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初見殷娘(二)
初見殷娘(二)
且說皇帝聽了文差的計謀,派人前往「紅緞州」監守,一旦出現姬蓉的身影,殺無赦。
奈何,天子也有手短之時。
在太子被廢,東宮易主之後,容國的天下開始動蕩。恰逢此時,南方發生洪澇,上萬百姓被困洪水之中,房屋倒塌上千座,民不聊生。
一時間,難民四處逃難,卻因洪水之後衍生瘟疫,雪上加霜。
面對天災,明君的做法一般有三:其一,登高祭祖,祈禱先祖保佑。其二,打開國庫,調撥赈災銀兩。其三,派遣欽差大臣,治理災情。
這是但凡有一點常識的新官都明白的道理,而皇帝,姬盛,卻在聽聞“瘟疫”之後,神情大變。
“瘟疫這東西,治不了,防不了,縱然朕砸再多的銀子,那些百姓,也救不回來呀!”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今年最關心的,只有自己的行宮。從前為了修建行宮增收賦稅,還激發了北地造反。這樣一個皇帝,他怎可能打開國庫,将銀兩撥給災民?
戶部侍郎「湯愛民」跪在地上,眼珠子飛快一轉,建議道:
“皇上所言極是。何況,這些災民的房屋已被洪水沖毀,縱然有命,也無家可歸。”
說着,瞟了眼皇帝的眼色,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于是膽子大了起來,接着說:
“再加上,瘟疫無法根治,要是一傳十,十傳百,傳到皇城,我大容國豈不危如累卵?彼時,傷到了皇上,才真是滅頂之災啊!”
聞言,姬盛打了個寒顫,眼中劃過貪生怕死之徒的恐懼:
“依愛卿所言,朕該如何是好?”
湯愛民見他害怕,便知自己這個計策可行,于是跪着往前挪了兩步,壓低聲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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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臣之見,一不做,二不休。左右這些災民無家可歸,要麽餓死,要麽病死,不如,皇上下旨,給他們個痛快。”
派兵殺民,這是前所未有的毒計。
湯愛民敢如此谏言,因為他知道,姬盛一定會答應。
只見他來回踱了兩圈,沉思片刻後,快步走到戶部侍郎面前,将他扶起:
“那便依愛卿所言,朕調派五百好手給你,此事,你親自去辦,不可走漏風聲。辦成之後,朕,重重有賞!”
那是史冊未能記載的一段陰毒歷史,天子下令,誅殺災民,在南面的「舂州」掀起一陣黑色的血雨腥風。
受災的,染病的,災民越來越多,乃至後來殺不過來,又擔心消息洩露,湯愛民下令,挖一個五丈深坑,将災民悉數活埋。
沒有史官記錄這段事跡,只是靠着逃過一劫的災民口口相傳,一直到十數年後,姬蓉統一容國,這筆血債才終于被翻了出來,得見天日。
此事也衍生一個典故——湯愛民獻計。
後用來比喻心術不正的,殘害百姓,助纣為虐的臣子。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彼時,湯愛民雖然掌控全局,但五丈深坑委實龐大,坑內坑外哀嚎遍野。埋坑當日,天公悲憫,降下瓢潑大雨,卻沒能沖開災民身上厚厚的泥土。
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傳遍容國南方,引發數次□□。
為安撫民情,皇帝只能下令處死湯愛民,在鬧市中淩遲而死。
然則,這依然無法平息百姓心中的怒火,南方□□橫生,匪寇遍地,皇帝不得不加大治理力度,派遣欽差大臣不說,還頒布了極少出現的宵禁令。
與此同時,忽略了置身西部宏城,九死一生準備東山再起的,長公主,姬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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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姬蓉跟北柴一番商議,決定去紅緞州拜訪容國第一首富,殷娘。
謹慎起見,北柴提議僞裝,畢竟,紅緞州是西部第一大城,人多眼雜。
在寒花子、長安、錦繡,三人的齊力合作之下,北柴的白發染黑,盤入玉冠之中,穿一身青丹綢緞對襟長袍,腰間一條縷金刻絲腰封,搖身一變,成了經商貴公子。
姬蓉則做婦人裝扮,一條煙霞色牡丹蝶紗裙,套一件琵琶金錦衣,長發盤作朝月髻,墜梅花挂珠釵,顧盼回眸,俨然是北柴身側的小嬌妻,不曾有半分沙場殺敵的模樣。
“公主。”
二人在城中下馬車,姬蓉做小女人狀,全程攬着北柴的手臂,然則,還是未能讓北柴滿意。
“步子邁小些,否則,容易被眼尖之人看出端倪。”
“哦。”北柴聽話收回腳步,開始用小碎步走路,走着走着,心裏不舒服起來,“北柴,我有個疑問。”
“何疑問?”
“為何女子行走,就不能大步往前呢?你看這街上,女子走起路來,都是謹小慎微,低着頭,縮着脖子,正眼都不敢朝人看。反觀男子,不光走路可以大大方方,背挺得直,頭擡得高,瞧見好看的女子,眼睛恨不得黏上去,全然不會避諱。”
北柴垂眸,這話問到了她心口:
“不僅是眼神,我女扮男裝數年,男女之間的差別,已經深入骨髓。公主可知為何?”
“為何?”
“因為在容國,甚至,是整個八川。女子是不能當家,不能為官的,不能入職的。沒有收入,沒有地位,她們只能仰仗家中的男人,逐漸的,她們便不是人,而是男人手裏可有可無的玩物。心情好了,哄你兩句,心情不好,動辄打罵。女子長期在家中沒有地位,上街時,便只能畏首畏尾,前瞻後顧,因為,她們前半生都是如此。”
正說着,腳步停在了街口,眼睛望向遙遙的高樓,眼神柔和了些,道:
“在紅緞州,已經好許多了。”
姬蓉不明白:“好在哪裏?”
北柴示意她往旁邊看,好幾家商鋪,掌櫃的都是女子,見姬蓉的表情緩和,她接着道:
“因為有一個成功的女首富,所以,城池裏,對女子經商也都寬容些。同樣,如果百姓擁有一個成功的女領袖,女子的生存空間,是否也大一些呢?”
說這話時,那雙睿智的眼眸凝視着姬蓉,每一個眼神,都充滿着希冀和信任。
姬蓉的眼眸一動,會心一笑:“一定。”
字句如山,萬分鄭重。
殷娘的生意紅遍整個八川大陸,賺的銀子堪比容國的半個國庫,其背後不光是容國,還有蠻荒、珩域等國的關系,故而,饒是容國皇帝視財如命,卻動不了殷娘的家産。期間想了無數法子,上稅、充公,都被殷娘巧妙化解。
在衆家商賈心中,殷娘不僅是生意人,更是一個懂得打江山和守江山的聰明人。
于是,每天都有人來找殷娘讨教,哪怕一兩句指點,都能讓一個瀕死的商號盤活。
長此以往,殷娘建了一棟“千商樓”,樓前設一棋局,若有人能解開局勢,便可踏進千商樓,與殷娘一會。
然則,這局棋生死已定,白子無論如何,也逃不出黑子的圍剿。一年過去,城中無數棋手前來挑戰,均以失敗告終。
北柴往那堪比一面牆的棋盤跟前一站,與圍觀的數人一起,望着這面格子牆。正思忖着破局之術,耳側卻傳來一聲嬌滴滴軟盈盈的:
“夫君~”
北柴一震,扭頭一看,正對着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以為自己眼花,用力眨了下眼睛,重新睜眼,還是不敢相信。
只見姬蓉兩手拽着她的手指,娥眉微蹙,嘴唇一嘟,撒嬌晃着她的手。尤其那雙眼睛,眸中秋水漫漫,星光點點,一副小女兒家争寵姿态,哪有半點長公主的樣子?
“你做什麽?”
北柴的眼皮一跳。
姬蓉卻不管她,仍舊撒嬌晃手,嘴嘟得越來越鼓,夾細了嗓子嬌嗔道:
“夫君學富五車,小小棋局一定不在話下。你快解開,解了之後,奴家還想去吃燒鵝呢~夫君~”
北柴只以為她瘋了。
沒錯,二人是說好,為掩人耳目,假扮一對年輕夫妻。誰承想這公主殿下忽而發癫,偏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撒嬌。
“卿卿莫急。”
咬着牙,硬着頭皮回複這一句,擰頭,重新看向棋盤,避開這人可怕的目光。
身後,圍觀的人群傳來感慨:
“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一看就是剛成親不久的新婚夫妻,甜得跟蜜似的。”
“看這穿着,一定是外地人了。多半是哪家商號的少東家,來找殷娘問商呢。”
議論聲此起彼伏,北柴的耳垂立即紅了起來,透着瓷白的肌膚,宛如紅珠子血。
“哎呀。”
姬蓉見狀,有恃無恐地靠上她的肩,細聲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調戲道:
“夫君害羞了呢,耳朵都紅了。”
說完,掌心裏被握住的手顯然一僵,連同手臂和肩膀,也硬得宛如生鐵。
真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