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府壽宴
周府壽宴
何笙看着竈臺默了片刻,腹部的絞痛稍有緩解。
他将留出來的一點兒面團擀成面皮,扔進滾水中,面皮起起落落,很快便煮熟。
面條分進兩個碗,一碗少些,一碗多些。
熱騰騰的面條撒上蔥花碎、花椒粉和鹽,面多的那碗倒上厚厚一層辣椒面。
最後,何笙鎖着眉頭燒熱菜油,慢慢澆到面上,不讓一滴濺出來。
碗裏頓時熱油沸騰,滿是油香。
鍋裏還剩點兒油,正好炸荷包蛋。
炸出來的蛋邊上焦焦的,一個碗裏放一個,吸滿湯汁,最後淋上醬油和香醋。
多麽完美的一碗面,只可惜何笙沒胃口。
他埋頭嗅了嗅,把少的那一碗也倒進另一碗面裏,提着食盒往前院去。
得讨好讨好寧楚月,争取不扣月錢。
他站在垂花門後,掃看院子中間正在擺弄紅木箱的寧楚月,一邊小聲招手呼喊:“東家”。
寧楚月一手捶腰,站起來看向角落裏的何笙,随即大步朝垂花門走去。
“怎麽了?”
寧楚月還沒盤點完要給來客的回禮,語氣比較急。
還沒等何笙回話,他盯着何笙的臉,皺眉又問:“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何笙搖頭,把食盒遞過去:“做多了點面,給東家吃”。
寧楚月怔住片刻,很快接過食盒。
手上食盒沉沉的,他的臉色稍有緩和,扯住轉身欲走的何笙:“你呢,吃了沒”。
何笙點頭,笑得很難看:“東家,這碗面可費事,最少值二十文,能從扣發的工錢裏抵消麽”。
寧楚月悶笑兩聲,松手由他去了。
何笙回到後廚,也沒什麽忙,就等上菜前一柱香現做小食。
他幹脆坐在外面石桌上打了碗面湯,一口一口慢飲,額上的汗才擦幹,豆大的汗珠又滴落下來。
現在喝熱湯已經無法緩解肚子的疼,方才的絞痛感裏,現在多了幾分越發厲害的痙攣。
他捂住肚子,捆到桌面,閉眼後思緒逐漸發散模糊。
“聽說慶來大人剛剛到啦”。
兩個小丫鬟捧着果盤,有說有笑談論着,路過石桌,臉上惹起緋紅。
“他正去老太太屋裏請安呢,”小丫鬟捂着嘴,嬌俏笑道:“我遠遠瞧着,好俊俏呀”。
“咱們大人真有面子”。
“你剛來,不知道,我聽哥哥說,咱們這位翰林院修撰大人正春風得意,據說三年之期考核完,極有可能直接分發到戶部,省了侍讀的過渡”。
翰林院修撰是閑職,卻是朝廷重點關注和培養的人才,一般在翰林院混三年,大部分會留在朝中做侍讀和侍講,然後升遷分發六部,進入內閣,又或者外放地方去做知縣和知府。
大吳建國以來,直接從修撰進入六部的,從未有過。
小丫鬟暗搓搓地羨慕:“慶來大人正當好年華,也不知哪家小姐有這個福氣”。
“我聽說,慶來大人不近女色,身邊連個侍女都沒有”。
丫鬟眉眼飛瞥同伴:“那是還沒女子入郎君的眼,哪有男子不愛女色的”。
“我看不見得……”。
……
二人走遠,聲音再也聽不清。
何笙揉揉發酸的胳膊,扭頭換個方向躺。
“何笙!”
一道聲音急促傳來。
何笙擡頭,只見寧楚月端着盤子匆匆走過來,神情之嚴肅,比他發現那個戰國爐子被用來烤雞還甚。
他剛彎腰站起來,寧楚月已經大步走到面前,一手握筷子,一手将盤上的面碗遞來。
“面有問題”。
何笙心一提,捧着碗先聞:“怎麽了?!”
“味道不對”,寧楚月見他慢吞吞的,快速挑一筷子喂到他嘴邊:“你嘗”。
何笙被嘴邊的筷子弄得悻了一下,張開嘴含住面條。
寧楚月怕面掉了似的,筷子往裏怼了怼,凝重地盯着何笙:“嘗出來沒有?”
何笙的耳朵有些發熱,慢吞吞吐出筷子,嘴巴不太嘗得出味道。
寧楚月收起筷子,着急地拍他:“你嘗不出來?味道很怪”。
何笙四處亂看:“茶,給我一杯茶”。
聞言,寧楚月快速跑回前面端來茶。
“來,快喝”。
何笙手上端面,又就着寧楚月的手喝茶漱口。
面條再次入嘴,他抿了抿舌尖,眼中頓生詫異,不及跟寧楚月多說,連忙轉身往廚房跑。
揭開竈臺上的白布,切好的面條擺的整整齊齊。
何笙拿起面條直接吃,本來應該麥香濃郁的面,竟然是辛辣的味道。
“到底加了什麽”,寧楚月趕過來,背對劉封小聲問。
“應該是皂角粉”,何笙的目光在廚房裏來回掃,推測道。
到底是什麽時候呢?又是誰。
那個高個子廚娘!
肯定是她,只有她動過面團。
他跑出廚房,站在外面搜尋,目光所及之處,找不見高個子廚娘。
“現在是誰搞鬼不重要”,寧楚月追出來拉住他,急道:“有什麽辦法能解決?”
“我去借”,何笙跑回廚房。
寧楚月抱臂站在門口看何笙四處詢問有沒有多的面粉或者面條。
可巧的是,誰也沒有多的。
寧楚月冷笑一聲,能做出這種事的人,怎麽會給他留後路。
何笙在竈臺前局促不知所措,也不敢看寧楚月,這次壽宴于他而言,肯定意義非凡,不然怎會事事親為。
周府的仆人匆匆跑來,高聲呼喊寧楚月:“寧公子,前院的周管家看顧不過來,讓您去幫忙,來了好些客”。
何笙看向寧楚月,見他擡腳真要走,連忙喊道:“東家,我……”。
“等着我”。
寧楚月扔下一句,雖仆人快步離去。
何笙原地深深吐氣,再次回到竈臺旁,把其餘的食材佐料一一檢查。
除了面條,其餘都沒問題,可壽面是關鍵。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何笙着急起來,肚子像被火燎一般,他渾身發顫,開始拌野蔥。
不能幹等寧楚月,把蘿菔面放在最後出菜。
拌好野蔥,接下來是準備水團。
将适量糯米粉加入清水,再放入黑芝麻、紅棗泥、槐花蜂蜜和豬油。
攪拌均勻後,面團散發出紅棗芝麻的特有香味。
此中最講究的是,一定要用槐花蜂蜜以及雲峰産的壺瓶棗。
“上菜!準備上菜!”
傳菜的呼聲傳來,從後院垂花門口傳到廚房。
緊接着廚房響起更加忙碌的聲音,丫鬟們從胖廚子的竈臺魚貫而出,劉封的菜上了,接下來就是他。
何笙越發緊張,攪拌饴糖水越來越快,他給水團裹滿糖水,晾到一邊擺盤。
不知路過的哪個丫鬟沒長眼,腳沒站穩,歪像何笙的方向,一手重重撐向他的後背。
碗裏蕩漾的饴糖水頓時澆向案板,野蔥淋的全是饴糖水。
“………”。
何笙顧不上往背後看是誰在搗鬼,攥着白布去擦案板和野蔥上的糖水。
他的心越來越慌亂,怎麽成這樣了呢?
忽然,一只手握住何笙骨瘦嶙峋的手腕,也像是撫住了他浮躁的心情。
他緩緩扭頭,是寧楚月,懷裏抱着一個白布口袋。
寧楚月把袋子遞給他:“你看能不能用”。
何笙眼睛一亮,抓着袋子扯開看。
裏面是面條。
“能用嗎?”寧楚月又問一遍。
“嗯,我看看”,何笙快速把面條倒出來:“面條有點細,也有點塌軟,總比皂角味的面條強”。
聽罷,寧楚月長長吐氣,看着何笙把面條下進熱水。
筷子隔一會兒伸進鍋攪拌一下,防止面條粘在一處。
“何師傅,馬上要上壽面了,您弄好沒?”之前傳菜的仆人又來了,客客氣氣詢問何笙。
“馬上就好”。
仆人見何笙還在煮面,也跟着着急催促:“要您有什麽讓我先上也行,待會兒不能讓老夫人空等”。
“麻煩您去前面回話,我馬上把小食端過去”,寧楚月擠到竈臺旁邊,卷袖子道:“饴糖還有沒,我來裹水團”。
何笙看他一眼,驚訝地把饴糖罐子遞給他,輕輕道:“兩勺子糖,半碗水”。
“嗯”。
寧楚月先舀水淨手,按照指示開始裹水團。
何笙趁着煮面的空當,重新做了一小碗醬拌野蔥遞給仆人。
仆人見寧楚月做水團的動作還算流暢,無奈轉身:“寧公子您抓緊,老夫人若是不高興,我們可承擔不起,您也承擔不起”。
仆人說完,立馬端着菜小跑離開。
一盤水團講究雙數十八個,先前何笙已經弄了七個,寧楚月很快把剩下的補齊,和野蔥一起端起來要走:“你可以吧?還剩一碗壽面”。
何笙點頭:“等你送回來,面就能好”。
“好”,寧楚月點頭端盤離開。
何笙撈起沒有熟透的面條,倒出剛搗的蘿蔔汁淋上去,然後把面放入冷水中,加入吊高湯和調料。
一碗小小的蘿菔面,耗費幾日心神,除了蘿蔔汁,其中吊高湯也很關鍵,用牛骨頭可勁熬。
寧楚月也很快送小食回來,剛站一會兒,又跑來一個丫鬟,慌裏慌張道:“寧老板,前面有位客人的扳指掉了,一直沒找見”。
寧楚月頭大,口氣不好:“東西不見了找啊,找我能怎麽辦?”
丫鬟聲音帶上哭腔:“我找了,還喊了兩個人幫忙一起找,還是沒找見”。
寧楚月忍住一口悶氣,何笙碰碰他胳膊:“壽面好了”。
“我送了菜就去處理”,寧楚月無奈搖頭,等何笙把蘿菔面放到盤子裏,又離開後廚。
何笙盯着寧楚月走出段距離,想起來什麽,連忙幾步追出去:“老夫人覺得醬拌野蔥和水團怎麽樣?”
“還沒吃呢,不着急”。
寧楚月笑了笑,路邊挂着燈籠,忽明忽暗的燈火,映着寧楚月的清俊面龐,眼裏有溫柔的光。
何笙感覺心跳漏了一拍,這種感覺很清晰,很害怕。
待寧楚月離開,他慢慢走回石凳上,趴在桌面。
渾沌間,他迷迷糊糊又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