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海霧
海霧
鐘鳴聽說了大佬伯的雄心壯志,當即哈哈大笑:“哥!我哥!我親哥!牛逼!我說,大佬伯要是真能把那關公像歃血壇啥的扔了,你這戲拍得也值了!都多少年了,每次去你家進門先吓死一次,晚上進去還得琢磨是不是得給關二爺先磕個頭——”
周識低頭吃雲吞面,兩腮塞得鼓鼓的。
鐘鳴順手拿筷子頭往他腮幫子上戳了戳,把自己的碗筷一推,“裝修好了?什麽時候叫導演去?今晚是吧?”
周識一邊吃雲吞一邊囫囵說:“今晚。”
鐘鳴伸懶腰,“得,我去請,不然你這兩頭不是人。我跟你說,大佬伯肯定是要讓導演替你找對象,你可長點心吧。”
周識感激地擡頭,正要說話,鐘鳴突然俯身過來。
鐘鳴的鼻尖離周識的鼻梁只有一公分,鐘鳴的嘴唇離周識鼻尖也只有一公分。
兩人四目相對,鐘鳴滿眼探究。周識下意識往後退,被鐘鳴一把扣住後腦勺。
周識心裏一跳,全身起雞皮疙瘩,“你做——”
鐘鳴突然伸手從他眉毛上摘下一小團白絮,直起身來搓成團丢掉,輕聲說:“木棉花。”
導演和白偉志、陳兆基一起跟着鐘鳴周識回廟街。
導演說:“其實算起來,廟街這個地方是全□□幫最盛的地,和義堂坐館是不是就住廟街?”
鐘鳴憋笑,周識默默望天。
陳兆基說:“現在不算了,現在尖東那塊最亂。勝和社靠海.洛.因生意後來居上,李國雄跟他個親生仔李慎庭都是天天搞事,還抓不到錯。比起來,廟街這邊算安寧啦。”
提到勝和社,鐘鳴和周識對視一眼,雙雙沉默。
兩年前,大佬周心急火燎從夏威夷趕回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鐘植浩的骨灰已經入住長生店,鐘鳴出道錄歌。周識強行壓制住一幫義憤填膺的弟兄,和義堂在七大社團的虎視眈眈中逃過一劫。
大佬周落地香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砸了勝和社。和義堂雖然收手,但餘威不減當年。
搞事雄并不出面,只是一腳踹出了砍人的19K頂缸。
19K聽說過大佬周斬人的手段,在歃血壇和關公像前抖得像篩糠,只知道說:“大佬周高擡貴手,饒命——”
大佬周看都不看他一眼,“叫搞事雄自己來。”
□□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規矩,每個夠格坐館的話事人都有自己的計較。
大佬周從來不跟後生仔談,只跟坐館大哥親自談。談判人越有名氣、年紀越大,就越是有根有家,越不會亂來。最怕的就是19K這樣又毒又惡的小孩,沒根沒家,爛命一條。
搞事雄真的親自給大佬周下了請帖,大佬周沉吟片刻,帶人浩浩蕩蕩穿過銅鑼灣到碼頭。
漆黑夜色,海霧連天,港口邊只得一堆集裝箱和幾條船,口岸邊兩個人,一站一跪。跪的是19K,站的是李慎庭。
大佬周扭頭就要走——搞事雄算計千萬次又失策,依舊沒膽來見自己的前任大佬,竟然推出自己的親生仔來應付。但李慎庭高聲說:“大佬伯,我老豆是個廢物。”
大佬周頓住腳,轉過身。
李慎庭一笑:“所以我不是替他來,是為我自己。”
大佬周沒有說話。
李慎庭說:“殺人償命,規矩人人懂,但人人都不聽。全港人人知,坐在最上面的人欠命最多,夠狠才有資格話事。19K被人帶壞做出錯事,但畢竟是我兄弟。”
貓仔說:“後生仔,我們同你沒東西談。”
李慎庭輕蔑一笑,“同我老豆更沒東西好談。整日只知打打殺殺,永遠是濫仔。”
醜基喊:“你想點嘛!?”
李慎庭沒有片刻猶豫,抽槍對準19K太陽穴,迅速扣動扳機。一聲轟響,血漿濺得齊齊整整。
19K沒來得及變換表情,就嘩啦啦落海,水花在黑夜裏看不出是白是紅。
李慎庭說:“大佬伯,說到底,規矩不就是這樣。”
勝和社在明面上做的是“正經”生意,做成一間公司,企業化管理,還交稅,年年上金榜。
不講義氣講智慧的新□□,出自誰手,一目了然。
那天是警員上任宣誓的日子,也是鐘鳴第一次去臺北領獎。
警署前一片光明敬禮,全科A的周識第一次臨陣脫逃。和義堂全員出動去碼頭,周識背靠爬滿青苔的舊牆,在廟街的四照花和路燈光下抽光一整盒煙。
大佬周早年戒.毒辛苦,從不讓小輩抽煙。但總有古惑仔悄悄抽,那時候周識還不知道煙有什麽好。
也是從那以後,大佬周把和義堂從灰色地帶拉了回來。和義堂在明面上仍是全港最惡□□,但在暗地裏,見不得光的生意被一點點抽空。
一行人走到四照花下,白偉志咳嗽一聲,“阿鳴,你說以前住這裏?”
鐘鳴沒說話,周識替他回答:“我們隔壁。”
白偉志“哦”的一聲,“那就是說,前面那個是周Sir你家咯?”
周識正想糾正“不要叫我周Sir”,鐘鳴一擡頭,“嘩”的一聲。
鐘鳴:“我親哥!我大……你爸發啦?”
周識定睛一看,頓時神飛天外。
潔白豐盈的四照花重重疊疊,黑色纏花鐵門中綠坪整潔。穿過長長的白石走廊,大佬周一身筆挺西裝,正在抽雪茄等人,順手調試新買的音響。蔡琴的女中音一段段敲打窗棂撩動琴弦,簡直分不清是幾萬塊的本港貨還是幾十萬的歐洲貨。
此情此景,仿佛TVB豪門劇,又仿佛《無間道》片場。
導演等人都是驚詫,陳兆基一巴掌拍在周識後腦勺,“阿識,家裏這麽有錢不早說?早知道直接叫你老豆贊助,哪還用你出形象工程!”
周識狐疑地推開門。
大佬周好得意地點頭:“怎麽樣?新不新潮?現不現代?”
原來的香堂窗明幾淨,八仙桌換成希臘式,一頂水晶吊燈璀璨光明不倫不類。
吊燈之下,嶄新紅牌位,嶄新關公像,嶄新歃血壇,金碧輝煌。
……
□□老窩抄過了太多,這種規格的□□老窩還是少見。陳兆基見狀第一反應就是拔槍,被周識一把按住。
周識力氣大,陳兆基在他的虎口鉗制裏竟然奇異地冷靜下來,心想,這樣的□□老窩哪裏是兩個警察單槍匹馬能幹下來的?何況周識還沒帶槍,現在他應該裝作不是警察。還是周識機靈,難怪人家五科A,真是香江後浪推前浪,前浪踩成沙茶醬。
周識一頭冷汗,不知道按住了長官這事該如何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