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雲怡臺
雲怡臺
寧楚月短短一日內又進雲怡臺,此時的雲怡臺不比晚上活色生香,換成了高雅之人喜歡的氛圍。
中央舞臺上,一位黃衣樂師正在演奏絲竹,聲音清麗悅耳,舒緩心情。
“寧公子是早上掉什麽東西了?”掌櫃眼尖,寧楚月剛踏進大門他就瞧見了,快速站出來,微微攔住這位早上以老馬抵債的大爺。
寧楚月腳步頓住,臉色沉下去,片刻又恢複漫不經心的笑:“沒掉東西,我來找人”。
李掌櫃吊眉,彎腰繼續道:“您要去幾樓?小人找個夥計給您引路”。
雲怡臺有三層半,一層大堂和二層都是有點小錢的人消費的,三樓都是達官富商,至于頂層樓閣嘛,不是貴客中的貴客,便是當今名人雅士,來給雲怡臺壯名聲。
“三樓天號”,寧楚月淡淡道。
天號,是……
李掌櫃立馬擡手,親自走向樓梯引路,笑嘻嘻道:“原來太守大人等的是您呀,這邊請”。
寧楚月笑笑,沒多言,徑直上到三樓。
白衣姑娘手指纖長,撥動的柳琴弦,一指一聲,響亮宏大,音色高亢剛勁,聽起來特別帶勁。
周浩沉一張臉高闊方正,唯有一雙多情眼,年近四十依舊婉轉勾人,掃向門口不速之客,驚訝道:“這麽巧,寧老板也來放松放松”。
今天周浩沉看起來心情不錯。
寧楚月眯眼笑着踏進房間,同周浩沉拱手行禮:“周大人好”。
周浩沉放下酒杯,招手要寧楚月坐到身邊:“坐”。
寧楚月依言坐下,等身邊丫鬟斟滿酒,舉杯敬酒:“說來慚愧,既然這麽幸運能碰到您,還得向您讨口飯吃”。
周浩沉輕抿一口酒,放下酒杯,輕輕笑道:“聽說你在隆和昌號欠了一屁股債”。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寧楚月一口飲盡酒水,攢幹嘴角,既然氛圍都到這兒了,他決定單刀直入:“周大人,其實我………”。
周浩沉從白玉碗裏夾了一塊油卷到他碗裏,打斷道:“嘗嘗雲怡臺最新的菜品,青蝦卷”。
寧楚月奉命嘗一口青卷蝦,卻沒嘗出什麽滋味。
“酥脆鮮香,雲怡臺的菜很難出錯”。
周浩沉意味深長笑道:“青卷蝦裏的橘肉乃這道菜點睛之筆,解膩增味”。
橘肉。
寧楚月愣住,周浩沉此時此刻說着一番話,很難讓他不聯想到自己剛來胡州,還是一個穿梭于各個茶樓的雜貨郎,初遇周浩沉也是在賣橘子。
周浩沉那時剛上任,火速降低全國商貨入胡州的稅,包括外地人在胡州做生意各方面傾斜的政策,在當地商販中引起強烈反對的聲音,那時小館子裏說書人正在指桑賣槐,底下大部分人紛紛叫好。
如有天助,他本着自己的見解,放下擔子,在衆人面前為胡州太守的深謀遠慮侃侃而談。
寧楚月與周浩沉的機緣始于此,卻不終于此。
周浩沉咪口酒:“那一年你冒着被胡州鹽商群起而攻之的危險舉報他們勾結官員販賣私鹽,我至今還記得你手握鐵證,慷慨陳詞”。
“小人只是看不慣收了好處的官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更是将劣質私鹽和官鹽混合起來賣,卻苦了百姓,花大價錢吃劣質的鹽”。
“所以我堅信商人并非唯利是圖”,周浩沉笑了笑,拍手讓屋內人離開:“你欠的錢,我給你個路子,能不能掙還是看你自己的本事”。
寧楚月一喜:“大人,請給小人指條明路”。
周浩沉拍拍寧楚月肩膀,道:“過幾日是我老娘的壽辰,她老人家本來不讓操辦,晌午本官打盹兒夢見了父親,說是埋怨本官照顧母親不周,還是要讓她老人家壽辰熱鬧熱鬧”。
“大人,您的意思是?”周浩沉停頓時,寧楚月趁機問道。
“壽辰需要有人帶頭操辦,臨時決定也很倉促,你行嗎?”
寧楚月心中略有惶恐,太守府裏,豈會沒有操辦此等大事更加妥帖之人?
周浩沉似是知他不解,解釋道:“我的母親已經離開雲峰三十餘載,懷念得很,你又是雲峰人,想必辦的更加周全,操辦費不差你,可有問題?”
聞言,寧楚月立馬給周浩沉敬酒,拱手道:“小人一定竭盡全力操辦壽宴”。
酒喝了幾杯,寧楚月便不再打擾周浩沉聽曲子,因為他真正的客人到了。
寧楚月潦草看了眼來人,是個年輕的,書生模樣打扮的人,一股子冷清氣息。
他率先離開雲怡臺,去周府領走兩千兩銀子,便和林子在街道上想辦法。
如何辦一場周老夫人印象深刻的壽宴呢?
林子坐在周府後門的臺階上,問道:“東家,操辦費只有兩千兩,咱們怎麽賺錢?”
“那裏是看得操辦費”,寧楚月好笑地敲他一下:“抛開成本,還有賞錢和其他進貢,還清債務綽綽有餘,甚至還能賺上一筆。”
“那真是太好啦!”林子高興地跳起來。
“行了“,寧楚月推他一下:“但首先咱們要弄一場令人滿意的壽宴才行,不然等于零”。
“那咱們就好好辦,什麽都緊最好的來!”
“不夠”,寧楚月搖頭:“交給你一個艱巨的任務”。
“啥?”
“跟周府廚房混上關系,立馬弄清楚周老夫人的喜惡”。
“保證完成任務”,林子拍拍胸脯,轉頭就去了。
寧楚月心頭陰霾散去一半,饒有興趣地在回去路上稱了兩斤皮酥肉嫩,色澤飽滿的吉祥話回去下酒吃。
二兩酒下肚,不多不少,喝的惬意舒服。
林子也回來了,跑的滿頭是汗。
“東家,您猜何老夫人是雲峰哪裏的?”
寧楚月坐正道:“哪裏?”
“雲峰石壩子,廚子都說老太太一直對家鄉菜念念不忘,可惜他們做了這些年都被嫌棄”。
“石壩子?”寧楚月猶豫一下,離家太久,他都快忘記正宗的雲峰菜是什麽味道了。
不對,雲峰拌面!
“诶呀,可惜”,他懊惱捂頭。
林子好奇:“咋啦?東家?”
“沒什麽”,寧楚月站起來:“走,咱們去美食街看看”。
…
半個時辰後,林子艱難地吐出口中面條,一面絕望看向寧楚月遞給自己的另一碗面:“東家,咱們非要吃面麽,雲峰就沒其他吃的?”
寧楚月慢慢咀嚼口中面條,連一種口味相近的都找不到。
他捂肚子癱在一旁,他們已經從東街吃到了西街,要不是沒次用茶水漱漱口,都快嘗不出區別了。
每每上面,寧楚月只吃一口,剩下的都得林子吃,美其名曰不浪費一口糧食。
他咽下面條,舌尖被一股油膩纏繞,忽然想起來在涼亭裏吃的那碗面,帶着馬齒草,真是地道美味。
“嗚嗚嗚嗚”。
小孩的哭聲在面攤外響起,引二人側目。
一個男人扯着哭哭啼啼的孩子走到面攤老板前:“老板,你這兒有沒有拌面,加沙瓤籽的那種?”
“拌面有,加…沙瓤籽的沒有”。
拌面是每家面館的基本種類,幾乎沒有不會的,沙瓤籽卻極少用來做調料。
男人無奈,聲音充滿疲憊:“來一碗拌面”。
小孩兒擦幹眼淚,眼巴巴地跟着繞到做面的鍋前,見老板的面裏既沒雞蛋也沒沙瓤籽,哇哇大哭要往外走:“不是這個,不是這個”。
見兒子又要鬧,男人實在忍不了,一把逮住兒子,在半空中提起來:“面都是一樣的!哪裏不能吃,那麽長的隊,你老子一天就圍着你轉了?沒功夫陪你扯,不吃拉倒”。
男孩兒被吼,哭得越來越兇,嗓子都要破了。
老板笑着解圍道:“孩子咋啦?哄哄就好”。
但男孩父親絲毫不松動,就在失去耐心,伸手打人的邊緣徘徊。
“別打孩子,這麽大的人了”。
旁邊有人勸,男人最終松開兒子,不耐煩道:“春之面館新來了個什麽做面師傅,花樣真多,好多孩子吵着去吃”。
“哦,春之面館啊”。
有人聽過,附和起來:“這幾日突然火起來,也不知道使了什麽迷魂湯,讓孩子們念念不忘。”
寧楚月和林子對視一眼,匆匆起身付錢,往春之面館去。
西南邊的夜市最紅火的牛肉火燒,最長每次排隊也不到半個鐘頭,很多食材都是現成直用。
寧楚月站在春之面館排隊的最後面,清一色帶小孩兒的,隊伍半天才挪動一小步,實在有些等不及。
做面的就一個,動作還慢吞吞的,一點兒也不靈光。
不過,瞧着倒挺眼熟。
他盯着廚子,朝身後林子道:“走,咱們先去前面看看情況”。
“好”。
二人快步繞到隊伍前面,做面師傅正埋頭将鍋底小豬狀的面疙瘩撈起來,上面的豬鼻子雕刻的很傳神。
林子對着竈臺後面的廚子喊道:“小師傅,你過來一下”。
小師傅正忙于炸蔥油,額上熱出來的汗都沒時間擦,根本沒空理林子,只在端鍋給面淋佐料時,抽出空當掃他一眼。
只這一眼。
林子瞪圓了眼睛,急急後跳,朝寧楚月驚呼:“....公公子!他!”
他???
他是誰?
寧楚月帶着疑惑走近,掃一眼小廚子,此時小廚子給客人遞完面,飛速用袖子攢掉眉間汗水,露出清瘦白淨的臉,臉頰熱得兩團紅坨。
竟然是他!
寧楚月想起來了。
胡州外涼亭裏那個做面的雲峰人。
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
不及驚喜太久,林子的聲音猶如晴天霹靂在耳邊再次炸響。
“東家,這個做面的就是來咱們商鋪送信,您讓我回去找的那個人!”
寧楚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立刻垂下頭躲避何笙望來的目光,總之,很心虛。
何笙手裏一把面遲遲沒有丢進鍋,沸騰的水像嗷嗷待哺的嘴,時刻準備一口吞下面條。
他在這裏幹什麽???
自己前幾日厚着臉皮去滿月商鋪找這人,不是被拒之門外了麽。
還是說只是路過而已,認出他之前在涼亭裏見過。
不過都不重要了。
已經按照寧慧生的要求找過寧楚月,是寧楚月不願意見自己,回到寧家,如果他們不願意繼續掏錢給何笙看病,或者要趕他們出走,他都能承受。
現在他只想好好賺錢,靠自己的……能力給何康看病。
何笙在心裏給自己鼓完勁兒,再次擡頭時,眼神更加理直氣壯,直道另一個聲音響起。
“你不是來胡州找娘子的麽?”
寧楚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