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他是她的親人◎
對于顧誠因而言, 十歲之後的除夕,與尋常的日子沒有什麽分別,來林府的頭一年, 按照禮數, 他也被叫去了主院,這是他自出生以來, 頭一次過年時父母不在身邊,他站在院裏不敢踏進房門,只因他聽見裏面熱鬧的笑聲,心口處像是被人用力捏着,越捏越緊,疼得讓他幾乎透不過氣。
最後, 他逃離了,他在主院尋了處安靜的偏房, 獨自坐在那裏, 只等守歲時辰一過,進屋與長輩們行禮,便回流景院。
房中沒有點燈,他坐在椅子上,合眼默背詩文。
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黑暗中他睜開眼, 一個嬌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在看到他的瞬間,停下腳步。
屋內雖暗,但他一眼也能認出, 這是二房的三娘子, 林溫溫。
他沒有出聲, 垂眸繼續背書。
小女娘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麽,竟沒有離開,片刻後還搖搖晃晃走到了他的面前,她沒有說話,只将自己的手爐捧到他面前。
那時他沒有接,只冷冷說了聲,“不必。”
而如今,那小女娘就坐在他懷中,嬌軟的小手被他溫熱的大掌緊緊包裹着。
他問她可曾記得那次的事,林溫溫點頭道:“記得啊,那時我已經到了記事的年紀,看你瘦弱又單薄,害怕一出門就被那寒風吹跑了,所以才想把手爐給你的。”
所以,那次的确是真心的。
顧誠因雙眼半阖,下巴抵在林溫溫肩膀上,又将臉頰朝她耳旁蹭了蹭,“還有一次,你帶了紅木匣去我的院裏,那是為何?”
林溫溫被他蹭的癢癢,縮了縮脖子,卻也沒将他推開,“我聽聞了你的身世……”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顧誠因卻是平靜地接話道:“覺得我可憐,所以才想去給我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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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溫溫又是點了點頭。
所以那一次,也是真心實意的。
顧誠因唇角又一次抑制不住地揚了起來,随後将臉徹底埋入她脖頸。
屠蘇酒辣喉,林溫溫只喝了一口,顧誠因卻是将那一壺都飲了進去,他臉頰微紅,抱着林溫溫不松手,還一個勁兒喚她名字。
喚得林溫溫也跟着心緒淩亂,頰邊也染了緋紅,尤其當裙擺被撩開時,那緋紅便直接蔓延到了耳根。
“還要守歲的……”林溫溫輕輕握住他小臂。
顧誠因嗓音啞了幾分,“那又如何……二樓備了熱水的,随時可以下去沐浴。”
說着,他将唇邊那耀眼的紅玉髓耳珠含在了口中,懷中明顯顫了一下,那小手猶豫片刻,也終是松開了。
一陣叩門聲打破旖旎。
兩人的眉心都不由蹙了一下。
“郎君,棋盤取來了。”屋外傳來青才的聲音。
顧誠因将她放開,理了理衣擺,才喚青才進屋。
青才極有眼色,進門便不會四處亂看,只低頭望着路,将棋盤擱好後,便又立即躬身退出。
林溫溫卻還是怕被人看到一樣,将漲紅的臉別去一旁,等門徹底合上,才小嘴裏輕輕吐氣,轉了回來,“怎麽想起要下棋了?”
顧誠因拿起黑子落在棋盤上,道:“怕你今晚守歲時覺得無趣。”
林府人多,除夕向來熱鬧,而顧府太過冷清,所以他提前吩咐過,等晚膳之後,要與她下棋。
林溫溫坐在他對面,捏起白子,也落了上去,似有些不情不願。
顧誠因眸光不知怎地,略微沉了沉,他又落一子,淡道:“不喜歡?”
林溫溫擰眉道:“我不怎麽會呀。”
顧誠因擡眼看她,“寧軒不是教過你麽?”
他記得那個時候,每到堂間休息的時候,林溫溫都會與寧軒在旁間下棋,她明明眼神那般認真,怎可能不會。
寧軒這個名字似有一段時間沒有提起過了,猛然聽到,林溫溫有些愣住。
顧誠因陰郁的眼神不自覺又出現了,“是不會,還是不願下?”
林溫溫回過神來,見顧誠因沉着張臉,索性将手裏捏着的白子直接丢回棋盒,拍了拍手,揚聲道:“我不會,當初寧軒教我時,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壓根就沒聽進去!”
“但那時你學得很高興,我從你眼神裏就能看出來。”顧誠因道。
林溫溫又是一愣,她不記得顧誠因在旁邊看過,“你怎麽知道?”
顧誠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探身過去,拿起白子遞給她,“既然沒學會,那我來教你。”
“我才不學呢,我就不喜歡下棋!”林溫溫不接那棋子,回答的很幹脆。
“可你喜歡和他下棋。”顧誠因臉色更加難看,頓了片刻,又沉沉道,“但不願和我下。”
“那不一樣,我那時候……”林溫溫忽然哽住,偷偷去看顧誠因。
顧誠因也徹底放下棋子,直起身望着她,“說實話便是。”
林溫溫小心翼翼道:“那、那你不許生氣。”
顧誠因“嗯”了一聲,明明已是沉了臉,卻故作扯了下唇角,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林溫溫覺得他有點怪,可到底也是答應她不生氣了,且還笑了,那便是可以說的意思吧。
她喝了口水,解釋道:“我那時候喜歡他,才願意和他下棋的,但其實我一看見棋盤就想吐,他說得那些東西,我一個字都聽不懂,越聽頭越痛,還要假裝高興,你可知我忍得有多難受啊!”
那時候喜歡他?
是不是意味着,現在已經不喜歡了。
顧誠因濃眉微挑,語氣卻依舊沉沉,“所以,你願意在他面前強忍,卻不願意和我如此。”
“那肯定了!”林溫溫直接應聲,“你和他又不一樣,就咱倆現在的關系,我沒必要和你裝模作樣,肯定是怎麽舒服怎麽來,為何要委屈自己?”
“我和他不一樣?”顧誠因複述了一遍她的話,又問,“哪裏不一樣?”
“你……”林溫溫不由頓住,一時不知怎麽說下去,支支吾吾道,“就、就……就是不一樣啊,他、他是……”
“是什麽?”顧誠因明顯不願輕易接過,硬是要讓她将話說清楚才行。
林溫溫擰眉思忖着,“比如我喜歡做繡活,喜歡吃炙肉,但是當着外人的面,我只能說我喜歡看書,喜歡吃燕窩……”
“但是對我娘親,對我爹爹的時候,我就可以說實話。”她扁扁嘴,哼了一聲,“便是他們恨鐵不成鋼,責我兩句,我也不怕的。”
顧誠因半晌不語,只靜靜望着她,林溫溫一開始還不以為意,後來也忍不住開始心慌,“你、你說了不生氣……”
顧誠因忽然輕笑起來,不止是唇角微揚,眉眼中都含着笑意,甚至都笑出了聲音。
這與他從前那淡淡的笑容完全不同,林溫溫不由看愣。
他容貌本就生得極好,只平日不茍言笑,又總陰沉着臉,才會讓人不敢多看,而此刻那些陰郁一掃而去,只剩張俊美非凡的面容,在望着她溫柔地笑着。
“你……你笑什麽?”林溫溫頰邊有些發熱,忙将視線移去一旁。
顧誠因沒有說話,像是傻了似的,還在那裏望着她笑,直到林溫溫擰起細眉,作勢起身不要理他,他才斂起笑意,出聲道:“溫溫,我是親人,對麽?”
林溫溫又是驀地一愣,隐約意識到方才自己的那番話,代表了什麽意思,寬袖中她用力掐了下手,咬唇道:“才不是呢!”
說完,她便起身離開,朝床榻那邊走。
可很快,她又被幾步追來的男人一把拉住,扯進懷中。
額角碰到他的胸膛,有些輕微的疼痛,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怎麽了,忽然就酸了鼻翼。
顧誠因将她抱得十分用力,似有種要将她融進身體中的感覺,林溫溫幾乎要透不過氣來,眼淚也變得無法忍住,從眼尾滑出。
兩人穿得都很單薄,很快顧誠因的胸口就被淚水浸濕了一片,他趕忙将她松開,有些無措地望着她的眼淚,“怎麽哭了,是我弄疼你了?”
林溫溫低着頭,哽咽道:“顧子回……我願意和你在一起,是真的願意了……”
她現在這個樣子,不願意也不行啊。
林溫溫又是顫抖着吸了吸氣,緩緩擡眼,一雙淚眸望着顧誠因,“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讓她回家,能不能将她放了。
顧誠因似乎也意識到她想要說什麽,他深吸一口氣,将林溫溫打斷,“溫溫,別說了。”
林溫溫緊緊咬着唇,沒有繼續說下去,可眼淚還在吧嗒吧嗒掉個不停,片刻後,她再次開口,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肯定,“我這次……真的沒有騙你。”
顧誠因“嗯”了一聲,只用粗粝的指腹輕柔地幫她擦着面上淚痕,卻不再說話。
林溫溫深吸一口氣,眸光不自覺朝矮桌上打好的穗子掃去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卻在不經意間,看到面前被打濕的衣衫下,似有幾個紅字。
林溫溫疑惑擰眉,上次他洗漱時,她看到過他的身前,只那時候有些距離,她第一眼看去時,先被肩頭的燒傷和腰腹的刀痕所吸引,沒有留意到他胸前竟還有刺青。
顧誠因似是有所察覺,神情有一絲不自然,他拉了拉衣領,将她松開。
還有一個時辰才至子時,林溫溫又被顧城因帶去二樓沐浴,又同之前一樣,沐浴時他不會碰她,自己在屏風的另一側洗漱。
林溫溫想到他身前的刺青。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尋常人很少會刺青,除非是某些對自己特別重要,極有意義的事,才會做出有損肌膚這樣的事。
林溫溫心中好奇,可顧城因明顯是有所避諱,她也不敢輕易詢問。
洗漱過後,顧城因先幫她烘發,又幫她塗抹發油,期間顧城因往那發油裏滴花露時,林溫溫的耳根一直在燒,顧城因似是帶了幾分逗弄,又将她發絲一縷一縷撩到她身前,林溫溫終是忍不住輕輕開口,“別……都這個時辰了……”
顧城因故作疑惑地朝鏡中挑眉,“什麽?”
說着,他摸完最後一縷墨發,開始用帕子擦手。
林溫溫這下不止耳根燙,連臉頰也在燙,她起身低着頭,趕忙就爬上床榻。
等顧城因全部忙完上床榻時,距離子時約摸還有一刻,林溫溫已經乏了,半合着眼被顧城因攬在懷中。
靜谧的深夜裏,坊間隐隐傳來打更聲,林溫溫睜開眼,仰起頭正打算與顧城因說些吉祥話,卻見他忽地低頭,含住了她的唇瓣。
輕吮中,他低低開口:“與溫萬萬日,看盡盛安花。”
這是新的一年,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與入仕無關,與康壽無關,與喜樂順意皆無關……只與她有關。
他要和她,長久相伴,共度一生。
元正這日,百官朝賀,顧誠因尚未入仕,不必早起,林家幾位都有官職在身,也要入宮,所以顧城因待午膳過後,才回去林府。
與上次一樣,顧誠因的衣袍,發冠,蹀躞帶,都是由林溫溫幫他挑選。
只這次,不光是荷包,還有發冠上的圖紋,腰上的香囊和玉佩穗子,還有鞋靴,都是出自林溫溫之手。
顧誠因穿戴好,卻沒離開,他垂眸望着她。
林溫溫眸中閃過一絲不自然,很快,很淡,卻落進了他的眼中。
“溫溫,上次你親了我。”顧城因淡淡道。
林溫溫頓了一下,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個溫軟的吻。
顧誠因朝她彎唇,只臉上的笑意,莫名多了絲苦澀,不等林溫溫看清,他轉身離開。
顧誠因下樓,走出百花園,沒有出府,而是直接去了主院。
一刻鐘後,他身上所有東西,從頭到腳,全部換了一遍,随後才出府,坐上馬車,朝林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