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逃亡之路,謀反之初(二)
逃亡之路,謀反之初(二)
姬蓉獲封護國大将軍,這是三百年來第一樁樁,女子獲封官職的喜訊。
皇榜一出,天下皆知。
在各處學院之中,歡喜尤甚。
“公主終于被封為大将軍了!一旦女子封官的先例破了,往後有才有能的女子逐日都能獲封一官半職,可喜可賀!”
“公主擅長領兵打仗,次次出征,必能得勝。這大将軍之位名副其實。”
“此言有理。我那可憐的兒子在先太子手下,可憐身首異處,連一個葬身之地都沒有!還要背負逃兵的罵名!若是跟着公主,縱然戰死,好歹也一身功名,光宗耀祖!”
“公主獲封将軍,此等消息震天動地!容國才女有望!容國有望了!”
容國上下一片歡騰,然則,長公主府,卻在奔波忙碌之中,透着一股頭被摁到水面以下的窒息。
“長安。”
姬蓉喚來最信任的奴婢,交付一整包銀兩。
“我鎮守邊關,不知何日能回。我已讓管家遣散奴仆,你将這些銀兩分給他們吧。”
“好。”長安接過銀兩,一雙眼睛卻銳利如刀,“公主,奴婢要跟你一起走。”
“不行。”
姬蓉瞄了眼門外,壓低聲音,“長安,你知道宮中局勢如何,我表面獲封,實則流放,此去虹城兇多吉少。”
長安卻十分堅決:“正是因為兇多吉少,奴婢才更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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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好看的眼眸動了一下,有些泛紅:“奴婢出身卑微,卻也知忠義二字。當年您救下我和長樂,對我們姐妹有救命之恩。長樂生前,與奴婢的最後一面,就是抓着奴婢的手,說,即便是死,也要護公主周全!”
長樂,那個從中原追到邊疆,在屍山裏翻着一具一具屍體,最後卻為了救她,自刎在漫漫長夜裏的小姑娘。
但,這一走,路上難逃殺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姬蓉更愧對長樂。
一旁,始終沒有做聲的北柴上前一步,寬慰道:“長安衷心難得,公主何不将她帶上呢?”
姬蓉猶豫:“這......”
北柴接着道:“長安是你的親信,從前劉皇後派人刺殺,是長安親手抓的刺客,本與劉皇後太子一黨結下深仇大恨。如若将她留在華泱城,恐怕,會遭餘孽毒手。”
這話點醒了姬蓉,連忙點頭:“先生說得是!”
然後吩咐長安:“長安,你明早跟我們一同出發,帶上錦繡,喬裝成車夫。”
說到這裏,語速慢了下來,眼神意味深長:“你知道輕重。”
長安是整個長公主府最伶俐的婢女,當即明白其中用意,重重點了一下頭:
“公主放心。”
夜幕降臨,烏雲蔽月,四處一片漆黑。
趁着夜色,姬蓉偷偷潛到別苑,找到她姨母,北地衡親王的夫人,張婳。
“姨母,快且收拾行李,天亮随我一同出發。”
姬蓉偷偷進屋時,發現張婳并未入睡,甚至并未洗漱,而是穿着一身紫色宮袍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堂中央。那身衣袍姬蓉從未見過,用的是珩域絲綢,繡的是天宮雲繡,對襟嵌金線紅珠,十足十的隆重。
顯然,在等她。
“公主,臣婦有孕在身,不能跟你走了。”
她本在長公主府居住,但臨盆之期将至,姬蓉才将她挪出風聲鶴唳的公主府,安置到別苑,甚至請了宮裏的穩婆,又從公主府調派兩個婢女,日夜照料。
三十五歲的面孔在燈下擡起,眼尾幾絲淺淺的細紋反射着暗光,透露幾分思緒。平淡之中,帶着一絲不可緩解的急迫。
“你帶素玉走吧。”
“不行。”
姬蓉蹲到她身前,兩手抱着她的手,仰頭,壓低聲量:“你和素玉我都要帶走,否則落到父皇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張婳是姬蓉的親姨母,也是先皇後張姝的親妹妹。容色傾國,儀态萬千,如今過了嬌嫩的年華,反而多出一股美婦的風韻。
皇帝好色,垂涎張婳多年,更別提,姬素玉初成少女,靈動美麗。
正是因為如此,當初北地衡親王原調北地之時,姬蓉才硬出頭,讓張婳母女入住公主府。
“如若留你們在華泱,宮裏勢必要将你們接進皇宮。那時候,後悔就晚了,姨母!”
她伏在張婳膝上,話語懇切。
聽她如此動容,張婳眉心微動,但也僅僅動了一下,再低頭看向她時,拿過桌上的聖旨,眼中看到了盡頭。
“聖旨已經來了。”
“什麽?”姬蓉一震,接過那卷明黃色的布料,攤開,匆匆浏覽一遍,只覺得眼前烏黑,“他要封你為一品夫人,封表妹為郡主,接進後宮居住!”
接進後宮,便是司馬昭之心。
明白這道聖旨背後的意思,她憤怒地将聖旨摔到地上,破口大罵:
“你是衡親王的夫人!是他親弟弟的妻子!表妹是他親侄女!他怎麽能這麽做!”
正當怒火沖天,一個婢女拎着燈籠趕來,神色慌張:
“禀夫人,宮裏來人了!”
張婳問:“什麽人?”
婢女跪下答話:“是蘇公公,他說,皇上口谕,今夜就要接夫人和小姐進宮。”
口谕。
甚至下午時候,傳這道聖旨時,皇帝還讓她們今夜收拾行李,明日進宮。
兩個時辰,便就變卦了。看來,皇帝也預感,今夜會發生什麽。
于是,一切變得急促起來。
張婳立即起身,吩咐婢女:“你去轉告,就說我剛入睡,要起身更衣,請他們稍待片刻。再有,你切勿慌張,他們問什麽也別答,只照我說的去轉告就行。”
“是!”婢女匆匆退出房門。
姬蓉從地上起身,眼神一下子變得淩厲,“姨母,刻不容緩,你跟素玉表妹跟我一起走。走後門,我們今晚就出發!”
“不可。”張婳無比清醒,“若我此刻同你一起消失,宮裏必定有所行動。彼時,非但我走不掉,還會連累你一起丢掉性命!”
姬蓉急了:“可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掉入水火之中!”
眼前的臉同故人的面孔重疊,張婳的眼眸動了一動,恍惚看到自己的親姐姐,眼神柔和下來,輕聲道:
“公主,知道為何,我要穿這件衣裳嗎?”
“為何?”
“因為,這是你的母親,我的親姐姐,在我大婚那年,親手做給我的。除了這件華服,她還給我做了一套戎裝。”
姬蓉愕然:“戎裝?”
張婳打開一旁的立櫃,取出最上一層的長形木盒,沉甸甸地,雙手交給姬蓉,鄭重道:
“我此生,沒有機會穿上它。但是公主,你有機會。并且,你一定要穿上它,為你的母親穿上它,然後,手刃你的仇人!”
姬蓉有點懵:“害過我的皇後、魏世安、姬坤,這些人都倒了。我還有何仇人?”
張婳盯着她,燭光裏的目光罕見地,出現冰刀一般的尖銳。她沒有回答姬蓉的話,反而問道:
“你知道,你的母親怎麽死的麽?”
姬蓉的眼珠一顫,回答道:“聽說,是謀害太子,後來畏罪自缢。但我不信,就跟你說的,張家的女兒,畢生光明磊落。此事一定是劉嫣陷害,為她的兒子鋪路。”
劉嫣,當時的劉貴妃,後來的皇後,如今被廢的草民。
從正常的推算來看,害死張姝的兇手,極可能是劉嫣。
然則,張婳卻是搖頭,道出一個石破天驚的秘密:
“害死你母親的,是當今皇上。”
姬蓉大驚:“什麽!”
張婳的眼中劃過恨意,語速也快了起來,“因為你母親生了你,而劉嫣生了兒子,生了太子。在你父皇眼裏,太子,必須是嫡長子,必須是皇後親自所生。所以,當劉嫣污蔑你母親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調查,單憑一面之詞,就定了你母親的死罪!”
說着,眼中滑下一滴憤恨的淚,咬牙切齒,接着道:
“親手,勒死了她。”
轟——
半空烏雲撞擊,劈下赫然閃電,雷聲陣陣,将大地劈成兩半,濃濃的黑煙從裂開的地縫裏湧出,很快彌漫整片天地。
張婳将木盒塞給她後:
“張家九代忠臣,功高望重。當初皇上還是八皇子,因是宮女所生,不受重視,是靠着張家,才在先皇面前有一席之地!後來登基了,反倒又忌憚張家權勢太大,威脅他的皇位!殺了你母親!殺了你外公!又将莫須有的罪名扣到張家頭上,致使我赫赫家族土崩瓦解!”
頓了頓,又道:“公主,現在,知道你的仇人,是誰了?”
龐大的消息幾乎将姬蓉壓垮,而時間緊迫,張婳由不得她細想,拉着人往後院趕去。
“最是無情帝王家,公主想必早有體會。這個秘密我本想吞入腹中,一輩子不見天日。不想,如今橫生枝節,不得不告知于你。此去一別,便無再見之期。來日,公主要多多保重!”
腳步急促,燈火閃爍。
二人很快推開後院姬素玉的房門,張婳哽咽了一下,囑咐道:“我在你表妹的湯裏下了藥,會昏睡三天三夜。求公主帶她離開,遠離皇城!”
她不想她的女兒,在如花似玉的年紀,落進姬盛的魔掌之中。
姬蓉拉住她的手:“不行,要帶,就你們兩個一起帶!要是宮裏知道你知道當年的事情,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何況張婳臨盆将至,身子本就孱弱。
唰!
張婳不由分說,滕然拔出袖子裏的匕首,橫在脖頸,刀鋒尖銳。
“你再不走,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屋外傳來飛快的腳步聲,是方才那婢女:“夫人,蘇公公他們在催了!說如果夫人不出去,他們就進來!”
張婳的刀離脖子更近一寸,眼神堅定,命令姬蓉:“快走!”
無奈,姬蓉只得将木盒包起來背到後背,再将姬素玉抱起,折身離去。
那夜,悲痛的姬蓉身上多了一份母親的仇恨,望着母親的親妹妹,起誓說:
“姨母,你且委屈一段時間,待我奪下兵權,一定救你出來!”
那夜,身為母親的張婳看着姬蓉懷裏的,自己那引以為傲的女兒,堅強的眸子滾下兩行清淚,千言萬語化作女兒眼皮上的一個吻。擡頭,眸中難掩分舍,卻不得不懇求姬蓉:
“素玉就拜托你了。”
黑夜之下,烏鴉陣陣。
巍峨的皇宮宛如小山,磅礴地矗立在皇城中央,在月關下散發出暗金的晦朔的光。最高的那座宮殿像極了黃金鑄造的籠子,藏着萬千的鬼魂,在那輝煌的籠子裏叫嚣着,要将籠子外的靈魂抓進去,撕成碎片。
紫微宮,二十年前,先皇後張姝自缢的宮羽。
今夜,宮羽迎來一品夫人,張婳。
夜深,燈火盡滅,只在正門口的地方挂着一只引路的燈籠,裏面的蠟燭撲朔迷離。
殿中,一條雪白的白绫飛上橫梁,光滑的布料垂下,在空氣流動的空間裏緩緩飄動。絕色的面容十分平靜,眼神宛如鏡湖,除了坦然,還有必須要做某件事的決絕。
嗒,嗒,嗒......
院外,破了一條細縫的水缸漏出水滴,一下一下地砸到地上,倒數着一個璀璨的生命的氣息。
地上的水滴逐漸彙聚成水灘,從拇指大,到了巴掌大,逐漸逐漸,蔓延成一片荷葉,一塊地毯,一整片石磚地。
大殿之內,模糊的光線裏,橫梁下方懸挂着一個人,四肢垂下,身體無力,頭顱懸在白绫之上,沒了氣息。
她穿着姐姐送給她的華服,梳着十五歲的少女的發髻,在二十年前血流漂杵的紫微宮,用她的方式,祭奠那個死在丈夫手中的女人。
長夜漫漫,黑霧濃郁。
幾乎讓人窒息的空氣中,隐約流傳着一個聲音,那是張婳對姬蓉說的,那樣擲地有聲,字句铿锵,每一個字都刻在心口。
“張家的女兒,畢生光明磊落。”
與此同時,在黑夜奔波的身影裏,姬素玉昏睡的面孔在月光下格外沉靜。
只是,不知心靈感應,還是悲從中來,一滴眼淚從閉合的眼尾滑下,在月色中一閃而過,宛如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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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得知噩耗的衡親王摔碎手裏的玉盞,一塊碎片捏在掌心,鮮血奔湧,卻不及失去愛妻悲痛的萬分之一。
“姬盛!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
長公主流放邊塞,衡親王生出異心。自此,容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