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合一)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二合一)
◎(文案劇情1)顧菀一頭撞進了一個懷抱◎
永福公主的新園名喚“瑤池園”, 寓以媲美仙女所住的瑤池之意。
為此,永福公主廣羅天下能工巧匠,又朝着帝後撒嬌, 從國庫中拿了許多積年珍寶裝點,才最終建成。
瑤池園占地并不大,但地勢較高,院宇重重疊疊, 從小山丘頂到山丘腳下,都燃着點點燈火,暈染成一連片的光亮,竟似明黃的霧氣,将整座園子籠罩在其中。
倒是真有幾分“瑤池仙境”的味道。
不過不是仙氣飄飄的瑤池, 而是富貴奢華的瑤池。
因着山腳不便停車, 永福公主特意開了兩側的正門。
稍矮的東邊專給女賓,西邊則是男賓來往上下的地方。
女賓由永福公主帶往天宮小築,男賓被驸馬邀向桃源廣臺。
張瑛見此倒很是開心:“這下可好,省得我母親當場就拉着我看哪一家的兒郎。”
顧菀出了車廂, 下意識地先掃了一周,随後才對自己的舉動感到奇怪。
她也沒熟人,是在找什麽呢?
正思索着,就見老夫人、藍氏和顧蓮從前頭寬敞的馬車上下來。
顧菀推了張瑛去尋安樂伯夫人, 随後就面帶淺笑迎了上去。
“祖母、母親、姐姐。”她一一喚來,随後面帶向往地望向那富貴瑤池:“咱們什麽時候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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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氏和顧蓮心中同時瞧不起道:真是從小在莊子裏長的庶女, 當真見識鄙陋。
至于她們自己剛下車時, 也被眼前的華光迷暈, 則是下意識遺忘。
“要等公主安排呢。”藍氏此時對顧菀格外的有耐心, 做足了好母親的姿态, 解釋道:“公主是皇家金枝,這次舉辦的也不是家宴,而是游園宴,要和節日裏的入宮宴會一樣,按着品階入場。”
至于品階相同的世家,則要按照資歷和朝中的地位來排序了。
眼瞧着鎮國公府被排在了安樂伯府、長寧侯府、魯國公府等幾家的後面,藍氏心中憤憤不平:這幾家論起資歷,哪一個比鎮國公府久?不過是有了個好姻親,互相幫襯着,有了實差罷了。
再回首一看,自己的娘家永安侯府更是拍到了末尾,藍氏當場就要把持不住,洩露幾分不滿。
還是顧蓮及時握住了藍氏的手。
她看着距離自己頗遠的藍晶兒,露出一個極輕微的笑:“母親,游園宴兩個時辰後就過去了。”
只要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過後,她們鎮國公府,就不會處在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了。
想到這點,藍氏穩住心神,點了點頭。
她回頭看了眼顧菀,內心又忍不住澎湃起來,渾然忘了方才唾棄旁人靠着姻親的模樣,美滋滋想道:
一個庶女,換來滿門榮華,當真是一筆十分值當的生意。
顧菀敏銳地捕捉到了,從藍氏眼中洩出來的一點熱切。
她略略挑眉,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後的一根銀簪。
這根銀簪很普通,模樣普通,也沒有鑲嵌什麽上好的寶石珍珠。琉璃今早給她簪上的時候,還有些不解。
這銀簪的确一般,但勝在小巧,簪頭也十分鋒利,很适合應付一些突發情況。
譬如現在,藍氏和顧蓮一肚子壞水,卻不知要往什麽地方使。
*
等到入園後,衆人更覺園中奢靡瑰麗,連路邊照明的落地高燈,都是紫檀木做的。
雖然是庫中的邊角料,可也讓人心驚。
顧蓮嗅了嗅鼻子,低聲驚道:“這裏頭的香灌蠟燭,用的是鳳涎香。”
鳳涎香是皇後可用,足見李皇後有多疼愛自己唯一的女兒。
顧菀也略顯驚異,擡眼一瞧,大部分人都面露豔羨的神色。
天家雍容,當真是潑天的富貴。
永福公主就踏着這一路若有若無的鳳涎香而來。
“諸位久等了。”公主嗓音偏柔和,語氣卻透露出十足十的傲氣:“我引諸位去天宮小築落座。”
四周此起彼伏地響起謝恩聲、恭維聲。
永福公主得意一笑,搖晃着滿頭珠翠領路。
等到落座時,靖北王妃身邊的常嬷嬷便來請顧菀前去。
“王妃與公主說過了,給您添了一個座呢。”常嬷嬷笑得像對自己孩子。
顧菀回身看了一眼老夫人。
老夫人慈愛點頭:“王妃這樣看重你,你便快些去罷,莫要辜負王妃。”
桌上的旁人皆是又驚異又妒忌,藍氏母女則更多了一層計劃被打破的驚慌。
——老親王說,只要她們乖乖坐着,到時候配合永福公主的人就行。
可如今顧菀去了靖北王妃那一桌,永福公主安排的人未曾反應過來怎辦?
顧蓮咬了咬牙:“我等會兒去趟廁房。”也趁機看看能不能聯系上老親王,實在不行,直接去找永福公主。
藍氏緊了緊自己交握的雙手,只覺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
她回首凝視顧菀遠去的身影。
——依舊和那一晚在書房所見一樣,是纖袅的,是芊薄的,唯一具有攻擊性的,是那偏明豔妩媚的容貌。
只要輕輕一握,就能将那美麗擲在泥地之上。
會成功的。
她的蓮兒,會成為太子妃,會成為未來的皇後。
藍氏在心中暗暗念道。
*
靖北王妃那一桌,坐了許多的宗室女子,皆是有封號有封位的,最高的莫過于柔安公主。
在靖北王妃的介紹下,顧菀依次恭敬溫順地見了禮,面上是甜軟親人卻帶着一點謹怯的笑容。
一桌人表面上都極平和的打了招呼,至多在顧菀妩媚姣麗的面上多停頓片刻,心裏則各有不同的計較。
有人淡然漠視,有人眼含輕視,有的人則較為熱情,将顧菀視作和靖北王妃打好交道的中間物。
當接過柔安公主遞來的酒盞時,顧菀稍稍愣了片刻,随後就含着适當的笑道了謝。
“顧二小姐客氣了。”莫約是因為生母位分不高、又未曾定親的緣故,柔安公主不似永福公主那樣傲氣,而是溫溫柔柔的,十分和氣:“我看顧二小姐十分投緣,想結識一番,不知顧二小姐肯不肯?”
這話旁人說來總有一股冠冕堂皇的意味,但柔安公主眼神真誠,讓顧菀先信了四五分。
康陽郡主也示意顧菀,柔安公主是個可以結交之人。
靖北王妃就在一旁,面帶淺笑望着年輕姑娘們聊起天來。
她讓顧菀來陪她聊天,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還是要讓顧菀自己去結識些朋友,多拓展些人脈。
她就在旁邊當個引路人,也順便把把關——若她和康陽一刻不落的帶着,恐或有人是奔着靖北王府的名頭來的,而非真心對待顧菀。
聊了不多時,永福公主就攜着酒杯前來。
“諸位覺得如何?”她唇角含笑,高昂着頭走近,似在漫不經心地問詢,卻又将眼睛緊緊盯着衆人。
離得近了,顧菀才發覺,永福公主的面容格外容光煥發,面頰上泛着有些不正常的紅潤,眼中含着幾分滿足,滿頭的釵環略有松動,墜着晃晃的流蘇。
靖北王妃是一桌中身份最高的那位,自然率先起身應酬:“公主這瑤池園,實在是讓我等大開眼界。”
康陽郡主含笑接口,盛贊這場游園宴上的佳肴美馔。
二人的笑容與面對顧菀時不同,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是如出一轍的熱情歡喜。
卻像被笑面人附了身,有着暗藏在底面的客氣。
康郡王妃亦是不甘示弱地站起:“旁人都看到瑤池園美輪美奂、丹楹刻桷,我卻只看見了公主的仙姿玉容,又和驸馬金童玉女、天生一對,當真是旁人難極。”
這話一說出口,桌上就稍微靜了一下。
康郡王妃和靖北王妃一樣,都是久久不入京城,剛剛才從封地進京的。
唯一不同的,便是康郡王妃沒有個久在京城的女兒,康郡王又是個沒有勢力的郡王,對于京城中的形式是不那麽清晰的。
她不知道,永福公主的驸馬,是魯國公世子,與永福公主貌合神離慣了,只有表面上還維持着和平罷了。
許是見了公主方才和世子走在一塊兒,康郡王妃才有這一說。
況且說起美貌……康郡王妃是沒看見同桌上的顧二小姐嗎?
永福公主微微一笑,并沒有開口說話,眼風掃過顧菀過後,只是靜靜地看着康郡王妃。
康郡王妃尚且端着酒杯,笑意僵在面上,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永福公主身邊的貼身女官笑語了一句:“康郡王妃真是善言,這一句話,讓咱們公主都高興得來不及反應了。”
“康郡王妃謬贊了。”永福公主終于開了口,尾音帶着漫不經心的傲氣和敷衍,連酒杯都沒舉起:“坐吧。”
看着康郡王妃諾諾坐下,永福公主将目光落在了柔安公主身上,莫名地輕笑一聲:“柔安。”
這語氣更加随意,竟不像是喚妹妹,倒像是喚奴婢。
方才還和顧菀柔聲說話的柔安公主輕輕一顫,舉起酒杯道了賀詞。
雖略有結巴停頓,但可以聽出是精心準備後的賀詞。
永福公主像被取悅了一樣,輕輕碰了下柔安的酒杯:“真是難為柔安的女先生了,寫出這些來——上回在母後面前,你還說要為我抄經祈福來着。”
“是,能為長姐抄經祈福,是我的榮幸。”柔安的手微抖,小小的酒盞幾乎要包不住裏面的瓊漿:“莫約到後天,我便能送給長姐了。”
“那便快些罷,公主府的佛堂有了,這瑤池園的佛堂還空着呢。”永福公主輕飄飄撂下一句話,就從柔安公主身邊掠過。
柔安公主深深地松了口氣。
顧菀在旁略略皺起眉頭,明白了柔安公主如此和氣的原因。
她對柔安公主頗有好感和共同話題,卻暫且無法做些什麽幫忙,只能伸手握了握柔安公主的手腕。
柔安公主驚訝了一瞬,而後看了看正接受另一位縣主稱贊的永福公主,低聲對顧菀道:“謝謝顧小姐……長姐就是這樣的脾性,吃軟不吃硬,你順着她的話應下便好。”
顧菀未曾多言,只更握緊了柔安公主的手腕,想傳達一分溫暖。
雖身份不同,但她與柔安公主的處境擁有相似之處。
唯一不同的,就是柔安長成了一朵安靜的小花,而她生作了暗藏着尖刺的玫瑰。
還有五六個人,便到顧菀起身。
她對上靖北王妃讓她安心的眼神,開始打起腹稿來。
——既不能顯得敷衍了事,又不能過于平白,更不能越過前頭的一衆王妃縣主們。
“哎——”靖北王妃的一聲低呼,打斷了顧菀的心虛。
她急急擡眼,便看見靖北王妃雙手捂着腹部,面色隐隐透露出幾分青白,額角也顯露出幾分汗意。
“王妃,您怎麽了,可是腹痛?”顧菀先為靖北王妃遞上了一盞熱茶。
康陽郡主旋即擔憂問道:“母親,你中午是不是又背着我多吃了一碗冰碗子?”
靖北王妃不敢和女兒對視,只對顧菀微微颔首,飲下了那一盞熱茶。但神色舒緩不過片刻,就又凝固:“恐怕我要去後頭歇息片刻,寶兒……”你留下陪着顧小姐。
後頭的話還未曾說出去,原來在大圓桌另一端的永福公主就走了過來,神情帶着急切:“王妃可是不适?快,章女官,帶着王妃和郡主下去歇息。”
不知為何,顧菀從永福公主的動作中看見了幾分不慌不忙,似乎早有預料。
靖北王妃正要開口,就覺腹部又傳來比上次更加猛烈的疼痛,一時間“哎呦”出聲,不能動彈。
康陽郡主和顧菀同時起身,要攙扶靖北王妃下去歇息。
永福公主身邊年歲頗大的章女官,在此刻身形格外靈活,幾乎一個竄身,就扶到了靖北王妃的右手邊,也将顧菀給無聲地擠在了一邊。
顧菀眉眼一挑,也不糾結,轉身想走到康陽郡主身邊。
單獨留在這各懷心思的圓桌上,可不是什麽太好的事情。
雖有一個柔安公主,但才初次相識,人家也不容易,不便去麻煩尋求照顧。
卻是被永福公主攔住了去路:“欸,你就是那顧二小姐麽?”
她用不算善意的目光好奇打量顧菀,半晌後高高挑起用螺子黛細細描繪過的眉,哼笑道:“已經要輪到顧二小姐了,莫不是顧二小姐對本公主心存不敬,或是覺着本公主的瑤池園不過爾爾,不值得顧二小姐一句評價罷?”
被永福公主直接掠過的兩位縣君默默低下了頭,不曾說話。
那頭章女官腳步極快,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已經扶着靖北王妃走了七八步。
領會了靖北王妃意思的康陽郡主則稍稍落後,不放心地回首看着顧菀。
永福公主見狀低低哼了一聲,又要對着康陽郡主開口。
太後對康陽郡主關愛有加,對她卻是不夠滿意,母後也讓她時時謙讓康陽,她早就瞧着康陽郡主不爽。
顧菀朝着康陽郡主悄然眨了眨眼,随後收回目光,向永福公主含笑行了一禮:“公主誤會了——我是沉醉在這瑤池園中的美景,又是生平第一回 品味這樣的珍馐,一時激動不已,都恍惚不在人間了。”
她眼睫微顫,羞怯不失恭敬的笑容中帶着誠惶誠恐,還有幾分迷茫無措——恍惚真的才從仙境美景中清醒過來,也是真因為面對這些從未見過的山珍海味而惶然。
衆人都不免聯想起顧菀的身世。
……一個在生長在莊子上的庶女,這樣的反應也實屬正常,沒在永福公主面前怯場,已然是很好了。
難怪顧菀能得到康陽郡主和靖北王妃兩人的青睐。
盯着康陽郡主回首遠去,永福公主就看向顧菀,言辭間比方才多了幾分莫名收了幾分傲氣和漫不經心。
“既如此,顧二小姐便飲了這一杯酒。”她讓貼身宮女接過顧菀手中拿着的酒杯,轉而讓另一位貼身宮女呈上一盞更為精致、雕刻着朱雀的白玉酒盞。
永福公主親自動手,挽起袖子,給顧菀滿上了一盞酒。
不是從桌子上拿起的酒壺,而是永福公主随身帶着的一個酒壺,專給永福公主倒酒的。
康郡王妃伸長了脖子,看清了那酒液,驚異道:“居然是……桃源漿。”
桃源漿,在釀酒時加入上好的貢桃、剛剛綻放的的桃花花瓣和清晨桃花竹葉上的露水,為酒漿增添醇厚與果香滋味。
又摻入少許的前朝珍酒,在甘甜濃香外更添了一分辛辣,避免了如果子露一樣的純甜。
飲下之後,只覺唇齒飄香,如同置身桃花源,故名“桃源漿”。
之所以少見,只因那加入的一點前朝珍酒。
珍酒秘方失傳,即便是聖上的私庫中,也不過只剩下兩個巴掌不到的數目。
宮中的皇子公主,也就只有太子和永福公主被賞賜過。
康郡王是前年聖上四十大壽,念及是和老親王一輩的老宗親了,又愛喝酒,就賞了半壇子。康郡王妃就分到了一小杯,卻至今難忘這滋味。
一時驚訝之下,康郡王妃的聲音就難免大了些。
不光她們桌,連旁邊兩桌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到底是嫡長女,即便性子有些跋扈,聖上還是疼愛的。
這是她們共同的心聲。
而後又用相同的目光看向顧菀:一個中流國公府的庶女,瞧着也不是極膽大聰明的,還有着極容易讓人心生妒忌的美貌,竟也有如此際遇,當真是……人各有命。
顧菀并不如她們想象中那樣感到受寵若驚,反而如墜深井。
她自小便知,這世上除了親生母親,再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她好。
老夫人的好是她精心孝順來的,張瑛是性子直爽又和她趣味相投,靖北王妃母女是她冒險得到的機緣。而才剛交好的柔安公主,亦不能免去靖北王妃的一點緣故。
永福公主卻是莫名的、将自己喜歡的酒漿分給了顧菀。
連方才說話的語氣,都平和了不少。
對于嬌縱嚣張慣了的永福公主來說,這便是一種“好”了。
這不是一種示好,更不是讨好。
反而是有點帶着施舍性質的補償。
像是被寵壞的小孩子捉了只漂亮的蝴蝶,想要在掌中肆意地拉扯玩鬧,看着蝴蝶的翅膀被扯下,纖細的觸須絕望地顫抖,小孩知道這樣不好,于是生出一點點憐憫和愧疚,提前施舍了一點自己最愛喝的蜂蜜水給蝴蝶,當作補償。
——不能喝這杯酒。
顧菀在心裏直覺道。
她先揚起眉梢,露出一個萬分驚喜、不可置信的模樣,轉而又輕輕彎起眉尖,面上流出濃濃的感激涕零之色:“能得公主賞識,是臣女畢生修來的福分,只是這桃源漿實在難得,又是聖上禦賜給公主的,臣女……”
永福公主聽到最後,才感覺出顧菀是要拒絕的意思。
公主就皺起了眉頭:聽皇叔公的形容,分明是這位顧菀小姐對他投懷送抱,恨不得當即就爬上他的床,只礙于女子的矜持,故而才拖到現在。皇叔公就想主動“幫一幫”未來的寵妾,用上好的藥,幫顧二小姐擺脫矜持,也能滿足他的趣味。
她記得,皇叔公當時摸着胡子道:“藥我給你,接到人我就回自己府上,絕不髒了你新建的園子。至于你要的東西,和你要本王保守的秘密,本王統統都會做到——永福,你只要保證顧二小姐喝了這杯酒,再帶到我面前就是。”
末了,那張久浸在紅帳中的蒼老面容嘿嘿一笑:“永福,沒想到你和本親王竟然是同道中人。”
永福公主回憶起這些,不由得一陣惡寒。
再瞧瞧面前的顧菀,心中有了一根頭發絲般的猶豫:顧二小姐的性子,這樣良善恭順,怎麽看都會是有膽子劍走偏鋒,去勾.引老親王的模樣。
可既然收了東西,她便要做好答應了老親王的事情。
橫豎沒有她,皇叔公都會想方設法得了看中的女子,那還不如她用舉手之勞,換得想要的東西。
“本公主既然賞賜了你,你便喝吧。”永福公主幹脆地打斷了顧菀那一番漂亮的婉拒話,擡着下巴哼道。
站在顧菀身側的宮女低聲接道:“公主從小長到現在,只被聖上拒絕過兩次——你明白了麽,顧二小姐?”
這是要強逼着顧菀喝下這杯酒。
圍着的衆人不曾聽到宮女暗含威脅的話語,都不解地望着顧菀,不明白這樣的殊榮,為何要百般猶豫推辭。
莫不是見得了貴人賞識,從得體玲珑變作自鳴得意,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目光落在顧菀身上,就似一道道無聲的催促。
顧菀甚至能猜測出來,從她右後方傳來的、兩道格外熾熱的目光,就來自藍氏和顧蓮。
她們在滿懷期盼與惡意的等待着。
顧菀心中一突,忽然明白了什麽。
難怪上回頭次遇見老親王,她便覺得怪怪的。
顧萱曾偷去的練字宣紙,老親王猥劣語氣中暗含的熟稔寒暄……
幾乎不曾細想,在永福公主愈來愈沉的目光中,顧菀仰起纖細白嫩的頸脖,一口氣便幹了這一小杯酒。
的确是濃醇不失清爽,桃花的淡香和香甜的蜜桃味道中帶着一分陳年老酒的沉蘊。
用帕子輕輕抹了抹唇角,顧菀垂了眼,不好意思地行禮道謝:“多謝公主賞賜。這酒實在美味,臣女一個不慎,就變作豬八戒吃人參果了。”
周圍傳來幾聲輕笑,有善意的,也有不屑的。
永福公主看到顧菀老老實實地喝完了酒,心下放了大半。
再見顧菀露出的那雙紅痣,似眼瞳灼灼閃着光,她就目光略有閃躲,親自扶起了顧菀:“不過一杯酒罷了,本公主等會兒叫人給你裝一小壺回去就是。”
顧菀覺得周遭注視自己的目光,變得更重了些,還多了些探究。
她頓了頓,暫且沒感覺自己有什麽不适,就行了一禮,轉身回到席上。
永福公主不再與顧菀多話,而是轉身去了下一席。
席間多是诰命夫人,賀詞均是凝練又不失誠意,起起坐坐似泛着香味的波濤。
柔安公主對顧菀輕聲道:“你別介意,長姐就是有一出想一出,還必須要做到。方才非要讓你喝酒,估計就是一時興起,不是特意針對你的。”
“永福公主恩賞,我很高興。”顧菀略颔了颔首,轉而對柔安公主含笑道了這一句。
“等永福公主敬完這桌的酒,是不是就要去游園了。”顧菀狀似期待地問了一句。
游園宴,游園宴,除了宴席,游園也是一大亮點。
想來永福公主對瑤池園的夜景格外得意,特意安排了長達兩個時辰的游園。
“不錯。”柔安公主四下一望,回答道:“剩下的賓客,長姐應當不會去敬酒了。”
因為身份不夠高,還配不上。
顧菀眼珠轉了轉,開始計算時間。
等到還剩兩位夫人的時候,正巧永福公主背對着顧菀。而幾乎所有人,都容色微醺,與同桌把酒言歡。
沒人再刻意注視顧菀。
她與柔安公主道了一聲,就起身離席,迅速地脫離衣香鬓影、觥籌交錯的宴會中心,來到了宴會邊緣。
“請問,要去如廁該往哪兒走?”顧菀拉住一個年紀偏小的丫鬟,輕聲問道。
如今距離她喝下那杯酒,已然過了半炷香的時間。
時間并不久,且她如今尚未有反應,去廁房催吐,還能挽回。
丫鬟見她是客人,趕忙露出笑容,帶着顧菀走向園中最近的廁房。
剛随着丫鬟走了沒有一段路,顧菀便感覺自己有些不對勁。
适才喝下的桃源漿落在腹中,縱然甘美,也是微涼的。
為了壓住那幾分涼意,也為了沖淡那酒液中可能存在的東西,顧菀一氣兒喝了兩盞熱茶,将腹中暖成溫溫的。
此刻那股子暖意,卻像被澆上了一壺烈酒,蔓生出一點熾熱。
像冬日取暖的炭盆裏,跳躍着蹦出來的火星籽,落在棉毯上,頃刻就燃起騰騰烈火。
從顧菀的腰腹處開始蔓延,火一般的灼燙,迅速席卷到顧菀的胸腔。
最後再向着四肢心尖緩緩流動。
要一點點,将顧菀從內而外的燃燒。
顧菀眼皮輕跳,在這一剎那明白了,這酒到底是哪兒不對勁了。
她來不及唾罵老親王藍氏一幹人等,先将那銀簪拔下,握在手中。
鋒利的簪頭抵住顧菀的掌心,隐隐帶出幾分刺痛。
那股熱流也微微停頓了一下。
顧菀咬牙,纖秀的指尖觸到簪子,将它一點點推進掌中肉裏。
刺痛也轉化為入肉的錐痛。
卻是如今能唯一保持清醒的最好辦法。
所幸,永福公主并沒有将廁房建造得離天宮小築很遠。
只是為了美觀,位置較隐蔽,被遮掩在重重疊疊的密灌木中。
丫鬟帶到後,就回身行禮:“這位小姐,已經到了,可要奴婢在這兒等您?”
她擡起頭,卻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廁房前是有兩盞落地高燈的,偏白的燈燭還暈着鳳涎香的淡香。
亮眼卻朦胧的燭光下,完完整整照出了一張美人面,美得不像凡人。
許是走累了,美人面上漾着桃花一樣的粉色,連瓷玉般的頸脖都攀上淡淡的粉,變得像水蜜桃一般柔軟。
縱然面色嬌媚,那雙明眸卻閃着泛冷的光,與将露未露的殷紅妖痣形成極鮮明的對比。
是妩媚動人的妖精,也是心懷冷冽的權者。
給予丫鬟極強烈的、美的沖突。
亦足以讓每個過目者迷醉。
顧菀長長地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平自己的聲音:“不必,我記得回去的路,你先回去吧,多謝帶路了。”
只這簡單的一句話,就讓方才那熱流卷土重來。
不過片刻的壓制,就足以讓其恢複氣力,氣勢洶洶地壓過顧菀的四肢百骸。
似一池溫熱滾燙的溫泉水,挾帶着暖濕的水霧撲面而來,虛虛實實地将顧菀整個籠住。
眼前丫鬟離去的身影變得模糊,耳邊拂過的清風也夾上竊竊私語。
稍稍喘氣一下,熱流就更加活躍,牢牢裹挾住顧菀,要将她的四肢一點一點融化掉。
光掌心的疼痛,已經不足以應對這愈來愈濃烈的藥效。
顧菀強撐着,沖進廁房,将手按進盛滿浮冰的浣手盆中。
這藥效強勁,催吐已然來不及了。
她要借着寒涼的冰塊,維持短暫的神智,抓緊時間往靖北王妃被扶走歇息的地方——她方才悄悄地記下了,是在園子的西北方位。
浮冰極涼,乍然接觸,讓顧菀心神一震。
被簪刺破傷口亦湧進冰水,清醒伴着寒意而來。
顧菀擇了一塊冰握在手中,又想選一塊含在口中。
便在這時,身後傳來虛浮油膩的聲音:“許久未見,顧二小姐。”
顧菀身形一僵,将正挑選冰塊的手放下,轉而握緊了銀簪。
不過一個轉身,方才聽聲音還相距頗遠的老親王,已然站在身後。
四下無人,老親王的目光比上回還要肆無忌憚,毫不客氣地透露出自己的邪念與淫.欲。
“顧二小姐,你比信上顯得,要聰明許多。”老親王眯着一雙眼,将面前的美人上下打量一通。
光讀那些信,他還以為是個純真的笨蛋美人。
不想,竟是能反應過來,那酒裏頭加了點東西。
不過這樣也好,知曉後,明顯比不知曉要刺激有趣。
也不枉費他腳傷還沒好,就急慌慌前來赴約。
說罷,他一步一步靠近這讓他垂涎三尺的美人兒。
那日未曾得手,這些日子看着她寄來的信,像抓心撓肺似的。
“老親王謬贊。”顧菀從口中冷冷逼出這句話,手上一個使力,那簪子便深深刺入掌心,落下一串鮮豔的血珠。
在淺色的衣裙上綻開血花。
逼得老親王腳步停頓了一瞬。
他縱然沉迷淫.色,也在此時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
可那又如何?
已經是香噴噴、送到嘴邊的肉,他如何能忍住不吃?
老親王邪邪地哼笑幾聲,伸手想摧滅這動人的花朵。
卻見顧菀對他露出一個眉眼彎彎的笑容。
像馥郁到濃香的花兒,忽地就展開了花瓣,将最柔軟的地方顯露出來。
瞬間覆蓋了方才的淩烈冰冷。
妩媚嬌人。
“不知親王,想給臣女一個怎樣的身份?”顧菀将簪子更推進了幾分,頭微微向後仰去,躲避老親王近在眼前的渾濁氣息。
許是因為藥,她嗓音比平常更嬌更軟。
輕易就讓老親王感覺魂魄飄飄然。
他激動地啞聲道:“只要你願意,我馬上就休了那個老婆娘,請皇上賜婚,将你娶為正妃!”
老親王的正妃早已經忍受不了老親王的荒唐,居住在寺廟禮佛二十餘年。
顧菀悄無聲息地将簪子拔出掌心,疼得她眉頭一皺,嗓音愈加軟了一瞬:“真的嗎?”
老親王渾身顫抖地上前:“真的!真的!”
“顧二小姐,只要跟了本王,本王保準你下半輩子榮華富貴!”
他邊說,邊迫不及待地解開外衫,想像一條瘋狗一樣撲上來。
面上卻忽然撞到一塊冰涼,帶着水花濺進他的眼中,讓他下意識地捂住眼睛。
還未來得及“诶喲”,他最寶貝最驕傲的地方,就傳來難以克制的刺痛。
老親王下意識地想痛呼出聲,但剛冒出一個高音,就被自己的外衫堵了回去。
溫熱的血噴灑在顧菀的手上。
似在熔流中點燃了一點火光,焚燒起整個身體,連帶着理智都要被吞噬。
耳邊轟鳴聲愈大。
顧菀拔出帶血的銀簪,将口塞外衫、捂住下.體、表情猙獰的老親王推倒在地,轉身跑出了廁房。
在藥效的作用下,她已經辨不清方向,只能憑着直覺往前跑去。
風呼嘯而過,吹動她體中的焚火,熾燒到面紅耳熱、腿腳綿軟。
身後隐隐傳來老親王的叫罵追趕。
穿過顧菀耳邊的噪聲,如同一只老卻惡毒的豺狼虎豹。
聲音愈近了,顧菀直覺不過片刻,自己便會被追上。
她死死地咬住唇,将那痛意化作最後一點力量,奔進一個轉角。
——後頭假山林立,興許有躲藏的地方。
然後……顧菀一頭撞進了一個懷抱。
有她惦念的焚香木氣息。
腰間還別了一把竹骨金邊的折扇,在夜色下閃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