽,既然如此,便不要再受委屈,與我和離。”
盧芸原本并不知道此事,是回門那日,娘親問她林海待她可好時,從未受過委屈的盧芸,當即就紅了眼,撲進娘親懷中,不管如何問都沒有将實情道出,只一個勁兒的抹眼淚。
她的娘親當時就揚聲要去堂間質問林海,又被盧芸各種拉勸,最後,她只随意編了個由頭應付娘親,可娘親如何看不出來,她的女兒雖然驕縱,可并不軟弱,只是單純的欺負,她定會還擊,而非躲在人後痛哭。
盧芸在盧家是被寵着長大的,她的娘親怎願看她在林家受欺負,心裏一橫,直接道:“你可是我堂堂範陽盧氏的嫡女,配他賀家子綽綽有餘,他膽敢欺你負你?”
“賀家?”盧芸以為娘親氣糊塗,說錯了話,可緊接着,後面的話才讓盧芸徹底驚住。
原來她的大姑母,早年懷了一雙兒女,為龍鳳胎,卻在懷胎八月時喝了張氏送去的一碗燕窩,腹痛難忍,一雙兒女還未出世便雙雙夭折,且自此之後便壞了身子,日後也無法再生育。
林家細查之後也尋不出緣由,請了數位郎中,也瞧不出那燕窩到底有何端倪,然此事盧家自然不能就此翻過,找到林家讨要說法。
張氏愧疚不已,答應日後定會百倍對盧氏好,林修也是如此,還承諾絕不納妾。
兩家最後秘商,決定從範陽盧氏的旁支尋一個适齡的孩子,過繼到林家大房名下,此事兩家皆會秘而不洩,林家也會将那孩子當做真正的長孫一樣對待。
“林海實則為盧氏旁支的一位庶女所生,而他生父,為範陽賀家子。”
話說至此,盧芸驚訝地看着她娘親,片刻後猛然想到一件事,“若大姑母不能生子,清清表姐她……”
“她是張氏在清河旁支過繼來的,也非你姑母親生。”娘親說着,提她擦去淚痕。
原來是張氏那邊的血緣,怪不得盧芸總覺得張老夫人更偏愛林清清些。
娘親最後囑咐她,“你且記住了,他林海配你是高攀,你不必忍讓,但你可也記住,這件事說予你聽,是讓你在林海面前将頭擡起,而絕非讓你與他人道。”
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事已至此,盧芸也明白這個道理,可一到和林海争執時,她便又忍不住用他的出身來提醒他,而不是真的要與他分開。
盧芸哭着撲到他懷中,哽咽着正要開口,一股甜香鑽入鼻腔。
“你……你今日究竟去了何處?”
盧芸的哭聲瞬間止住,她擡眼質問林海。
林海原本以為,話到此處,等盧芸哭上片刻,他再哄上兩句,便又能消停幾日,可盧芸的這句話,讓他眉心再次蹙起。
“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去秘書省……”
“你胡扯!”
盧芸怒火中燒,拉着他身前的衣領便道:“你今日向秘書省告了假!”
“盧芸!你敢差人跟我?”林海心裏咯噔一下,然而很快便又冷靜下來,盧芸能這樣質問,便是應該不知他後來去了何處,王勇擅長追蹤和躲避,今日出城後的蹤跡應該沒有洩露。
盧芸絲毫不覺理虧,揚聲便道:“你若心中沒鬼,何必怕我跟你?”
林海實在筋疲力竭,不想繼續糾纏下去,他嘆了口氣,握住盧芸的手,朝桌上那些胭脂水粉看去,“我本不想說的,你既然非要問……”
林海忽然将她攬進懷中,語氣輕柔道:“下月便是你生辰日,我在城外選了處園子,想在那日給你驚喜……回來後,我一想到你便心中歡喜,特地買了這些給你,可你卻……”
盧芸怔住,可還是沒有忘記他身上的味道,“那你身上為何有女人的香味?”
林海垂眸,“我哪裏懂胭脂水粉,那賣東西的掌櫃與我推薦時,興許被我不慎沾在了身前,唉……”
林海嘆氣,“你若不喜,東西扔了便是,那城外的園子,我也差人不要收拾了。”
盧芸連忙将他抱緊,“我要我要……”
“那過幾日,我若是出城去安排打理,你可還要腹诽我,或是再派人跟我?”林海問。
“不不不,那是驚喜,我才不要提前知道呢!”盧芸在他懷中笑道。
一連數日,林海未曾去城外尋林溫溫,全部将時間都放在了盧芸身上。
林溫溫卻不知這些,只每日等得幹着急,終于這日,她将林海盼來了。
她提着裙子來院子迎他,他看着日光下的林溫溫,眸光微怔,待人來到身前,才倏然回神,蹙眉道:“林家女娘,步伐該端莊穩重才是。”
林溫溫虛心接受,回屋這一路上,就乖乖地跟在林海身側。
等兩人進屋,林海差王勇進屋,拿了好些東西給她。
“這都是我從東市買給你的,皆是上好的胭脂水粉,還有你愛吃的糕點果子。”
這些東西他讓盧芸試過了,的确很香很美,也很可口。
可林溫溫的心思早已不在這些東西上了,她礙于是兄長所贈,還是耐心地翻了幾下,笑着說了聲謝,便緊接着就問林海,“兄長,可與我爹娘商議出辦法了?”
林海裝模作樣地蹙眉嘆氣,“之前便與你說,這事太過棘手,若三兩日就能解決,我又何故來回折騰?”
林溫溫心中難受,垂眸許久,才深吸一口氣,再度問他,“那……可以讓我先見見他們嗎?”
“兄長,我真的太想我娘和我爹了……”一提起爹娘,林溫溫便落下淚來,那本就媚人的眼尾,染着薄薄緋紅,更加令人移不開眼。
“兄長?”林溫溫見他許久不出聲,又喚一遍。
林海回神,将視線移去窗外,半晌後,才低低開口:“三娘啊,不是兄長不幫你,是二伯父和二伯母……他們不願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