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工仔
打工仔
“寧公子好久不見你來,裏面請,還是牛肉雞蛋面?”
易春之在裏面收碗剛出來,沒聽見寧楚月剛才的驚天之語,笑呵呵請他進去。
寧楚月站着沒動,決定不再糾纏之前的話題,轉而道:“易老板,今天不吃面,我找你的小工有事”。
易春之愣了愣,随即看向不知何時白了臉的何笙。
排隊的第一個不高興了:“還做不做面呀,都等半天了!”
“馬上做”,何笙立馬埋頭下面,不再理睬寧楚月。
易春之道:“您看這麽長的隊,要不先進來吃碗面,待會忙過這一陣兒,您再詳細說說?”
寧楚月擡頭看了眼天,快黑透了。
他無奈點頭,讓開兩步:“好,我等二位忙完”。
這一等就是春之面館收攤的時候,林子打哈欠道:“東家,我餓了”。
寧楚月抱臂看何笙将最後半簸箕的面條抽進鍋裏,說:“你猜,有沒有我們一份?”
林子早就注意到對面的馄饨了:“我不想吃面,我想吃那個…”。
“去吃”,寧楚月嘴角勾起,扔幾個銅板給他,走向迎過來的易春之:“易老板終于忙完了”。
“久等久等”,易春之招手:“裏面請”。
林子飄向對面馄饨攤,寧楚月踏進鋪子,與何笙擦肩而過時,聽他問:“寧老板吃什麽面?”
方才易春之明明說過牛肉雞蛋面,這人心裏不爽在借機找事。
但有求于人,寧楚月耐性問:“還有葷面嗎?”
“有”,何笙挑面道:“三十文一碗”。
林子端馄饨從對面沖過來,生氣道:“當我們不識字呢!門口寫得清清楚楚葷面二十文!”
何笙哼哼:“有些人也知道葷面二十文”。
啧。
真記仇。
寧楚月明白他還記恨涼亭那十文錢,攔住林子:“成,就三十文”。
片刻後,四個人圍着一張四角方桌吃面。
寧楚月吸口面,雖然不是雲峰的味道,看得出何笙手藝很好。
“我出二十兩銀子,幫我做一場席”。
此話一出,在場皆倒吸一口氣。
何笙半晌不為所動,雖沒讀過多少書,也是知曉人要有骨氣的。
“我就是個賣面的,做不了席”。
寧楚月對他的反應表示理解,拿喬擡擡價,都是這樣的。
“實際上來算,你只用做一頓晚餐,而且着重供一桌菜,不累人”。
“不想做”。
寧楚月皺眉,易春之站起來道:“有點幹,我去給大家打碗面湯”。
寧楚月趁機輕叩桌面,讓何笙看他:“你應該在雲峰還有家人吧?難道不想讓他們過得更好?我爹在信裏說了你的情況,要是我不回去……”。
何笙渾身一僵,臉色很難看:“你威脅我?”
“談不上威脅,只是讓何公子考慮周全點”。
原不想把話說難聽,奈何這般油鹽不進,但到底是一個剛來胡州的外地崽,搞定他還不是分分鐘。況且他覺得,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何笙很可能沒看寧慧生的信。
易春之端着四碗面湯回來:“來來來,喝湯,我的面湯可是一絕,我家娘子都贊不絕口”。
“是嗎,那我要好好嘗嘗”,寧楚月笑笑,回頭接過面湯,淺嘗一口:“嗯,真不錯”。
寧慧生的信他前世沒拆開過,這一世,依舊沒有,也不知道寧老爺怎麽給自己兒子說的。自己只答應寧老爺把信送到,最晚最晚過年把他勸回去。
哪知何笙下一句破罐子破摔:“寧公子盡管回去鬧,何某家中只剩一個幼弟,他若出事,我也一頭撞死,正好樂得一家團圓”。
易春之:“???”
“………”。
“…”。
祖母曾經喂過寧慧生奶水,去世後,寧慧生就将二人接到寧家,何康每月吃藥花不少錢續命,都是寧慧生出的,何笙很是感激,雖然何康出事都是後話。
但他不該這麽被一個從未回家盡孝的逆子輕易拿捏。
寧楚月嘆氣,也該想到,能千裏迢迢吃盡苦頭來胡州的人,光腳不怕穿鞋的,保不齊還能跟他來個魚死網破。
他看向何笙,眼底多了一絲玩味,第一眼瞅他,覺得是個溫順聽話的,這麽一看,柔柔弱弱的外表下,也是個倔脾氣的哥兒。
“你如何才願意跟我走?”
這回他語氣變得有商有量,特別禮貌。
何笙一點兒被不被這條夾着尾巴的狼所動。
遠離寧楚月,珍惜性命。
“這樣吧,我給你重新定價,三十兩”。
“三…三十兩?”林子驚訝地伸出三根手指頭,在寧楚月眼前不停晃悠,确認道:“東家,碧海雅閣的大師傅也不過如此”。
何笙心裏也是一驚,他現在需要錢,每月按照二百文給易老板打工,得多久才能攢到三十兩呢,在哪裏掙錢不是掙。
他想了想,剛要張嘴說話,一旁易春之道:“以我跟何兄弟這段日子的相處,他只怕還有一個顧慮,如果寧公子能解決,我相信他一定會爽快答應”。
“什麽?”寧楚月沒料到易春之會幫他說話。
“三天之後怎麽辦”。
寧楚月眨眼:“何意?”
“我這鋪子開不長久,也不需要招工,只是暫時讓何兄弟在這裏幫忙,若寧公子能給他找個長久的事做,再好不過”。
“……易老板”。何笙看向易春之,眼裏盡是感動。
“你每月多少工錢?”寧楚月吞掉面條,直接問。
“二百文”,何笙底氣特足,這在雲峰可是非常非常高的工錢,他開的出麽。
寧楚月聽得更氣了,挑起一大筷子面條,大口吃掉。
在這裏掙二百文,給三十兩卻不願意幫他做席,寧楚月實在不理解,這人去鋪子時,并未和他直接沖突,如何連個商量的機會都不給。
不能着急。
寧楚月勾起嘴角,面露微笑,一張俊臉頓時猶沐春風。
說實話,有點俊朗。
何笙挪開臉。
寧楚月捕捉到他的小動作,笑意漸深,拉凳子坐到何笙身邊,也懶得談價還價:“我雇你,每月五百文,包住”。
包住二字,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何笙抿抿唇,眼底松懈很多。
寧楚月知道一個剛來胡州的人,最急需解決的一定是食宿,解決他的後顧之憂也好,原本寧慧生讓個哥兒獨自來胡州,就不厚道,渾身寒酸一看就沒撈到什麽好處,按照寧慧生的性子說不定還拿人做白工。
多少也點意思一下,就當做功德罷了。
“再原諒我多嘴幫何兄弟問一句”,易春之哈哈笑說:“寧公子準備給他安排什麽事情做?”
寧楚月喝口面湯,挑眉瞅何笙:“他一個小廚子………雖然我給的工錢只有五百文,單間住宿,你只用…掃掃灑灑,外加做飯”。
若真只掃掃灑灑,外加做幾頓飯,五百文的工錢還算不錯,可都看個人選擇。
見何笙低着頭不知在思索什麽,易春之戳他一下:“何兄弟怎麽看想?”
何笙再擡頭,眼底頗為平靜,他又問:“還有寧老板得跟我回雲峰過年”。
聽罷,寧楚月悶聲大笑:“喲,何兄弟想到我回家過年呀,這有什麽問題,若見其它什麽長輩,提前叫我準備好禮就是”。
“你!”何笙覺得萬分羞恥,瞪着寧楚月卻也無可奈何。
“最後還有一件”,他氣嗤嗤站起來:“勞煩寧公子将幾個碗洗掉!”
“…………”。
片刻後,高大的身材縮在狹窄的竈臺前,圍上圍裙,在鍋裏擦碗筷,動作極其笨拙。
林子在一旁看得揪心:“公子,我幫你洗吧”。
“沒事”,寧楚月不甚在意,到底有幾分洩氣,擺爛似地瞎洗,自嘲道:“反正壽宴辦不好,你東家我遲早要淪落到刷盤子”。
聽完,林子當真是欲哭無淚。
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東家啊。
鍋底的面糊滑滑的,手感不是很好,寧楚月擦了兩下,回頭對何笙說:“那日我回去時你已經走了,我叫林子回去找你,也沒找着”。
何笙拿着抹布幾下囫囵幹淨桌面,将抹布扔進寧楚月面前鍋裏。
寧楚月追着他轉身,繼續道:“不過,這事還是怪我,考慮不周全”。
“你別說有的沒的,快幹活”。
見寧楚月竟然乖乖暫避鋒芒,易春之将何笙稍微拉到一旁,他在旁邊觀察有一會兒了,發現何笙對寧楚月的拒絕都留有餘地,沒有把話說絕。
“我見你和寧公子似乎有淵源,方才擅自替你決定,你不會怪我多嘴吧?”
“怎麽會,我對您表達感激都來不及”,何笙其實寧楚月就是說只提供住,他也要去的。
為了何康。
“而且我跟他并不熟,只算有緣打過一次照面”。
易春之嘆氣:“我是考慮,你在我這兒不是長久之計,寧老板這樣的人見多識廣,路子多,對你以後想在胡州立足非常有好處”。
何笙伸手在袖子上蹭蹭水:“易大哥,我明白你的好意”。
易春之做生意糊口算一小半,圖清閑占一大半,并不稀罕現在短暫的火爆生意,自己其實也算他随手撿的麻煩。
“何公子,小人洗完了”。寧楚月插入二人說小話。
寧楚月取下圍腰扔到桌上,也不多廢話了,轉身往外走:“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滿月商鋪你知道路吧,明天卯時初刻見”。
何笙默默看寧楚月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走向竈臺檢查他的成果。
三個碗放在桌面上,乍一看還算锃亮,只是一鍋渾水保持原樣,竈臺兩邊的污漬更多了。
寧大少爺說洗碗,就真只洗了幾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