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都是啤酒惹的禍
都是啤酒惹的禍
其實唐淨川是一個很傳統的人，這點從他的早餐就可以略知一二。豆漿、糍飯、小馄饨，熱騰騰的，帶着市井煙火氣息。
但對于顏晏來說，就算此時給她擺上一桌滿漢全席，也是食不下咽。不僅因為宿醉，因為全身酸痛異常，還因為醒來的地點……
她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躺到唐淨川的床上去的？
一大清早就想這種深奧的問題，對于還未複蘇的頭腦着實是一大負擔。顏晏幾乎能聽見生鏽細胞間互相碾壓，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每一聲都在訴說着無能為力。
“你再不吃，豆漿就快涼透了。”與她一副頹得從廢墟中扒出來的模樣相比，唐淨川卻是神清氣爽，看不出任何後遺症。
豆漿涼不涼有什麽要緊，就算結冰了熱一熱也能吃，重點是她昨晚到底幹了什麽好事……顏晏使勁耙了耙下淩亂的劉海，決定不能這麽糊裏糊塗下去：“師兄，我怎麽會在你家的？”
問題是個好問題，簡單明了，直指重心。然而唐淨川卻不買帳，一雙幽深的瞳仁看得她心下發虛。
那些浮光掠影的糾葛，究竟曾經真實發生過，還是她虛妄的想象，顏晏不知道。但凡想深一點，她都有種當場自殺的沖動。
半晌無聲，就在她快要放棄時。唐淨川收回目光，悠然答道：“不知道，我昨晚喝醉了！”
什麽？顏晏只差當場跳起來了：“不是……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呢？這裏是你家，我又沒鑰匙……”
最關鍵的是，這種近似無賴的答案，居然從唐淨川口中說出，真是不敢相信。
“你現在是在質問我嗎？”男人驟然蹙起了眉頭。算不得疾言厲色，只是隐含着幾分山雨欲來的意味。
顏晏滿以為自己可以争氣點，就算不拍桌子，至少也要以沉默抗衡吧！但事實上，她立刻就慫了，乖巧低頭道：“沒有……”
“那就快點吃早飯，上班要遲到了！”
對了，上班……顏晏撐着太陽穴發出一陣哀鳴，她要怎麽去上班？穿着昨天的衣服，帶着一臉殘妝，接受從一樓到二十七樓各色目光的檢閱……
假如按照這個劇本演下去，顏晏覺得自己不是羞愧而死，就是丢臉而死；反正九死無生就對了。
轉折點，出現在一通電話後。
“喂，秦總……對，今天嗎？有空…當然有空，那說好了，十一點在公司見！謝謝，這次麻煩您了！”原本伏屍在桌的顏經理才講了兩句話，就立即詐屍活轉過來。
從茫然到意外，再轉為驚喜，情緒層層遞進，十分飽滿。看得唐淨川都想替她喝兩聲彩：“你到底吃不吃早飯了？”
“吃啊，吃完馬上出發……”顏晏眼神發亮，端起豆漿三兩口就幹了下去：“富華的秦總今天要過來，沒有意外的話，這張訂單拿下了！”
衣服尴尬怕什麽，找地方買一身就是了，沒化妝要什麽緊，打開APP就有專人上門，包君滿意。這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唐淨川瞥了一眼副座上精神煥發的女子，起床時還臉色蒼白，整個人恹恹的。如今束起一頭秀發，施了薄妝，再換上一襲米粉相間的套裙，俨然是白領精英的風範。“我本來以為你今天會找個借口請假！”
“請什麽假，富華這張訂單我跟了半年，腿都快跑斷了才終于有點進展。他們的預算是一千八百萬。只要簽下來，今年的年終獎就跑不掉了！”顏晏目前正沉浸于雞血狀态，下半年度的業績當前，哪裏還有空傷春悲秋。
是嗎？男子目視遠方，淡然道：“從前也沒見你這麽有事業心。”
“是你不知道…而已……”顏晏的興奮在接觸到那雙黑琉璃一樣的眼眸時，漸漸冷卻了下來。
那個時候，她只顧仰望他，何曾認真想過未來的規劃。納蘭性德都說，而今才道當時錯；更何況是凡夫俗子的他們。
顏晏剛踏進T&T的大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前臺小妹見着她簡直如天降救星，一下就撲上來了：“顏經理……”
“怎麽回事？”顏晏在公司走的一向不是知心姐姐路線，忽遇如此殷勤，必然有詐
小妹眼含熱淚，怯怯地指了指玻璃門外，有個披着鹹菜色夾克的男人正蹲在那抽煙。“昨天現場不是有個工人摔傷了麽，那是她老公。一大早就來了，非要找劉經理。跟他說劉經理還沒上班，怎麽說都不聽！”
老婆還躺在醫院，這種時候不在床邊守着，卻跑來公司胡鬧，莫不是想訛錢？什麽人吶！顏晏下意識皺起了眉：“叫保安來，把他拉走。”
“不行啊！”小妹的臉簡直比苦瓜還苦：“他又不是蹲在公司裏，是在門外。不光保安管不了，報警也沒用。可就任他這樣蹲着，待會老板來了……”
真是要恭喜前臺小妹了，求仁得仁。緊跟着果然有個老板要到，不就是剛入主的新貴唐特助麽！
想想不知身在何處的老劉，想想即将來上班的大批同事，再想想即将來公司簽約的客戶。
考慮了幾秒鐘後，顏晏勉力端出最親切的表情，走過去敲了敲男人身邊的玻璃門：“這位先生，您在這裏是有什麽事嗎？”
轉過來的是一張黝黑的面孔，滿含粗粝與倔強：“問俺啥事，你是這家公司的領導不？”
“算是吧！”
看面相這是個能吃苦的人，但吃得了苦的未必能受得了委屈。顏晏心口微微一跳，繼續溫和勸解道：“你看你這樣堵在大門口，既妨礙了我們正常工作，你的問題也沒解決。不如跟我進去，我讓人給你倒杯茶，坐下來慢慢談怎麽樣？”
前臺小妹躲在後頭一個勁地比大拇指，不愧是顏經理。不僅跟客戶關系處得好，做起人事工作也很有水平嘛！
那黑臉漢子上下打量顏晏一番，滿是狐疑：“不對，你莫騙俺，年紀輕輕的女子咋就當上領導了，你給俺找那個姓劉滴出來！”
“我都說了劉經理不在……”聽不懂麽？前臺妹子真恨不得上前去搖他幾下才好。
說也奇怪，就這句很平常的話不知戳到了漢子哪根神經，瞪着眼一骨碌就從地上爬起，大吼道：“不中，俺非找到他不可！俺媳婦在你們這裏幹得好啊，才半年，就懷上了野種！你們不給俺個交代，俺就死在這裏！”
我擦！這裏頭的信息量可真夠大的。顏晏與前臺妹子面面相觑了一會，若不是眼下情況緊急，真想好生問個明白。
“哎……先生你別激動，有話好說！”顏晏伸出手，試圖穩定他的情緒，轉頭悄聲吩咐小妹：“快報警……”
“說啥說呀，說俺的綠帽子啊？你瞅瞅，戴得嚴實着捏！”黑臉大漢一手指天，一手抖抖索索地指着自己的頭，動作看起來很是可笑。但接觸到男人泛着血絲的眼時，誰都笑不出來了。那裏頭蘊含的悲傷如此鮮明，幾乎能灼傷人。
“俺到底做錯了啥呀，她就這樣。”漢子痛苦地抱着頭，似乎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俺每天在工地上幹活，一顆汗珠子摔八瓣，就是為了讓她過上好日子。一聽見她受傷，俺的魂都飛了。結果，醫生說娃沒咧…俺們都半年沒同過房了，哪來滴娃！”
喊到後頭嗓子都破了音，聲聲泣血……
一時間，顏晏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許她的口才足夠好，外能收服客戶，內能舌戰群英。但面對一個滿心憤懑、悲痛欲絕的丈夫，所有說辭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俺沒錢，俺沒用，俺留不住媳婦……”漢子的雙手握成拳，一下下捶着自己的頭。身軀逐漸佝偻下去，似乎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重負。
方才一番大喊大叫，門口已經聚集起了不少看熱鬧的。有個保安走過去，滿懷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大哥，別鬧了。為了這樣的媳婦，不值得！”
有時候，值不值得，可能只有當事人才清楚吧！顏晏搖了搖頭：“Sara，你打個電話給劉經理，讓他盡快趕過來吧！”
“好，交給我……”前臺小妹點頭不疊，要不是那個老劉做事不地道，哪裏能惹出這些亂子，險些讓她跟着背了鍋！
然而，就在衆人都以為這場鬧劇告一段落時，變故陡生……
原本木然呆坐于地的男子從從随身挎包裏摸出一個瓶子，突然爆發出一聲大吼：“反正俺也不想活咧，大家一塊死去！”
顏晏轉過身的那一瞬，看見的是不知名液體向自己方向潑來。
那裏頭裝的是什麽？硫酸，燒堿，還是王水？她應該要躲的，可是液體飛濺的速度卻遠比她快得多。
假如她出了什麽事，年底調薪必須給她漲三級！這是顏晏倒地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也不枉費她為公司如此鞠躬盡瘁了。
一片混亂中，她聽見有人在喊：“唐特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