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亮是在天上的
月亮是在天上的
“因應組織及業務需要，集團特派遣唐淨川先生擔任T&T總經理特別助理一職。在下個月我退休後，正式接任總經理。望諸位同仁支持他的工作，就如支持我一樣。”
顏晏看似無比認真地聽着張總的發言，該點頭的時候點頭，該鼓掌的時候鼓掌，一點看不出破綻。但其實臺上講了些什麽，她全沒有聽見。
從唐淨川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她就已經傻了。視線所及，皆是盲點，耳畔聽聞，盡是雜音。五感全失，六神無主。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他呢？
直到會議結束，顏晏仍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她的新老板是唐淨川，她的前男友。這種只該出現在小說和肥皂劇裏的情節，到底是怎麽回事？
還是顧蔓跟她做了半年室友，比旁人了解多些，不動聲色地繞到她身邊狠狠掐了一把：“正是要緊的時候，你又受什麽刺激了！”
受刺激……沒有的事，她分明是被雷劈了才對。
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顏晏終于能講出話來：“剛想到件棘手的事，就走了一會神，現在說到哪了？”
虧的大家注意力都在主席臺上，也沒人留意到她倆的竊竊私語，顧蔓趕緊給這位大姐補課：“張總剛介紹完唐特助的輝煌履歷，相信他一定會帶着公司走向新紀元。散會後，唐特助要約談各部門經理，你快準備一下，想想說什麽能給未來老板留個好印象。”
好印象……
顏晏重重按了下眉心，她連該用什麽表情面對那個人都不知道，哪裏還理會得其他？
站在臺上的男子眉若遠山，随意投來一瞥皆如清風曉月：“該說的張總都已經說過了，我不再重複。很高興與大家共事，相信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會合作愉快。這裏有一張表，麻煩諸位按上面的時間來我辦公室，謝謝！”
顧蔓的反應極快，馬上接過來給衆人傳閱，顏晏也顫顫巍巍地湊了過去。只見那是一份手寫的名單，字體淸隽。第一行：十點半，人事部，劉纨通。
顏晏忽然浮現出一種類似逃出生天的感覺，明明知道遲早要面對。但遲到的這一刻，總是能給人許多希冀。
與她的抗拒相比，老劉倒很高興。早在收到風聲起，他就做了不少功課，只等在新老板面前一鳴驚人。眼下能拔個頭籌，豈不是絕好機會。
然而世上事，不如意者往往十占□□，沒容劉經理再高興一會，手機就震動起來。三言兩語一過，鬓角索性冒起了冷汗：“什麽？已經送醫院了…噢，可能有生命危險……好好，我知道了！”
這一看就是出事了，還不是小事。在場的都是人精，跟老劉抱同樣打算的人也不少，紛紛等着瞧熱鬧。
果然，挂了電話的劉經理一臉愁雲慘霧：“唐特助，實在對不住。現場出了點事，有個工人從貨架上摔下來，現在等着我去醫院辦手續呢！這……”
說來不過是場意外，只是發生在這個當口，實在是說不出的晦氣。露面沒露好，倒露出短來了。
所幸唐淨川看來不像迷信的樣子，只簡單道：“你先去吧，處理完了給我一份報告，面談時間延後。”
劉纨通匆匆離去，留下一房間的人面面相觑。顧蔓趕緊善盡秘書的職責提醒道：“唐特助，那是不是把排在第二位的財務部提上來？”
聽到自己部門的名字，胡總監趕緊挺直身板，心下更是暗自得意。任你老劉再怎麽奸猾，時運不濟還是沒辦法。
誰料新任老板連眼皮也不擡一下：“不必，把今天最後一個安排的提上來，其他順序不變。”
最後一個？大家如夢初醒，趕緊想再瞄一眼表格時，顧蔓已經念了出來：“哦，那就是市場部，顏晏……”
唐特助的辦公室是特別安排的，就在總經理室邊上。同樣兩開間格局，只用藍白兩色，沒有多餘的裝飾，每根線條都顯得流暢而利落。
顧蔓儀态萬千地端了兩杯咖啡進來，順便丢下個眼神警告室友，別再出狀況了！
知道了知道了……顏晏在心中默念。不就是唐淨川麽，又不是沒見過。她如今已不再是那個傻丫頭了，還怕他怎的。
“顏晏……”男人單手撐着下颚，邊翻開一個黑色封面的文件夾：“五年前進入T&T，兩年前升為部門經理，算是老員工了。”
語聲低緩，如大提琴撥動的弦，聽在顏晏耳中卻帶了一絲諷刺。五年，她離開他也正好五年了。
深吸口氣，顏晏露出一個笑容，從眉梢到嘴角的弧度仿佛都精心計算過：“其實公司裏有許多年資比我長的同事，我能有現在的發展，要感謝公司的栽培。”
陽光從窗口斜射而入，将男人的輪廓鍍上一層金色。他低頭看着文件，抛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作為公司的中層幹部，你對未來有什麽規劃？”
“對于公司目前的營運策略，你有什麽意見？”
“如果需要你到其他部門工作，你願意嗎？”
其實，如果能催眠自己，眼前發問的不過是個陌生人，這就是場再正經不過的內部談話了。顏晏鎮靜自若，對答如流，一派大将風範連自己都覺得着實可嘉。
“好，今天就到這吧！”大約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唐特助點了點頭，合起了面前的文件。
終于要結束了嗎？顏晏也長長舒了一口氣，準備說點場面話收尾，冷不防對面忽然擡起頭來。漆黑如夜，碎芒似星，那是一雙讓人心甘情願溺斃其中的眼。
只這一瞥，顏晏剛準備好的詞又飛去了九霄雲外，只得裝着口渴的模樣拿起了桌上的咖啡。
本指望那苦澀的液體能提提神，孰料入口卻是綿軟細膩，原來是奶泡。顏晏皺起眉頭，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問道：“你什麽時候改喝拿鐵了？”
一片寂靜中，時鐘上的沙漏無聲流過。如果現在有個坑，顏晏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往裏跳。東西可以亂吃，話怎麽能亂講呢！
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麽立場問這種私人問題？
就在顏晏戳心戳肺，恨不得學會時光倒流或者隐身術之類逆天技能時，那個優雅的男子終于開了金口：“黑咖啡對胃不好，前兩年就戒了。”
“哦……”其實顏晏需要的根本不是答案，咖啡的壞處一直都擺在那，為什麽喝了那麽久才戒？是胃出過什麽問題嗎？這些都跟她沒關系了。現在，她只想要一個可以走出這間房的臺階而已。“那…我先出去了。”
唐淨川沒有留她，只是道：“咖啡冷了，讓顧蔓給我換一杯茶來。”
“好！”
“順便通知財務部的胡立文進來。”
“好！”
“我在隔壁品申定了位子，晚上七點在樓下等我。”
“好……”手已經按在了門把上，顏晏慣性地應完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吓得一下轉過身來：“什麽？”
唐特助連臉皮都沒擡一下，仿佛自己剛才交代的幾樁事并沒什麽兩樣：“還有事嗎？”
這個表情她從前也經常見到，通常在唐淨川問還有什麽事的時候，那就意味着讨論結束了。如果再糾纏下去……想到這裏，顏晏忽然就慫了，硬着頭皮道：“沒有，沒有，我出去了！”
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辦公室，顏晏早已經汗濕衣襟。再蠻不講理的客戶，也不曾讓她體會過這樣的感覺，簡直就是一場明知必輸，卻不得不打的戰役。
中午的集團餐廳內，随處都可以聽到唐特助三字。這位空降的BOSS，以一己之力讓整個T&T沸騰了起來。男人，女人，都在談論他。
他的容貌，他的家庭，他的學歷，他曾經的輝煌戰績……有些顏晏知道，有些她不知道。透過悠悠衆口折射出來的唐淨川，顯得如此陌生。如同教堂穹頂上的壁畫，華麗而高不可攀。
也因為這場全民躁動，顧蔓破天荒地沒避嫌疑，端着餐盤就癱坐在她面前：“你知道嗎？今天我的郵箱爆了三次。”
顏晏正在為晚上的邀約犯愁，哪有心情替她操心這種小問題：“郵箱壞了，讓IT部派人來修不就好了。”
“要這麽簡單就好了，我的郵箱被生生撐爆的！”顧蔓狠狠戳着盤裏的西蘭花，簡直像在分屍仇人：“有問唐特助要不要秘書的，也有問要不要司機的，最離譜還有想來做清潔阿姨的。那麽有進取心，直接投簡歷給人事啊，問我幹嘛？”
不愧是唐淨川，走到哪裏都能引起如此盛況，顏晏再看顧蔓的眼神就有了幾分同病相憐的味道：“誰讓你是張總的秘書，現在連帶着伺候兩位大佬，近水樓臺嘛！”
顧蔓雖說勢利，在這點上倒是看得份外清楚，不禁嘲諷道：“都想撈月，也不想想月亮是在水裏嗎？真正的月亮是挂在天上的，沒有登天的本事還是別妄想了。不然半途跌下來，才是真的慘！”
頭一回，曾跌過一跤的顏晏開始認真考慮起離職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