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那道陰邪森冷的血光入體的剎那,衛雲疏便感知到它與血絲發動了共鳴,隐隐壓制了自身的意識。要真讓血絲侵入肉身,可能那股壓制更為強悍,可惜她只是一道精魄化身,沒半點血肉供養血絲。她平靜地望着那邪修,将玄門心法一運轉,頓時将那一縷邪氣逼出體外,而她眉心的紅痕也漸漸地隐去不見。
她緩步走向前方,拂塵向前橫掃,一股龐然氣勁宛如汪洋大潮悍然拍落。她并不像謝知潮那般要近得邪道人之身,将法訣一起,無數毫光化作連綿不斷的銳利罡氣,直刺邪道人!
那邪道人大驚失色,他不曾料想到那塊血魄令會不起作用。面前之人瞧着也是金丹修士,怎麽可能擺脫血絲之制?只是此刻來不及多想,他額上冷汗涔涔,心中開始思忖着逃跑之法。他的功行并不如師妹,往常的勝利都是得師妹照應,如今自個兒應付玄門真傳弟子,不多時就露出了馬腳來。
謝知潮觑見了邪道人的破綻,攻勢越發猛烈強悍。只聽得轟然一聲爆響,無數寒芒四處飙動,狂流激蕩間,石破木折。邪道人頭頂一縷星芒消隐,鮮紅的血順着額頭淌下,雙目暴睜着,他嗬嗬了擠出了兩道古怪的聲音,右手才擡起,一道刀光緊接着過來,下一刻,一顆灰白的頭顱高高飛去,砸落在地。
“這些邪修真是麻煩。”謝知潮收刀,厭惡地望了那邪修的屍身一眼,指尖一彈便見一道靈火落在了屍身上,将他存在的痕跡燒得一幹二淨。要她說,各大宗門就該擰成一股繩然後攻入北洲罪惡長廊,将邪惡的家夥們滅得一幹二淨才好。“薄道友,你沒事吧?”她轉向了衛雲疏,滿懷關切地詢問。以刀氣淬身,不容異物,她有八成的把握能驅逐血絲。但是薄道友……一介散修能夠得到妙法嗎?
衛雲疏笑了笑道:“無礙。”她不想提自身之事,她如今表現出來的狀态與一般修士無異,若她不主動提起,旁人也看不出她的異樣。
謝知潮細細地打量着衛雲疏,見她當真無恙,才松了一口氣。片刻後,謝知潮又有些慮色重重地開口:“也不知潛入葬天關的邪修有多少。”這裏與罪惡長廊相接,雖然說是雲中城的地界,可一旦陷落,那就不僅僅是雲中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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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天關中。
十字街道貫穿整座關城,夜色下的市坊極為靜谧。從高處往下看,家家戶戶的燈火仿佛簇擁在一起的血色光芒,熱烈得像是要燒遍整座城。
城中東南街一座小院中,松木燃燒的煙氣在屋中缭繞,一點點地掩蓋了淡薄的血腥氣。坐在爐火邊的是個身着白色衣裙的少女,她的眸色幽沉冷銳,黑漆漆的像是一團墨色。等到屋中的惡氣散盡的時候,她才慢條斯理地提起了一盞早已經熄滅的燈,低聲道:“死了?真是不幸啊。”唇角勾起了一抹莫名的笑容,她将燈籠投入了火爐中,看着它一點點被火芒吞噬。那雙幽暗的眼中,終于泛起了一縷波動。幽色退卻後,她整個人像是“活”了過來,多了幾分靈動和活潑。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少女笑着說了一聲“進”。
吱呀一聲,侍女推門入內,邁着小碎步,始終不敢擡起頭看少女。
“小姐,那位明日就要抵達葬天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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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快嗎?”少女嬌笑了一聲,她擡起手捋了捋鬓發,眼中驀地掠過了一抹兇惡的光。那侍女第二句話尚未說出,紅芒閃過,數道血絲穿身而過,在幾個呼吸間便吸食了她的血肉。撲通一聲響,幹癟的屍身“咚”一下砸落在地。少女的臉上露出一抹餍足的笑,舔了舔唇,擺了擺袖子,跨過了那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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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雲中城的弟子抵達,被邪修戕害死亡的屍身都擺放在關城中央的廣場。除了早已經被火焚燒的,竟還有近百之數。圍觀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死去之人的親屬,低低的啜泣聲和咒罵聲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嘈雜和吵鬧。少女同樣混在其中,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了侍女的屍身前,無聲落淚。她本就生得好看,這一垂淚,如梨花帶雨,讓人生了無限憐惜之心。衆人默不作聲地側了側身體,讓雲中城的弟子先往她這處來。
此時。
衛雲疏和謝知潮也跟着被遷來的凡民一道入了城中。
“薄道友,雲門的弟子可說了,那位君夫人今日入城呢!”謝知潮一臉看熱鬧的神色,觑了眼不疾不徐地走在道上的衛雲疏,她都想着拉她一把了。
衛雲疏慢條斯理地詢問:“你想見她嗎?”
謝知潮點點頭:“說實話,想。”頓了一會兒,她笑道,“那位在咱們仙域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號曰‘洛水神女’,只不過素來深居簡出,有緣見她一面的人不多。雖然有畫像流傳,可道友也知道,紙上的東西,最是容易失真了。”
衛雲疏垂眸,輕聲道:“确實是美人。”骨之秀如天山雪,神之清若玉壺冰,洛泠風的身上有一種似水的婉約柔情。可她忘記了,水之翻覆同樣無情。她與洛泠風相處五十年,卻一點都不了解她。她跟世人一樣愚昧,一樣被表象所欺騙。
就像她一直以為洛泠風以琴章入道,直至那一日才曉得,她的根本法乃“真水之動”,修的是《太清元道洞淵真水》。元者,本也,始也;道者,太上真一之道①,此是仙域最妙經之一,洛泠風卻在旁人不知不覺的時候練成了。
“那就快過去瞧瞧。”謝知潮興致勃勃道,見衛雲疏似笑非笑的視線投來,她又輕咳了一聲,補充道,“雲中城着手處理邪修之事了,我等也不能錯過了。”
正說話間,一道清越嘹亮的鳳鳴聲傳出,七彩的光芒灑落,幾乎所有人都擡起頭往天上看。只見霞光下的雲霧變幻莫測,最後顯化出數道鳳凰的形影,而在鳳凰之後,各種各樣的雲氣瑞獸也奔騰而來,萬千變化,莊嚴而又壯闊。別說是凡人,就連謝知潮也看得咋舌。她沒說話,一輛金車在兩只通體雪白的獨角異獸拉動下從天而降,花瓣紛紛揚揚落下,異香撲鼻,久久不消。
忽然間,那車簾被微風拂動,露出皎皎如月色的側臉來。
衛雲疏朝着車中望去,觑見了一縷白發,她心思微動,眼神卻無比平靜。只是在一只素手将珠簾撥起時,她不動聲色地轉身,避開了車中透出的那道視線。好在那抹探視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一直等到金車遠走後,衛雲疏才轉過身來了。
“薄道友,怎麽了?”相較于衛雲疏的躲閃,謝知潮可是看得津津有味,她拍了拍新知己的肩膀,随口問了一聲。
衛雲疏道:“看到了白發,有些詫異。我輩修士駐顏有術,就算青絲成雪,也能恢複如常。”
謝知潮聳了聳肩道:“可能是有心魔吧,謠傳雲中君隕落後,這位一夜白頭。”
衛雲疏輕笑了一聲,神色不明。
金車中。
洛泠風支起了身體,她的眼神冷峻幽沉,如一塊不化的千年寒冰。方才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氣意,可等她去追尋的時候,半點蹤跡都沒有了。
“衛雲疏,衛雲疏——”洛泠風反複地在心中念着這個名字,眸色越來越紅,仿佛是一團赤火。而這股火焰與她身上的冰寒交雜在一起,醞釀出了一種奇詭的氣質,像是行走在了深淵邊沿的人,一有不慎便會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那一日的記憶總會浮現,就算是飲了“醉生夢死”的酒也無法忘懷。那時候其實他們都錯估了衛雲疏的修為,如果她抱着決一死戰的念頭,恐怕勝負還未定。可偏生到了最後關頭,衛雲疏卻是直接散了真氣,任由洞淵真水打在她的身上。
她跳下了盤渦深淵。
她說:“別再恨了。”
可她怎麽能夠不恨?!她這麽多年被心魔所困,被恨意驅使着向前,沒有恨,又哪裏來得生?她衛雲疏悲天憫人,對誰都是一副慈悲心腸。可她為什麽不能夠度了自己?她怎麽能夠自己求死?!她怎麽能留下這麽一片永遠不散的陰霾?
金車在廣場降落。
拉車的異獸在那沉重的氣壓下,前蹄摩擦着地面,發出了不安的低嘶。
片刻後,一位雲門弟子小步靠近金車,敬聲禀道:“夫人,找到與雲中君相似的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