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城寨
城寨
他話音未落,周識已經貼着地面掠了出去,手中木棍向着李慎庭頭頂劈下,李慎庭身形靈敏,立刻後退一步閃開,但半條腿不聽使喚,咣當摔倒在地。周識擡腳向李慎庭腰間狠狠踹一腳,李慎庭怒叫一聲,整個人蜷成蝦米痛成一團。
小弟自己爛命一條沒所謂怕,信手拉過臺燈向着周識後腦勺砸下,剛剛砸到一半,就被鐘鳴拿裙擺把臉一蒙,摁住頭咣咣往牆上砸,小弟連連求饒,“我錯我錯!”
李慎庭在地上一邊痛叫一邊喊:“周識!”
周識把門鎖緊,走回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李慎庭。
李慎庭說:“我丢你老母!我同你一起長大,九龍寨城那些事你別以為你轉頭就可抽身!”
鐘鳴回過頭,因為聽到了周識一直諱莫如深的九龍寨城。
周識低頭看住李慎庭,臉上鋪滿午後陽光,眼珠因此通透明亮,更像沒有在看任何人。他語氣平淡,“我沒有同你一起長大。”
李慎庭呼吸一窒,心想自己早就該知道周識一點舊情都不會念,為什麽還要開這麽一句口?
大佬周做和義坐館之前,帶着周識住在九龍寨城。那時大佬周惡得遠近聞名,連帶着七八歲的周識也沒人敢惹,加上長得兇,早早就是最有名的寨城小大佬,一群拖鼻涕的古惑仔都跟在周識身後狗仗人勢。周識雖然不言不語,那群小古惑仔卻早早惡事做盡,李慎庭的早餐和零花錢不知被搶過多少次,更不知道多少次被人推在牆上抽耳光。
但李慎庭知道周識不是狐假虎威,周識夠狠。
搞事雄喝多的時候跟他說過,大佬周個親生仔同他老豆一樣狠,前兩年大佬周還不行的時候,周識被撲街鼠喝多了堵住打。兩個月後撲街鼠結婚,接新娘回到九龍城裝修一新的破屋,只見火光沖天,周識站在門口,看見撲街鼠回來,只遙遙點點頭就離開。撲街鼠當然不肯罷休,告到大佬周面前。周識被大佬周明面上狠狠打一頓,又被撲街鼠暗地裏狠狠打一頓,站起身拍拍褲管就離開。
又一個月後,撲街鼠同新女友拍拖,走出電影院四處找車,他那輛破車停在陋巷裏,遠遠一看,又是火光沖天。周識抱臂等在巷口,小臉上嘴唇尚且裂痕未愈,但神情冰冷猶如陋巷帝王。
如此兩次三番,周識又冷又惡又難纏的名頭傳到大人圈,一頭鼻青臉腫漸漸難得一見,再惡的古惑仔也不敢去惹這陰冷的鬼頭仔。從某種程度上講,周識比大佬周更早地崛起于九龍城寨。
李慎庭每天躲在門縫後看周識背着書包準時上學,終于有一天鼓起勇氣走上前去,朗聲說:“大哥,我是李慎庭。”
周識只擡擡眼睛,目光短暫地從他臉上掠過,像是看了一團出聲的空氣。
小古惑仔從窗臺上跳下來,推他一把,“搞事雄個親生仔就是你?”
李慎庭連忙點頭,“我老豆是你……是同你老豆一起看白.粉檔的。”
一群小孩已經走到校門口,周識點點頭,從書包裏掏出眼鏡架上鼻梁,順口囑咐小古惑仔:“不要惹事。”就走進校門。
那就是叫小古惑仔不要再欺負李慎庭的意思,但李慎庭想要的不止如此。
他想要站在周識身後,然後身邊,然後身前。
像大佬周站在搞事雄面前一樣,可以随時劈頭蓋臉斬刀吐口水的威風八面不近人情,地底浮出的神,不用再顧慮人世間任何法則。
他日日跟在周識身後跑腿,狗仗人勢,惡得漸成一派。
但周識真的同任何人都沒有話說,包括李慎庭,最多就是在靠近學校時同一幫人說一聲:“不要跟了。”
李慎庭是在目送周識第無數次低頭走進校門時才意識到,周識對九龍寨城、對古惑仔和□□代際更替的敏銳知覺是烙在天生血肉裏的,烙在骨頭裏更深刻的是對這三者的輕蔑和排斥。
周識年紀不到九歲,早早就對身邊一切都灰心。
這個所謂大佬周接班人,壓根就不想做什麽□□。
李慎庭漸漸不再跟,他自己就夠惡,身後漸漸聚齊一幫無法無天的黑煙。
但再無法無天,他也不敢去惹周識。
大佬周漸成氣候,平步青雲,連帶着周識也更加沉默寡言煞氣四溢。
一幫小古惑仔早早參透争鬥真谛,日日蠱惑李慎庭去踢館。
但就在李慎庭終于帶人走上那層響徹□□尖叫和鼠類吱吱的樓板時,發現周識一家就在這天人去樓空,浩浩蕩蕩搬入廟街。
他猛地撲向窗口,正看到外面一片鐘鼓齊鳴,洪亮熱鬧,周識換上白襯衫,被醜基按着頭要他坐上汽車後座。但周識掙開那時年輕力足的醜基的手臂,回頭遙望永遠灰黑腐臭散發白.粉氣味的九龍寨城。
李慎庭不知道周識有沒有看到他,也沒有暗自揣測周識那一眼是宣戰或是得意。
他只知道,那個用沉默宣稱什麽都不想要的人,最終什麽都得到。
和周識之間永遠沒有拼出的一場勝負,也是李慎庭二十多歲大好人生裏的一塊心病。
而到如今,周識是官,他依舊是匪。
不過,周識單打獨鬥,他擁簇無數。
“太透徹”可以是超脫物外,但也可以是一種裹足不前。
李慎庭痛得滿頭是汗,突然掀唇一笑。
門外走廊上響起一陣咚咚腳步聲,靓坤隔門大叫:“大佬!”
小弟大喊:“靓坤救命!”被鐘鳴又挂住脖子往牆上一撞,白紗之中透出殷紅血跡。
周識俯下身捏住李慎庭脖頸,一步步退到窗下,低聲說:“靠後。”
鐘鳴會意,立即拽着小弟擋在自己身前,背後靠住堅實牆壁。
靓坤開始撞門,砰的一聲,門鎖松動,即将打開。
李慎庭陳住呼吸,出手如電抽出袖中匕首,直揮向周識手腕。周識動作比他更快,握住他手腕下壓,李慎庭卻意不在此,猛然松手,匕首咣當落地。
清脆聲響伴随着大門轟然洞開響起,靓坤帶幾人緩步走進。
與此同時,小弟突然回手一肘撞在鐘鳴胸前,鐘鳴吃痛一松,被小弟掙開,回身擡腿猛踹小腹,鐘鳴沒來得及閃躲,被小弟迅速矮身撿起匕首橫在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