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察司公寓
察司公寓
在光明裏處理完工作,已是下午三點。沈迦趕去察司大樓,收拾剩下的東西。
他搬出去才幾天,屋子已經亂得一團糟。
他和張永安同居太久,物品清算格外困難,尤其是那些記不清是誰買的,也無法判定歸屬權的物品。
書架裏的社會學人類學,還有文化理論方面的書,沈迦一一放進紙箱裏,但小說就難分了,比如那套翻譯國外的短篇小說系列《短經典》,明明大部分是沈迦買的,但翻開來看,張永安在頁邊空隙做了很多批注。
比如在向田邦子《回憶,撲克牌》那本裏面,他寫“物拟人,人也可拟物,精妙!”,精妙後面那個感嘆號,點得很重,在這本2014年出版的書上點出的鉛筆印記,今日仍然分明,沈迦仿佛能看到張永安左手夾着煙,右手用削得很尖的長鉛筆在書上劃出聲響,眉頭微皺的樣子。
沈迦合上書,放回書櫃,又取了一些碟,裝進紙箱。
渡邊淳一的書,沈迦倒是一本都沒有拿。
幾本相冊他也收了起來,從五六年前開始,他們不再洗印相片,無論是單人還是合影的相片也越來越少,僅有的那些相片,也都是一些電子像素的存在。
電子時代,生産和消亡都變得快速。如今,銷毀兩個人共同生活的回憶只需一鍵删除,而在幾年前還不是,比如在人們還洗印照片的年代,要銷毀這幾本相冊就沒那麽容易,用火燒掉可能會因為煙霧引發鄰居報警,用剪刀一張張剪碎嗎?沈迦只想一想就感覺手酸了,碎紙機或許可以,他這樣想着,拿起一張張永安的照片,那是一次墨印的尾牙宴,在光明裏,他拿着一杯葡萄酒,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當時沈迦拿着相機拍他,他對着鏡頭笑着。
沈迦想着張永安這張臉被粉碎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他的手指接着摸了一下相片上他的眼睛,他仿佛被他的目光灼傷了,又感覺一陣心痛。
等到沈迦終于收拾好東西,天都黑了。他走到陽臺上透口氣,打算休息一下就離開。
沈迦深吸一口氣,俯瞰着樓下暮色中連片的矮屋,不遠處老公房的晾衣杆上還有忘記收回家的衣服。
這會是他最後一次在這個房間,從這個角度看風景。也或許,這會是他最後一次來察司公寓。
他想起第一次進到這間公寓時候的新奇感,房東是一個西班牙建築師,他自己操刀設計了整個房子,卻因為工作變動不得不轉租。看到浴室的墨綠色地磚和白色大浴缸,和門上的中式銅門環放在一個空間裏,竟然異常得協調。
“浴缸很好”,張永安當時在他耳邊悄悄說,他的耳朵瞬間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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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當即決定租下這套公寓。
沈迦在陽臺上站了一會兒,聽到身後的響聲,回頭,看到張永安的身影晃動了一下,然後快速沖過來抱住了他。
張永安身上帶着旅途的氣息,他死死抱住沈迦,沈迦費力地把他推開一些。
“我的東西,都收好了,我會讓快遞過來取”
“我不分手,”張永安抓住沈迦的手,頭蹭着沈迦的臉。
“我做了錯事,你原諒我好嗎?”
“不會再有下次,絕對不會。”
“對不起,沈迦。”
“我們有過那麽多年,我愛你沈迦,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怎麽可能分手。”
張永安鮮少有這種時候,不用那些複雜深邃的詞句,像個孩子一樣,焦急又強烈地反複表達直接的訴求。
他在示弱,他知道沈迦就吃這一招。
但他錯了,以前都不是原則問題。他低估了沈迦的原則性和潔癖。
“永安,沒有以後了,你的道歉我不接受。出軌就結束,我們早就說好的。”
沈迦心知,他們的問題不只是這一次出軌,但他不想說,不想被張永安抓住話柄再糾纏。
殺了人就足夠宣判死刑,沈迦死咬這條線。
張永安被惹惱了,他扯了一下領帶,顯出煩躁又可憐的樣子。
“我說你怎麽就這麽,這麽冷呢?”張永安提高了聲量,眼睛迅速發紅,說話顯然開始不經過大腦。
“沈迦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你就沒有活氣,沒有體溫,冷冰冰,死氣沉沉。連在床上,都是——”
張永安沒說完已經後悔,但話是收不回去了,他嘴巴張了一下又閉上,很是焦灼的樣子。
沈迦盯着他一會兒,面無表情。然後他推開張永安,往門口走。
張永安拉住他的胳膊,語氣又變軟了,甚至帶着一絲哀求:“別走好嗎,你住那麽遠,上班多累”
沈迦冷冷地看着他。
“你非要住過去也可以,沈迦,你說過那是我們的房子,是婚房,”張永安越說越急。
“那我也住過去,我們一起住,好不好?不是說好,我來還月供的嗎?”
張永安用手摸了一把臉,另一只手仍是拽住沈迦不放。
“我們一起搬過去住,就這麽決定了!”為了留住沈迦,張永安不打算要臉了。他想要的東西是一定要得到的,他就是這樣的人。
決定個屁啊!
沈迦想笑,又想把這個人打一頓。他感到血都沖到腦子裏了,委屈憤怒難過,各種情緒積壓着他,他一下子辨別不出此刻支配着他的大腦的是哪種主要情緒。
他的大腦和面頰都在發熱,臉和耳朵像燒着一樣紅了起來。理性不複存在,他只想要說點什麽,狠狠地報複張永安,并把一切都斬斷。
“那房子跟你沒關系,不用你還月供”沈迦說。
“我找了人合租,合同都簽好了,他馬上搬進來。”
沈迦說完,張永安果然愣住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沈迦甩開張永安的手,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