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清幽的月色破雲而出,如水灑落在地。
衛雲疏看着這一輪皎月,心中想着雲中城與洛泠風。那些恭賀她成元嬰的人心中鄙夷乞丐出身的她,唾棄她的卑賤,覺得她不配當雲中君。那麽洛泠風呢?她同樣如此嗎?還是覺得自己以勢淩人,迫她嫁入雲中仙城呢?
“薄道友有心事嗎?”謝知潮擦了擦唇角的酒漬,觑着衛雲疏問。
衛雲疏心念微動,她的過往有太多的晦暗與不可告人的心酸,可總需要一個纾解口。她轉頭對上了謝知潮,斟酌片刻道:“我有一位朋友,她待她的道侶極好,幾乎是百依百順,可不知為何,她的道侶卻要聯合其他人一起殺她。”
謝知潮眸光一亮,頓時來了興致:“家仇國恨?”
“沒有。”衛雲疏搖頭,“算是久別重逢,可她的道侶早已經忘記了前事,過往就不用再提了。”
謝知潮“唔”了一聲,她屈起手指敲了敲酒葫蘆,又問:“難不成是強取豪奪?”
衛雲疏面上露出了一抹遲疑。謝知潮不待她想明白,就繼續道:“你那朋友是不是地位權勢要高些?”
“算是吧,只是她從未借着權勢要旁人如何。”衛雲疏答道。她其實知道洛泠風有婚約在身,故而後來找到她的時候,也不曾想過什麽。可後來,洛水神宮與無塵海的婚約解除了,再就是神宮之主主動提出與雲中城聯姻。
“薄道友這話說得不對。”謝知潮搖了搖頭,“我師姐說過,如果你掌握了權勢,就算是一個眼神,底下的人都會費盡心思揣測,他們的迎合是不動聲色的。你的朋友沒有發現,不代表着沒有發生。”
“道友的意思是——”衛雲疏遲疑了一會兒,她細細地思考了一番,認真地答道,“我那朋友的道侶曾經有婚約在身,可後來不知為何解除了。難不成是我那朋友之故嗎?”
謝知潮搖頭道:“不好說。”她沒有經歷過這件事情,不知細枝末節,無法從對方三言兩語中得到答案。
衛雲疏嘆了一口氣:“原來她便是因為這恨上了我那朋友嗎?是怪她棒打鴛鴦了?可她從來沒有提起過先前的那位未婚道侶,我們确定她對那人沒有愛意。”
“要麽是你和你的朋友被她騙了,要麽就是——”謝知潮頓了一會兒,才道,“恨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這件事情本身以及自身無能為力,只會受人擺弄的無奈。”她沒有遇見過,但是師姐曾提到了不少,師姐說的話總不會錯。
衛雲疏悵然道:“是這樣嗎?”要就是這樣,那便是她失察了。其實在後來,她能夠感知到幾分洛泠風身上的抗拒,她知道洛泠風不喜歡自己,想要放她走,可她自己拒絕了。她無比地期待洛泠風能夠留在雲中城,能夠留在她的身邊,但是沒料到,留下她的會是那強烈到毀天滅地的恨意。“我那朋友,先前也想過解除婚契,可是被對方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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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從道友你的形容來看,我只覺得你那朋友有些糟糕。”謝知潮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她直言道,“想娶就娶,想棄就棄,這是将對方當成什麽了?你朋友的道侶地位比她底下,若是回到族中,面對的會是怎麽呢?雖然咱們修士都說放下執念,一心向道,可到底是從凡人中走出來的,又在紅塵裏滾蕩,多多少少染了紅塵人的習性。”
“然而因為如此,就要對枕邊人痛下殺手,那也過于心狠手辣了。”謝知潮“嘶”了一聲,光是想到這點就遍體生寒。她只是覺得雙方都不夠坦誠,可若是因此起生死之争,未免不值當。
衛雲疏沒再答話了。洛水神宮雖然為南洲第一,只是宗中勢力過于複雜,神宮之主并不能完全掌控手下的長老。原本還能維系着一種面上的平和,可如今早已經分崩離析了。偌大的神宮拆解成了好幾個互相仇視的勢力。所幸他們還沒有徹底昏了頭,知道他們的大敵是罪惡長廊。其中似乎有洛泠風的手筆,她知道,洛泠風對待家族,沒有任何的溫煦,只剩下了恨意。被這樣的恨填充,怎麽可能會有快活呢?
謝知潮拍了拍腦袋,忽又問:“薄道友,你那友人如何了?”
衛雲疏呼吸一滞,良久後,她才輕輕道:“死了。”
謝知潮面色微微一變,她起身朝着衛雲疏行了一禮道:“抱歉。”
“不要緊。”衛雲疏笑了笑,“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沒有愛而不得之苦,也不必再擔心失去了。一命還一命,是天意如此。
正說話間,一道高亢難聽的驢鳴聲從林子的縫隙傳來,起風了。
樹木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層層疊疊的,仿佛張牙舞爪的怪物。在這一片樹影中,詭色上浮,一根根血色的如蛛網般的絲線從泥土中探出,宛如閃電般撲向了前方的人。
謝知潮的反應極快,聽着飒飒的風聲長刀出鞘,銀色的刀芒宛如月輪般勾勒出冰寒的光,斬向了血色銀絲,将它們切成了一道道碎光。
“邪修。”謝知潮面色冷了下去,她握着刀,袖袍在風中拂動。那一道道血絲極為詭異,只要有一道血氣尚存,就能夠綿延不絕地生出更多的絲線。轉瞬之間,這一帶都被充斥着邪意的血光籠罩。血絲前湧,迫切地想要鑽入衛雲疏和謝知潮的身體。
衛雲疏手中拂塵一擺,雪色的光芒向着前方一刷,便見血線如烈陽下的融雪,轉瞬間便消散了。到底是死過一次,如今沒有肉身只留下元魄,修為不足當初的一成,堪堪到了金丹境。除非——那個念頭一起,衛雲疏又将它壓了下去。她掩着唇輕咳了一聲,低聲道:“他們沒有去村子,比起那群凡人,修士的靈機和氣血更為滋補。”
謝知潮渾身的肌肉緊繃着,她并不畏懼這些詭異莫測的血線。只是對方若是一直藏在暗處不出來,她們也沒有辦法。“薄道友,我有一個想法。”謝知潮是個大膽的人,她身上有着不周弟子悍不畏死、甘願以身犯險的氣度,她傳音入密,将自己的打算告知衛雲疏。原本刀光形成一陣刀煞,密不透風地護持着自身,如今撤了一半,給了血線探入的機會。
衛雲疏道:“謝道友,還是我來罷。”罪惡長廊的邪修走得是以生靈血肉為祭、提升自己修為的邪法。這東西恐怕就是邪修弟子常用的百纏煉血絲,此物一旦沾上身,便會如跗骨蝕心,直到宿主身上血肉消弭。不周弟子以劍意淬體,身上劍意百千萬,可謝知潮才成金丹,終究未将血肉都淬入劍意,如此行事還是有不小隐患的。朝着謝知潮笑了笑,衛雲疏伸手朝着那探到跟前的血絲一拍,大半血絲被拍散,卻也有數縷鑽入了她的身體。
“薄道友,你——”
衛雲疏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垂眸看着左手腕鼓動的血色球體,哂笑了一聲。手指掐訣,卻是直接以這道血絲來推演對方的身形。她雖肉身不存,可神意極廣,不過是一個呼吸間,便已經找尋到了對方的藏身之處。右手拂塵一撥,便見一道炫目的亮芒照徹幽暗的林子,向着前方釘去!
謝知潮立馬意會,不再糾結衛雲疏的舉動,長刀鳴嘯,交錯的刀光飒飒作響,宛如一張密不透風的銀網朝着前方罩定。她修的是不周上功之一的《開天卷》,有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極五境,她如今修到了太初境,刀光出現的那一剎極為顯眼,但是很快的便化作了無形物質的先天一炁狀态,此一刀名曰“太初”!
林中發出了一道凄厲的慘嚎聲,緊接着從灌木叢中躍出了一道紅袍身影,那人面容扭曲,面色慘白如紙,一雙灰蒙蒙的眼中充斥着怒火和仇恨。他手中拿着一面已經被刀光斬破的魂幡,豎起了雙指在鼻前,口中念念有詞。随着咒文的落下,一道道詭異的血色人影從他的腳下爬出,這是他以邪功煉成的血魄,只差兩條就能達到九九歸一的狀态,生出靈性。他伸手往前一點,陰測測的黑風頓時刮起,與那血魄的慘嚎交彙,形成一片詭異凄厲的鬼音。
謝知潮見狀冷笑了一聲,腳步一動,已經持着刀殺入了血魄中。她的步伐靈巧,身形飄逸莫測,出刀極快。等到血魄爆裂開,那刀痕才顯露出來。
紅袍邪道人臉色極為難看,師妹說好了一道過來,可直到此刻都不見行跡。他原本也不想顯露身形,沒想到這倆玄門弟子竟真有點本事。他不再多想,将周身靈力一鼓,高喝一聲後,手中立馬放出了一面令牌,只是這令牌不是對着謝知潮,而是沖向了一旁的衛雲疏。此物名曰“血魄令”,可暫時馭使未被煉化但沾染了百纏煉血絲的修士,他的手中只有一枚。雖然心疼萬分,可也只能如此!
血魄令在靠近衛雲疏三尺之內便化作了一道紅光,如落梅印記一般點在了她的眉心。
紅袍邪道人見狀大喜,他避開了那淩冽的刀光,向後躍了一步。朝着衛雲疏瞪了一眼,他喝道:“去!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