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真正的審判者
第41章 41真正的審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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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之間氣氛尴尬和奇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鄧清很快适應,神經再粗也看得出林州行現在不太開心,所以她決定開個玩笑緩和氣氛和開啓話題,她說:“林州行,你人緣不太好啊,怎麽人人都要和我說你的壞話。”
林州行靠向道旁的欄杆:“嗯,程岩說了什麽?”
“其實不是壞話,我剛剛是開玩笑的。”鄧清很公正的說,“他只是跟我說,你不是看起來的那個樣子,讓我小心一點,還有就是我們不是一類人。”
“所以……你怎麽想?”
鄧清還真的偏頭認真想了想。
“我沒有什麽想法,我又不了解你。”
“那他們就了解嗎。”林州行的語調很平,他很經常把一些問句說成陳述句,“但是他們依然下了判斷。”
“那是他們的判斷。”鄧清不為所動,“我不了解你,是因為你不告訴我,如果你一定要問我怎麽想怎麽看你,那你就告訴我,我來判斷。”
她的神情如此平和安寧,就像一個公正的第三方,一個真正的審判者。
林州行突然有了一種期待,他開始期待把自己的靈魂放上鄧清心內天平的那一刻。
會得到什麽樣的審判結果?
她對他。
去掉所有标簽身份,她認識他的時候,并不知道他是誰,當鄧清知道了他是誰之後,也沒有那麽在乎似的,反而她一直認真而執着于的,是想要探究他的內裏。
可是他的內裏是尖銳的碎片,是捏合起來的薄刃,是敏感又鋒利的糟糕人格,是不斷內耗噬咬自身脆弱又堅硬的矛盾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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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費盡心力用十八年養出他的教養和禮貌、表面的溫和以及尊重人的能力,傲慢也被掩蓋地不錯,他要撕開給她看嗎?
也許他想,他也試了試,但是做不到。
林州行垂了下眼睛,靜靜偏向別處:“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吧。”
“嗯。”
“那支表對你是不是有什麽特殊含義?”
忽然之間,林州行拉回視線,緊緊盯着她,鄧清的神情坦然,好像這件事的重點天然就該是如此似的,這個問題就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可是這是一個除了她,沒有任何人關心的問題。
“不是……”林州行先是否認,然後又忍不住解釋一句,“是我爸送我的。”
“難怪你常常戴。”鄧清笑着說,“編號是你的生日呢,你爸爸對你真好。”
“其實……”林州行開了個頭,随即略略怔了一下,鄧清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下文,輕輕呼出一口白氣,蹭了蹭鼻尖催他,“說呀。”
“你要坐着聽嗎?”林州行指了指,“那邊有長椅。”
“好。”
他看着她步伐輕快的背影,依然詫異于方才的瞬間,他意識到他的傾訴欲居然如此自然地發生,而沒有即将被剖開的恐懼和痛苦。
他想告訴她很多事,他想把自己講給她聽。
其實不是這樣的,鄧清。
不是這樣的。
他們最關心的人,不是我。
“我坐好了林州行,講呀!”
林州行也走了過來,但是沒有坐,依然靠在一旁的欄杆上,開口說:“其實我有一個舅舅,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為什麽?”
“在我出生前,他就去世了。”
從很早的時候林啓遠就發現自己的一雙兒女性格不同,大兒子精明,小女兒溫和,他為他們劃分了不同的道路,精心規劃了未來。
兒子林舒華尚在美國念書時即空降百樂,五年內完成港股 IPO,成功上市,而女兒林舒琴則負責交際人脈和打理資産及商鋪,管理家族辦公室,守護家族財富。
一個開疆拓土,一個守業增值。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林舒華正值壯年,猝然離世,林啓遠悲痛之餘,不得不再次出山,重新執掌集團。
也就是那一年,本名李澤平的林平舟作為一名普通的百樂中層,在慶典的晚宴上,第一次見到了陪同父親出席的千金小姐林舒琴。
“我爸爸是北方人,一個小城,他來到廣東沿海求學和工作,是因為廣州的經濟更發達,醫療技術水平也更高,他想要掙很多錢,治好他弟弟的病。”
雖然命運給了李澤平意想不到的境遇,讓他娶到了林舒琴,入贅了林家,并且一路高升成為百樂集團 CEO,但是卻沒有給他足夠的好運,弟弟即使送到了美國治療依然沒有起色。
林州行兩歲時,林平舟去美國待了半年,陪伴弟弟走完最後一程,同時帶回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弟媳汪蘭,和侄子李享之。
“堂弟在我家養到十歲……十二歲吧,從初中開始就送到美國去了,嬸嬸也去陪他,還有……”林州行說,“我爸爸。”
林平舟毫不掩飾自己在侄子身上的用心和偏愛,他似乎将對病逝的弟弟的思念都寄托在弟弟的兒子身上,陪伴李享之的時間更長,而林州行從小得到的就是每年生日的一次禮物——那禮物往往都顯得十分用心。
就像這次成年禮的這支表。
仿佛對兒子不是不在乎,而只是太忙了。
由此,父親得以缺席他的演講、家長會、畢業典禮,所有球賽和離開家的那一天。
與此同時,李享之的每一個關鍵時刻,都有大伯陪在身邊。
林平舟對此也有解釋,他有一次對林州行說,小州,你有那麽多人關心,你弟弟怎麽辦,享之只有我這個大伯,爸爸工作也忙,偶爾不能來,你不會怪爸爸吧?
林州行搖頭說,不會。
他成長于一個父親存在但缺席的家庭,一個責任大于血緣的環境,外公就算氣極罵他撲街仔、頂心杉、生骨大頭菜都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林啓遠拄着拐杖點地,一字一句地說着“林家沒有你這樣的繼承人”的時候。
那個時候,就連母親看他的眼神,都是極盡失望的。
如果舅舅還活着,父親也不會被要求入贅,外公不用一把年紀還要勞心勞力,林家是不是也就不會把三代的希望,全都放在他一個人身上。
鄧清盡力想象,但仍舊發現很難體會,老鄧和陳錦對她是随和且寬松的,家庭能力允許範圍以外的,也不慣着,家庭能力允許範圍以內的,也不拘着。
父母的感情也好,家裏的氣氛沒大沒小,而且也沒有“皇位”要繼承,陳錦一來氣就罵:“一個破廠子氣都喘不過來還得意起來了!”
老鄧就逆來順受地說:“哎呀還不是有你的一份嗎?”
老鄧技術骨幹出身,國企改制後下海做了生意,但一直沒忘老同事,還在廠裏的就時常喝酒,不在廠裏的就拉來一起做。陳錦早期也是跟着老公做的,後來生意跑順了,就退了出來只管財務和人事,也算是同甘共苦,共同創業。
老鄧看着脾氣好,其實很絮叨,原則性也強,所以鄧清從小就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做事要承擔對應的後果,但是在能夠承擔的範圍內,她從來是想要怎麽樣就怎麽樣。
所以她不太理解,林州行說的“他們在乎我,也不太在乎我”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說他戴着那支表,是自我說服被在乎,又清楚的知道不被在乎,鄙視自己仍有期待的時候,她也不懂。
但是她能夠理解另一件事,也許是一種敏銳,也許是一種聰明,鄧清看得出來,林州行在構建一個引誘的陷阱。
對林州行來說,任何事情都有目的,如果做了都要有意義,他如此向她敞開,當然要換得一些什麽。
“你是想要我說,我會在乎你,是嗎?你想要我這樣安慰你。”鄧清聲音不大,但話如千斤擂鼓,重重地砸進心裏,林州行猛然擡眼,手指攥緊欄杆。
“我不會那樣說的。”鄧清說,“首先我雖然聽完了,但是我沒有辦法感同身受,其次就算我說了,也只是一句空洞的話而已,所以……林州行。”
“雖然我說不了你想聽的那句話,但是我可以……”她頓了頓,輕輕吸了口氣,重新組織思路,“如果能做點什麽讓你心情好點,我會做的,只要我能做到。”
“什麽都可以?”
鄧清想了想說:“嗯……都可以吧。”
她想不到林州行能說出什麽過分的要求來,即使她很清楚的知道他心思細膩深沉,可是卻沒來由地篤定他安全無害,溫和且溫柔,只是不愛表達,經歷了剛剛的剖白後,至多是有點敏感和嬌氣。
林州行要瘋了。
她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如果真的什麽都可以……
林州行略略閉眼,僅僅一瞬,再睜眼時,目光将她清麗的輪廓全部描摹一遍。
而她望着他,好似無知無覺。
如果真的什麽都可以。
那麽……
愛我,鄧清。
只愛我,把你的一切和全部都掏出來愛我。
狂熱而陰郁的想法褪去後,林州行迅速意識到直白而強硬的索求是求不到真正的所求的,人心善變,時而柔軟時而堅硬,可以被撥動,但無法被扭轉。
我要你愛我,這不是一句咒語,并不能說出來就生效,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垂下眼睛,沉默地考慮了一會兒。
在他想事情的時候,鄧清無所事事地觀察着林州行蛾翅一般的濃密睫毛在眼下打出的陰影,路燈在頭頂投下光團,令偏光的那一面描上了一層絨邊,顯得親近可人,且脆弱。
他會哭嗎?鄧清心想,我還沒有見過男生哭呢。
我講的這麽感人,他萬一真的哭了怎麽辦?
但當林州行重新擡眼時,鄧清看見的是他溫和但冷靜的眼神,溫和是暖黃色燈光施加上的濾鏡,不一定是他本人,但是鄧清分不清,她分不清,她聽見他問:“那你能陪我參加比賽嗎?”
這個要求如她意料之中一般克制又合理,她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點頭之後,才想起來問:“什麽比賽?”
“ICDMC 國際大學生數據建模大賽虛拟的一個比賽,iGEM、ICM、ICPC 的雜交融合體,賽制是自己編的。”
“哦。”想了兩秒鐘,她又問,“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