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沒勁
沒勁
簡短道了聲:“一會兒見。”
賈詩櫻站起身,沖來人的方向略颔首,款步往回走。行經側立樹下的人影身旁,她朝對方勾勾手,傾身側耳,與對方悄聲耳語了幾句。
鹿苒苒歪着腦袋凝神觀察賈詩櫻跟宋修博的親昵互動。
賈詩櫻果然是主動派,一手環扣住宋修博的後頸,在他的襯衫領口上留了個唇印。平時瞧着跟塊木頭一樣的宋修博,竟是在她要越身而過時拉住了她。
啧。男人。
她看着那一處,嘴角漸浮起笑意。還未及看得盡興,冷不丁被行至她跟前的錢珣擋了視線。
攪了她的好興致,她輕呲了聲,挺不滿地擡頭看他。
天涼了。他出門前加了件外衣,衣襟敞着,內裏的高定西裝在夜風的拽扯下時隐時現。
他的品味一向不錯,看着像是随意搭配,但能看出這外搭的風衣細節處設計感很強。
黑色長款的風衣很襯他,将他的身形托顯得越發颀長了。
他站在攜着花草香的晚風裏,逆光而立。立體的面部輪廓隐進了昏沉的夜色中。風撩起他的衣擺,掠過他的發絲,輕輕緩緩,揉亂了他額前的碎發。
美得像幅畫。
“一個人躲這幹嘛?”錢珣問。
一個人?鹿苒苒愣了一下,錯開視線找尋賈詩櫻的身影。原本站在樹下小動作不斷的二位已不見了蹤跡。
這倆看着像是在熱戀期,估計是找地膩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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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一思量,很快收回了視線。腳離地,抓着秋千悠悠哉哉蕩了蕩:“酒喝多了,出來喝點兒西北風兌兌酒。”
錢珣“嗯”了一聲,單手抓住秋千,阻了她蕩來蕩去的動作:“走吧。”
“去哪兒?”鹿苒苒問。
“送你回去。”錢珣往回看了一眼,“這麽無聊的局,你要在這浪費時間嗎?”
這生日宴她本就懶得應付,要不是礙于人情往來,她都想直接走人。
她提前走了也好,她一走,來應付着撐場面的衆人也就有理由絡繹散了去。大家都輕松。
“也好。”鹿苒苒沒怎麽猶豫,起身道:“那我去跟他們打聲招呼。”
錢珣拉住了她:“不用了,我已經讓修博留下來收尾了。”
“行,那就直接走吧。”鹿苒苒掙開了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撩了撩發,越過他往停車區的方向走:“非要一道的話,就坐我的車。也免得有些不厚道的人半道再給我扔路邊了。”
還挺記仇。錢珣看着她從自己面前擦行而過,微不可查地露出個笑。
鹿苒苒坐進車中,瞧了眼跟進車的錢珣:“先送你回去?”
“去你那兒。”錢珣說。
“我那兒可沒地招待您這麽大一尊佛。”
鹿苒苒直白道,“錢先生,我發現你好像有點沒有邊界感。是我之前的話跟你沒說清楚,還是你在裝聽不懂?哪有合作方工作後還要去家裏拜訪的?于情于理,應該都說不通吧?還有,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錢董大半夜往我的住所跑,萬一傳出些不中聽的話,也損了您的清譽不是?”
“你是健忘嗎?我們現在可不止是合作關系。”錢珣扣上安全帶,轉頭迎上她頗挑釁的目光,一字一頓提醒她:“未、婚、妻。”
未婚妻?鹿苒苒差點忘了自己眼下還有這麽一個特殊身份,一時語塞。
“還有……”錢珣曲指叩了叩座椅扶手,嘴角勾起一絲耐人尋味的笑:“關于我的清譽問題。鹿總要是沒失憶的話,應該早就被你給毀沒了。”
“……”什麽意思?這話聽着怎麽這麽別扭呢?
錢珣難得挺有耐心地等了會兒。見她神色複雜半晌不語,他心情倒是越發得好了。重複了一遍:“去你那兒。”
這完全就是在死纏爛打。鹿苒苒拗不過他,低嘆了口氣,妥協道:“老何,開車。”
車停在了院裏。鹿苒苒開了車門下去,視線往斜後方掃了掃,看了眼地上尾随身後的影子。
進了屋,她回頭問:“喝什麽?”
“水。”錢珣的視線定格在了正對着門的全家福上。
玄關的全家福是她母親病重前在醫院拍的,當時做看護的小媽也入了鏡。鹿苒苒順着他的目光往放大的照片上淡然掃了一眼,猜到他的目光聚集處,應該就是小媽。
鹿苒苒裝沒注意到他的異常,扭頭吩咐家中的幫傭:“張姐,兩杯溫水。”
錢珣在玄關處滞了片刻,臉色不怎麽好看地邁步進屋,在正廳沙發上坐下了。
鹿苒苒踢掉高跟鞋,換上了家中幫傭給她取來的室內拖鞋。猶豫了一下,也在沙發上坐下了。
在車上的時候還能裝睡掩飾尴尬,這會兒一點聲都沒有,氣氛有些沉悶。她不怎麽自然地搓了搓手,找話道:“修博哥和詩櫻姐姐,他倆……多久了?”
錢珣接過幫傭遞來的水杯,看了她一眼:“沒話不用硬聊。”
“哦。”鹿苒苒點點頭。
錢珣喝了口水,轉頭打量她居所的陳設:“餓了,你這有什麽吃的嗎?”
“你剛剛不是吃過蛋糕了嗎?”鹿苒苒詫異道。
“沒吃。”錢珣轉回視線,面上隐約有一絲無奈:“修博切了蛋糕,轉手就拿去給你的詩櫻姐姐了。”
“啊。”鹿苒苒聽明白了。腦補了一下他吃癟的畫面,忍俊不禁道:“張姐,去備個夜宵。煮兩碗甜粥吧,好消化些。”
目送着張姐出了正廳,錢珣曲指搭着杯沿輕叩了叩:“徐姨惦記你了。說讓你得空了,要是想回去,記得提前說一聲。她好給你預備着食材,煲你愛喝的湯。”
徐姨是她還在錢珣身邊時,一直照顧她生活起居的家居阿姨。前有錢老太太惦記她,之後又是徐姨。怎麽他身邊的人個個都在惦記她呢?
鹿苒苒帶着點懷疑的意味擡眼看他。
撞上他看過來的視線,鹿苒苒搖頭道:“我可不敢回。沒記錯的話,之前有人說過,我要是出了那個門,就不用回去了。兇的呦……”
她連着啧啧啧了好幾聲,“怕是進了那扇門,放狠話的那位得打斷我的腿。啊,對了,上次去你那兒給你泡咖啡,我還是吊着膽兒去的呢。”
什麽打斷腿?陰陽怪氣的。
從前可沒見過她這樣的一面。要換成別人,敢用這套話來酸他,他早該生氣了。可換成她,他竟出乎意料地覺得挺新奇。
錢珣看着她,藏在金絲鏡架下的一雙眼微微眯起:“苒苒。”
鹿苒苒拿桌上的橘子吃,抽空應了一聲:“嗯?”
“你變了好多。”錢珣推了推面上的眼鏡,“能說說,是為什麽嗎?”
“難得,你還有心思坐下跟我談心。”鹿苒苒剝開橘子皮,給他勻了一半:“不過你這說話語氣,好像領導談話。”
錢珣接過了她遞來的半個橘子,放下水杯,低着眉眼把橘子表層的白絲撕扯幹淨。
鹿苒苒看着他撕扯橘子白絲的修長手指,繼續之前的話題:“這麽說吧。我以前是喜歡你,覺得哥哥你……”
她故意話音一頓,察覺他指間動作跟着停了一下,嘴角微彎:“覺得哥哥你長得帥,品味好,能力又強。或許是慕強的心理吧,我以前很願意在你身上花心思。”
“之前賈詩櫻跟你告白的時候,我無意中聽到過你拒絕她的話,你說你喜歡溫柔乖巧聽話的女孩子。我就照着你或許會喜歡的樣子,為你立了個人設。”鹿苒苒話說到這,憶起些舊事:“但是,後來吧……”
“後來?怎麽了?”錢珣把剝幹淨的半個橘子給她遞了過去。
鹿苒苒動作自然地跟他交換了手中的半個橘子,猛然反應過來,這就跟他會條件反射般給她擰瓶蓋一樣,也是多年相處的默契了。
話能說絕,但習慣這種東西,還真不是一下就能戒掉的。
她盯着手中的橘子愣了一下,心不在焉地掰開一瓣橘子塞嘴裏慢慢嚼着:“你覺得,我們像是在交往嗎?”
錢珣指間動作一頓,蹙眉靜默。似在思考她的這一問題。
“或者,換個問法。”鹿苒苒又掰了瓣橘子,低着眉眼,道:“撇開我們上過床的這層關系,你會把我當成一個女人嗎?”
“那你變過性嗎?”錢珣反問她。
“……”喂!你禮貌嗎?
鹿苒苒忍住了一橘子丢他頭上洩憤的沖動,斟酌道:“我的意思是……”
意思是,他經常會不自覺把她當成小孩兒。她是他看着長大的,要完全轉變身份,确實需要一點時間。
“好了,我大概知道是因為什麽了。”錢珣打斷了她的話。
“不,你不知道。喜歡是一回事,放低姿态的卑微是另一回事。處于劣勢的情感拉扯我已經徹底厭煩了。這就好像我一個人站在山谷裏,對着空山喊話,只有我自己的回音在應和我。明明是兩個人的感情,卻成了我一個人的悲喜。”
鹿苒苒挺堅持地把話說完,“《人間失格》裏有這麽一段話我很喜歡,‘她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自然不會有悲痛的襲來’。換成簡單易懂的話就是,及時止損。”
什麽一個人兩個人?
到底什麽意思?
錢珣對她的小女孩兒心思不是很能揣摩到位。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撚了撚指尖,繞回了之前他或許能理解的話題:“人設?所以,我是受騙了嗎?”
鹿苒苒細想了想,搖頭道:“也不算騙吧,姑且算是……善意的謊言?你所看到的我的樣子,在一定層面上來說,确實不算真實。但出發點還是……”
“除了性格外,你還騙了我多少事?”錢珣再次打斷了她的話。
鹿苒苒被他這連續打斷自己話頭的操作給激怒了。極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剩下的橘子往桌上一丢,語氣不怎麽好地應了聲:“忘了。”
“忘了?”錢珣不怎麽相信地看着她。
“你如果非要聽實話,那就是我單方面膩了。為了活成你喜歡的樣子,我每天都在單箭頭努力。憑什麽?就憑我喜歡你嗎?可喜歡也是會淡的。我膩了,不喜歡了。”
鹿苒苒話音一頓,擡眸迎上了他似探究的目光:“我是對你說過很多謊,不過,有件事我确實沒有騙你。”
“什麽?”錢珣問。
“小媽是我的家人。”鹿苒苒說。
錢珣沒接話,繃着嘴角默然看着她。
瞧出了他眸中漸起的愠色,鹿苒苒偏要激他:“小媽她待我很好,把她為人母的遺憾,幾乎全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鹿苒苒。”錢珣氣笑了,棄了掌心裏快被他直接榨汁的橘子,甩了甩手:“你就是個騙子。”
鹿苒苒沖他甜甜一笑,不置可否。
錢珣默了半晌,起身垂手,抽了張桌上的濕紙巾。擦着手從她面前退行開。他手上動作很用力,像是在無聲宣洩某種待發的情緒,白皙的手指都被擦紅了。
見他轉身,鹿苒苒落在他指上的目光移開了:“粥還沒好呢,這就走了?”
他沒回頭,邁步出屋。
“走好不送。”鹿苒苒一手攏在嘴邊,朝着那個漸漸融進暗夜中的背影喊話道。
越走越遠,看不見了。她嘴角揚起的得勝笑意也跟着消失了。
沒勁。
沒勁透了。
張姐撈起圍裙擦淨手上的水漬,從廚房那頭拐了過來。
“小姐,粥好了。是在餐廳用餐,還是端過來?”
“算了,不用了。”鹿苒苒怏怏收回視線,轉過臉,對她勉強擠出個笑:“張姐,晚安。”
張姐能瞧出她情緒好似有些不太對,但又說不上具體哪裏不對勁。撞上她的笑臉,愣了愣,回應着道了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