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府(五)
周府(五)
寧楚月把何笙的面遞給他,自己的一碗先放到地上,拎着皮箱放到屁股後面,才安心地攪拌面條。
面條剛做出來,熱氣騰騰的,格外有食欲。
他嗦了一大口,裹着牛肉片,爽嫩韌勁。
那一臉滿足的模樣,讓何笙以為他吃了什麽山珍海味。
寧楚月渾不在意他的目光,敲敲碗沿,戲谑道:“這碗牛肉面的份量比你在涼亭賣我的那碗如何?”
不說還好,這會兒賊喊捉賊起來。
何笙筷子頓住:“這也不是十文一碗的牛肉面吧”。
寧楚月不料何笙回怼自己,先是驚愣,失笑賠罪道:“看來你還記恨我,那回逗你玩兒的”。
何笙輕哼一聲,沒理他,埋頭嗦面,一口面,一口豆面饽饽,偶爾嘗一口肚絲,辣了趕緊嘬口梅汁。
這感覺太爽了。
周圍鬧哄哄的,他也很喜歡這種氛圍,用力活着的樣子。
“面前有個包子鋪,老師傅做的素包子一絕,吃完咱們再趕下一場,你別生氣了”。
何笙輕輕搖頭:“吃不下”。
“算了”,寧楚月摸摸鼻尖,扯開話題:“晚上你做的金絲冷淘有什麽講究?周大人贊不絕口”。
何笙翻起碗底的牛肉,驕傲道:“你給的那個香橼,我搗了汁在裏面,加上大黃豆卷,沒想到別有一番風味”。
寧楚月又撈一大筷子面吸溜進嘴,然後慢悠悠靠到皮箱上:“這麽說來,也有我一半功勞”。
“東家得了這麽一大箱寶貝還不高興麽”,何笙下巴點了點寧楚月背後的箱子。
這聲東家,叫寧楚月有些意外,喊出這個稱呼,是算以後跟着他混了。
他笑了笑,抽出一只手摸向箱子:“我還在想,你能忍到什麽時候問它”。
何笙:“………”。
“布料”,寧楚月收手夾了一條小銀魚:“都是南邊來的上好布料,回去給你長長眼”。
“為啥要抹黑去巷子裏拿這些?”何笙對它們的來路産生懷疑。
寧楚月嗤笑:“誰會明目張膽收受賄賂”。
“啊?!”何笙沒夾住饽饽,掉到面湯裏,很快就染紅了面皮。
“給壽宴供酒供菜的人,送來的樣品,說是讓我做幾身衣裳好度大小暑,若覺得好,還有幾百匹貨薄利賣給我”。
離暑日還早着呢,何笙真是開眼了。
“周大人不是已經給了兩千兩麽?”
“那只是一部分開演打點的錢,這場壽宴沒這個數,辦不下來”。
寧楚月伸出食指擺弄兩下,繼續道:“我方才在巷子裏摸了一下,很有可能是惠縣特産雨絲錦,不知是誰抵給他還債的,只不過放了有些年頭,看着舊,需要處理一下”。
白撿了個大便宜,他将面條和肚絲吃幹淨,放碗抱着梅汁一飲而盡。
而何笙還沉浸在“這個數”裏,沒反應過來。達官貴人過得日子,他恐怕一輩子也想象不出來。
他擦擦嘴,扭頭看着何笙慢吞吞地吃,好奇道:“老爺子給你什麽好處?讓你不遠千裏跑到胡州來”。
何笙咽下面條,慢慢道:“寧老爺對我恩重如山,是我自己主動要求來的”。
“厲害”,寧楚月真心實意給他豎起大拇指,又說:““憑什麽你覺得就憑你,能把我喊回雲峰?”
“我……”。
何笙被堵住了話,總不能說自己早就打算好了,你不跟我走,我就執行第二個法子。
好在寧楚月沒有繼續深問,而是自圓其說:“我看你沒明白老頭子用心險惡”。
“什麽?”何笙看向寧楚月,眼光莫名其妙。
“他想要你給我家做媳婦,當牛做馬”。
“啊?”何笙張了張嘴巴。
“嗯”,寧楚月若有其事地點頭:“老頭子知道我不喜歡女子,叫你來找我,不是投懷送抱麽”。
“啊???”何笙淩亂了,屁股往旁邊挪,想離他遠點兒。
寧楚月壞笑道:“老頭子前半生造孽太多,我那後娘生的兒子先天頑疾,算命的說陽壽難長,他就想着法讓我回去成親,早點抱孫子”。
還怕他不信似的,寧楚月伸出一只手來:“你數數,雲峰适婚的哥兒有幾個?”
何笙開始有點不太自信道:“寧老爺就是想您,想您回去看看他”。
寧楚月輕笑兩聲,端過何笙空掉的面碗,往面攤老板走去:“吃完了就走吧,不早了,明日還有得忙”。
還了面碗,給老板付完七十文錢,他提着箱子同何笙往回走。
說實話還是有幾分佩服何笙,一個哥兒千裏迢迢來胡州,是一件很危險的事,被壞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二人慢悠悠晃回滿月商鋪,林子正在櫃臺上啃燒餅,喝胡辣湯。
“東家回來了!”他放下燒餅,繞出櫃臺問:“今日如何,還順利嗎?”
寧楚月點頭:“去明月雜貨鋪了沒?”
“去了”,林子笑笑,轉身要引他們去看:“東西已買回來”。
“你帶他去看看”,寧楚月走到櫃臺後,摸出一盞新燈點燃,兩盞共燃,瞬時屋內更亮了。
林子見他翻開賬本,有要看的思議,自己便拿起一個燈盞往後面走:“何笙,跟我來吧”。
“好”,何笙點點頭,後面快步跟着,有些期待自己的小房間成了什麽模樣。
小小的房間裏已經放了張單人睡的木板床,棉絮枕頭都有。
“進屋看看吧”,林子把燈盞遞給他。
何笙舉過蠟燭進屋,房間不大,卻填得很滿。
床、櫃子、衣箱、盆、帕子一應俱全。
蠟燭晃過窗臺,照亮了窗臺上的花盆裏,裏面那一抹盛開的濃粉,竟然是———紫堇。
林子見他看向窗臺,解釋道:“它叫紫堇,是專門從東家房裏給你移過來的”。
“這不好吧?”何笙轉身面向林子,他一聽是寧楚月的東西,下意識想還回去。
林子擺擺手,叫他淡定:“東家特別喜歡種這個花,就是想不起來澆水,我也老忘記,不知道換了多少盆了”。
“………”。
紫堇很不耐幹。
它似乎很适應雲峰的氣候,漫山遍野長得都是,雲峰很多人家都會移栽一些在自家門口,以防被蚊蟲咬了,搗些鮮汁沐洗,效果奇佳。
林子在外面打了個哈欠,叩門發出聲響:“還差不差什麽?”
何笙搖頭:“東西很齊全,麻煩了”。
“那就好,東家吩咐的我可不敢怠慢”,林子見他滿意自己一天的成果,高興轉身:“我去睡覺了,竈臺上有熱水,你洗洗早點睡”。
“嗯,多謝林子哥”。
何笙目送林子離開,在竈臺打回一盆熱水。
直到泡腳時,他看着小小的房間,覺得一切好不真實,自己竟然在胡州有了間小小的屋子。
擦洗完後,困意沉甸甸來襲,下一秒就要倒頭睡去,可當他舒舒服服鑽進被窩準備飽睡一頓,隔壁又咚咚锵锵起來。
牆的隔音并不好,他能聽到隔壁寧楚月進門坐下,倒水,甚至手指叩桌面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寧楚月一直搗鼓個沒停,不知在幹什麽,直到很晚才安靜下來。
動靜變小後,何笙在暖和的被褥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