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倪嶼生逐漸适應了驟然亮起的強光, 歪着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怪她自戀,确實是兩人間發生的事情讓她不可避免地要往某個方向想。
“游教授,你是在追我嗎?”倪嶼生眨着明亮的眸子, 認真問。
游寅站直些, 家居服掩不住他玉樹臨風的氣質, 不可置信地皺眉盯着她:“我以為是你在追我。”
“?”他似乎永遠不會按照倪嶼生設想劇情走。
“難道不是嗎?”游寅問的一本正經。
“……”
游寅聳聳肩:“好吧,是我多心了。”
眼看着游寅的表情從失落到失望,再到對這個結局坦然接受,只是他擡起來的眼睛裏一左一右多了“渣”“女”兩個字。
倪嶼生只覺心裏不舒服, 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其實也沒錯。”
游寅茫然地看他, 眼底的怔然微微發酵, 電影慢動作似的,一點點轉為驚喜。他俊朗的眉眼彎起, 嘴角高高地翹着,像是被獎勵了糖果的孩童。
倪嶼生覺得游寅是個很神奇的人, 既可以冷漠疏離如冰霜般讓你不去抱抱受委屈的他都會感覺愧疚, 有可以在這個世故的年紀裏給人純粹無雜的真誠感。
倪嶼生在這非常具有感染力的笑容中, 逐漸迷失神經。
直到游寅清朗的聲音劃破寂靜,突兀卻難掩愉悅:“那恭喜你,成功了。”
“……”
當然,這份愉悅僅僅是游寅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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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的有些突然,倪嶼生也不知道事情怎麽話趕話就到了這一步。
她向來信心在握, 不論待人接物,都有一種能看透人心的通透感。但唯獨面對游寅,這個男人總常常出乎她的意外。
“那個……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事要處理。”
倪嶼生幾乎是落荒而逃,甚至非常丢臉地一個踉跄, 甩掉了一只拖鞋。她連餘光都不敢分給身後人一絲一毫,單腿蹦兩下,倉促地穿好拖鞋,急匆匆回家。
房門掩住,她才稍稍緩了口氣。
她剛剛一定是夢游症犯了,怎麽能犯這樣的蠢事。
深呼吸了三次,倪嶼生後背貼在門板上,喪氣地一垂肩膀,認命地拿出手機。
點開游寅的對話框,倪嶼生删删減減半天,一直沒斟酌好用語。
直到倪俊的電話打進來,适才拯救了倪嶼生糾結症。
“喂哥。”
聽着親妹喜極而泣的語氣,倪俊愣了下,拿遠手機掃了眼屏幕,确認自己沒播過電話:“你在學校一天也待不下去嗎?突然這樣殷勤地對我,我也沒法把你接回來。回學校完成學業雖說是家裏人逼你的,但最終拿主意的還是你自己。”
“……”倪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倪嶼生癟嘴,好心情頓時沒了,不厭其煩地問:“你有事?”
感受到倪嶼生前後的反差,倪俊更加确定方才的殷勤與熱情完全是為了能夠讓他接她回家的賄賂行為。
“我提前給你通個氣。那次餐宴你走得早,但游叔叔對你很滿意,這些天兩家人已經開始商量婚期了。”
“……”倪嶼生脫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
倪俊突然被打斷了話也不生氣,徑自問:“誰啊?”頓了下,試探道,“不會是那個送外賣的吧。”
“別瞧不起送外賣的。”倪嶼生翻了個白眼,“他是正經大學教授。”
“喲呵!”倪俊俨然已經忘記自己傳達信息的重任,樂滋滋地吃起瓜來,“是叫游寅嗎?你說兜兜轉轉,還是姓游。”
倪嶼生聽着倪俊腦洞大開地說:“說不準往上扒三代,這個有教授和游叔叔一家有血緣關系呢。”
“那正好,即滿足了爸爸游倪兩家聯姻的計劃,又很好的婉拒了游叔叔将他那個不受寵的兒子塞給我的決定。一舉兩得,不對,三得。還滿足了我覓得有情郎的夙願。”
“有情……郎?”倪俊酸溜溜,“我妹長大了,終于學會拱別人家的豬了。”
“你把我的話傳達給爸,就別讓他再給我瞎張羅什麽婚事了,我自己有主意。”
挂了倪俊地電話。
倪嶼生恨鐵不成鋼地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你怎麽又亂說話!”
真是一天天的淨惹事。
通知欄有消息彈出。
【寫小作文呢?其實不用這麽麻煩,你的心意,我都懂。說太多甜言蜜語,都不如你沖我笑一下治愈。】
“……”這幅深情的戀愛模樣,讓倪嶼生哪裏忍心傷害啊。
真·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讓游寅說完了。
倪嶼生覺得自己現在反悔,那真的是能把游寅惹炸的節奏。
-
隔壁公寓。游寅看着來電,在即将挂斷的前一秒,接通。
還未開口,對方贊許的聲音非常具有穿透力:“牛啊,我現在是不是該叫你一聲妹夫了?”
游寅沒料到事情的發展趨向:“嗯?”
他這才剛确定關系,倪嶼生就已經通知家長了?她嘴角翹得老高,心想小丫頭看着一副驚慌失措給他一種馬上馬就要反悔的錯誤,但其實這樣看中他的名分呢。
“我妹剛在電話裏和我說了,你們确認了關系?”
還真被他猜中了。小丫頭果真一早就看上他了。
游寅語氣淡淡的:“算是吧。”
“兄弟,你這個反應就有點渣了。我妹篤定而欣喜地就差讓家裏準備嫁妝了,到你這就只有輕描淡寫的一句‘算是吧’?”倪俊添油加醋,真的生怕事情鬧不大,“你要敢做對不起他的事,我管你是什麽Mist還是Wist,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放心,你沒有這個機會。”
“最好是。雖然不論從哪個方向想,你和我妹的緣分都不淺,但我作為大舅哥,還是想給你打個預防針——”
游寅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提點幾句,
“我妹心理防線很重,你未必能輕松地讓她坦誠相待。就連我這個哥哥,近幾年也越來越看不清她心裏想什麽了。”
“所以這就是你花三倍的價錢,買下和我同層的公寓,給你妹妹住的真正原因?為的就是讓我更順理成章且方便地當她的心理醫生。”游寅一語中的。
電話那頭的男人猛地噤聲,一時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許久後,倪俊震驚地咆哮:“你連這都知道!我原本還覺得自己這個月老做的很專業。”
“如果我不是那公寓的原戶主,可能就不知道這一層利害關系了。”
“……”倪俊仿佛心在滴血,“你還我多出來的兩倍買金。”
游寅揚揚眉:“還錢是不可能的。就當是你們倪家支付給我這個工具人的傭金了。”
倪俊咬牙切齒:“突然覺得你和我妹真配。”
“?”
“以毒攻毒,說不準還真能有奇效。”
游寅這一晚睡得并不好,可能是因為倪俊模糊不定的話,也可能是因為白天實驗室火災帶來的焦慮感,輾轉反側,靠着兩粒褪黑素才勉強入睡。
然後他就夢到了格拉斯博物館的那場火災。
紅色的火舌恐怖地搖晃着,濃煙侵吞掉明媚藍天。
一個清麗纖瘦的身影從火光中走來,背着他舉步維艱地離開火場。
然後她看到那道熟悉的女孩身影被火苗吞噬,倪嶼生那張美豔動人的臉龐映着火光,格外清晰。
游寅猛地從噩夢中睜開眼,渾身滾燙,滿頭熱汗,焦慮不安。
淩晨的夜,靜谧宜人。
他起來喝了杯冷水,重新躺到床上。睡意隐隐襲來間,他浮光掠影地回憶着和倪嶼生重逢後的種種,身體越來越沉,精神模糊,馬上要入睡時,室外突然一驚刺耳的樂器響聲把他從睡眠中拽醒。
他睜開眼,憤憤地定睛盯着天花板,兩秒後,翻身下床,拿着手機往陽臺走。
随着憑記憶輸入完成物業的號碼,他拉開通往陽臺的槅門。
跑調的歌聲更加響亮。
游寅這才注意到,這擾民的噪音發出者竟然是倪嶼生。
他站在陽臺上,面朝右側——因戶型設計,同樓層的兩戶公寓的陽臺相鄰。
隔着不足兩米的距離,游寅看到倪嶼生陶醉地抱着吉他,一腳不知踏在什麽物件上,支着膝蓋,披頭士般搖頭晃腦。
游寅嘴角挂着縱容又享受的笑意,慢了半拍拿起手機,退出了撥號頁面,打開攝像軟件,攝像頭朝向她。
窗口對着江面,視野開闊舒适。女孩一半沐在皎潔無暇的星光中,一半籠罩在塵世庸俗的燈光下,肆無忌憚,璀璨嚣張。
她狀态專注,盡管與面朝游寅,遲遲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倪嶼生搖頭晃腦了一通,最終胳膊緊握着吉他猛地擡起,往空中一舉,高呼:“搖滾不死!”
她終于過足了瘾似的,腦袋往下一耷拉,濃黑的發披散下來,她悶聲宣布接下來的流程:“睡覺。”
游寅忍着笑,樂慘了。
之後,游寅一夜安眠,噩夢再未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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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天一早。
“你知道‘普魯斯特效應’嗎?”倪嶼生坐在鏡前化妝,旁邊正在通話中的手機裏傳出闵浪的聲音,“當聞到某種氣味,會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段塵封的記憶,這種現象在生物學上被成為叫‘普魯斯特效應’。”
“你的意思是,我近來頻繁想起火場的片段回憶,是因為游寅身上的氣味?”倪嶼生問。
闵浪不置可否地嗯聲:“我記得你不止一次和我說過,你總覺得在哪見過游寅。”
她确實說過。
“像游寅這麽高顏值的人,見一面就不可能忘。除非他出現在你因為火災丢失的那段記憶裏。”
“……”倪嶼生覺得闵浪說的這個可能性很玄幻,無情地打斷他,“你是開了挂嗎?無憑無據的一通分析,除了把我弄得更神神叨叨外,一點作用都沒有。”
“我很認真的好嗎!小說故事裏都是這麽個套路。”
倪嶼生揮着散粉刷定妝:“假設以前見過,但我為什麽沒聽游寅提起過,難道他也失憶了?你這段分析僅僅是猜測,一點邏輯性都沒有。”
倪嶼生對鏡抿了下口紅,淡聲:“行了,我出發去學校,不和你閑扯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就是做幾天噩夢嘛,正好當作這是為我乏善可陳的人生增加驚喜了。”
等倪嶼生意識到這“驚喜”還有可能是“驚吓”時,便沒有這會的樂觀随和——
倪嶼生出門,碰巧游寅也出來。
兩人同時等電梯。
“早。”游寅笑容燦燦。
倪嶼生下意識以為他下一句會喊“女朋友”。
幸好幸好,游寅沒提昨天那茬。
進了電梯,密閉的空間內,游寅侵略感與壓迫性的氣息越發強烈。
倪嶼生冷不丁想到闵浪提到的那個什麽不知靠不靠譜的理論,死馬當活馬醫地決定打聽一下他用的這款香水,想看看是否真的能如闵浪所說通過味道喚起她失去的記憶。
她找了個話題開始套近乎:“小區住的還習慣嗎?”
“一般,昨晚沒怎麽睡好。”游寅苦惱地捏捏眉心,微嘆氣。
“心疼房租?”倪嶼生是真的設身處地想要和游寅好好聊天,但似乎事與願違。
“……”游寅淡淡地看她一眼,道,“昨晚有只黃鹂在陽臺上唱歌。”
倪嶼生疑問地嗯了聲。
“是只聰明的鳥,會說人話。”游寅意味深長地笑着,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倪嶼生,“長得也好看,身材也好。”
“?”
“我還錄了視頻,你要看下嗎?”
“……”
倪嶼生聯想到早晨起床自己懷裏抱着的吉他,隐約意識到了什麽。
她沒吭聲,一時不知道承認自己夢游和承認自己五音不全,哪個更合适。
“你錄視頻了啊。”倪嶼生強顏歡笑道。
游寅不置可否地點下頭:“需要我分享給你嗎?”
“哈哈不用。”倪嶼生敷衍地笑笑,“這是我的一個小習慣,你幫我保密哈。”
“嗯?”
“就是吧,你也知道,在外人眼裏我是完美女神形象,無數聚光燈與榮譽傍身,完美無缺。”
游寅垂眸,看着倪嶼生臉不紅心不跳地對自己一陣猛誇。
倪嶼生在倪俊的荼毒下胡扯慣了,謊話也能說得邏輯完美非常具有可信度。她甚至能不卑不亢地擡眸,直視着游寅的眼睛:“我為了不讓自己膨脹,習慣性地給自己營造自己也是有缺點的錯覺。”
“?”
“比如唱歌跑調。”倪嶼生說,“我唱歌其實蠻好聽的,我只是把假裝唱歌跑調當作一種解壓方式。真的,你也可以試試,還蠻有效果的。自己真的有被障眼法哄騙到。”
游寅嗤笑一聲:“那你挺蠢的。”
“……”我說半天,是為了給你當個樂子逗你笑的嗎?
我是為了讓你删掉視頻啊!
小區地段繁華,臨近大學城。
倪嶼生考慮到游寅在場,沒去車庫開她那輛惹眼的粉色蘭博基尼。
他注意到游寅竟然也沒去車庫,跟她同行出來:“你今天有課?”
“沒有。”
“那回學校有事?”
“也沒事。”
“那你這麽早回學校,做什麽?”
在倪嶼生茫然而單純的注視下,游寅笑眯眯地彎起眼,一字一頓道:“我送女朋友。”
“……”
倪嶼生險些以為女朋友那茬,昨晚就那麽過去了。
誰曾想,他還記得且當真。
倪嶼生向來對于人際社交駕輕就熟,從不會又被人為難的啞口無言的時候。她別別扭扭地移開視線,看向小區盎然的綠化環境,不自在:“抱歉,第一次給人當女朋友,有些不适應。”
“好巧,我也是第一次做別人男朋友,請多見諒。”
通過昨天的事,倪嶼生隐隐的明白了被網友常挂在嘴邊的那句“不結婚真的很難收場”的真實含義。
歸根結底,導致當前意外的原因還不是她和游寅一個敢撩一個敢搭腔。
一不小心就到了“不确定關系很難收場”的地步。
但真确定了關系,倪嶼生又覺得怪怪的,非常不适。
以至于接下來的幾分鐘,兩人間的對話可謂是尬聊——
今天值班的保安小哥第一天執勤,到崗前被隊長特意叮囑,要有眼力勁兒,這小區裏住着的非富即貴,有錢人的脾氣都古怪着呢。
小哥正按照隊長的命令打起兩百分的精神站崗,一點錯誤也不敢有,生怕得罪哪個尊貴的住戶。
直到他看到接下來這一幕——
兩個不論從氣質還是形象都比尋常人要養眼的一對男女步行通過門閘。
“怎麽沒有共享單車?”女孩張望片刻後,疑問。
男生解釋:“可能是附近的出租車為了招攬生意把共享單車都運走了。”
女生詫然:“這也太不方便了,司機真缺德。”
男生又說:“沿着這條路走到頭,再左拐五百米有個公交站。”
女生:“這麽遠都快趕上到學校的距離了。”
男生:“我叫個車吧。”
女生:“算了,坐不慣。我們走走看,說不準路邊就碰到單車了。”
男生:“也行。”
一直豎尖了耳朵并不是故意偷聽的保安小哥只覺一頭霧水。
額……原來不管身價多少上下班也是會和他們競争共享單車的嗎?果真,有錢人的心思永遠讓人捉摸不透。
倪嶼生迫不得已在裝窮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一個一個謊飛出了天窗,以後真的很難收場啊。
☆、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