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顏色的夢
有顏色的夢
傍晚六點半,天光尚明,陸揚站在香榭麗苑旁邊中心花園的小山頂上,俯瞰整個東社區。
十幾年前,S市近郊的這塊土地,還是農田和工廠,随着城市的擴張和房地産開發熱,這片地迅速出讓,最中心的這一塊,蓋起了獨棟別墅,開發商在這裏種花植草,種樹修橋,給社區、公園和商業體都取上外國名字,香榭麗苑、威尼斯廣場、普羅旺斯小鎮,恨不得把整個歐洲都塞進這方圓幾公裏的土地。
陸揚他爹老陸,是個紹城小老板,早先賣過布,後來又做了好多年建築公司,他認識這裏的開發商,買下香榭麗苑那幢獨棟的時候才不到兩百萬,現在市價已經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作為S市近郊新興的中高端社區,這幾年東社區發展相當快,在獨棟社區的邊上,別的開發商蓋了新的社區,有聯排別墅、花園洋房,還有高層公寓。
半小時後,當陸揚騎着自行車穿行在入夜時分的東社區,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這裏蓋了這麽多房子。白金府、小桃源、嘉悅豪庭……不僅建築風格五花八門,原來那套歐陸的命名系統也被打亂了。
天黑了,街邊公寓樓亮起了燈,路燈下,樹影裏,行走着不知名的人,踩着滑板車的孩子和嘯叫的狗。
陸揚停下來,看着自行車輪下的窨井蓋,他是學給排水的,腦中自然延展出東社區地下的水路,複雜交錯的水管。要支撐地面上的房子和人,需要一個多大體量的給排水系統。
那個男人一定就住在這附近,可他到底在哪個小區,哪套房子裏面呢,陸揚幻想他能夠準确地辨別那根通往那套房子的分水管,然後像蟻人一樣縮小,混進水管裏,從他家廚房的盥洗池下水口鑽出來,潛入他家。
陸揚回到家的時候,快九點。
他一進門,先是看到他親爹老陸回來了,正和徐女士親親熱熱地摟在沙發上,徐女士在看千劇一面的民國諜戰劇,老陸一邊刷抖音土味小視頻一邊呵呵笑個不停。
陸揚他爹在紹城小老板裏少見的個子高模樣周正,也是少見的愛老婆怕老婆,兩個人是在水鄉老家農村一起長大的,陸揚的姥姥和奶奶多年在一個河埠頭洗衣服的那種,真正的青梅竹馬。
老陸生意越做越大,但在外面花邊新聞一點沒有,當然,徐女士本人相當有魅力,身材瘦高皮膚白皙五官溫婉耐看,雖然書嘛只念到高中畢業,但很有幾分書香門第的氣質,出去只要話不說太多,是蠻能唬人的。
陸揚在沙發上坐了不到十分鐘,先是被徐女士嫌棄不洗手就吃水果,既然又被老陸追問什麽時候跟他去公司轉轉,徐女士更加一碼問他在學校有沒有談女朋友,陸揚招架不住,趕緊跑上三樓。
剛上三樓,碰上他許久不見的親姐,看她平時很冷的臉上竟蕩漾着些些春情,他知道她最近追的那個女的,看來是有戲了。
徐籽,她親姐,在F大社會學系念博士,是一個已經公開出櫃的帥T,雖然搞的是前衛新潮的性別研究,審美卻很“直男”,她處過的和現追求的,都是一水的長腿大胸美女。他姐看起來很冷,追人卻從不失手,好幾個都是直掰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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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跟我講講,你都是怎麽追人的?”陸揚坐在三樓書房的沙發上,真心求教。
“怎麽?有目标了?”
“嗯。”陸揚的眼睛閃閃發光:“挺喜歡的。”
“多喜歡?”
“特別喜歡,看一眼就忘不掉了。”
“喲!”徐籽眉毛一挑:“不容易啊!”
陸揚在高中時候确定自己喜歡男人,到現在大三了,還沒處過對象,處男一個,家裏只有徐籽知道他的取向。
“那人叫什麽?幹什麽的?你同學?還是上班了?”
陸揚只能搖頭:“我不知道。他應該年紀比我大一點,看起來是。”
“什麽叫不知道?”
“就——真的不知道啊!”
“那你說個屁!”徐籽忙着寫論文,不想再跟陸揚費口舌。
“真的有這個人嗎?我說陸揚,你是不是憋太久憋出毛病了,自己臆想出了這麽個人!”
十點半,陸揚下樓去廚房喝水,耳朵裏回響着徐籽振聾發聩的質問。
“真的有這個人嗎?”
那男人突然出現突然消失,他也不知道怎麽從東社區的十萬人裏找到他。
陸揚喝着冰可樂,卻喝出一絲荒誕的苦意。
這時他聽到門響,接着從門縫裏進來的,竟然是三哥。
三哥是他家散養的狗,一只智商深不可測的中華田園犬。
說是散養,真就是純散養。三哥智商高,自主性超強,成天的不着家,跑出去逛,就比如它現在渾身濕漉漉的,那肯定是去旁邊河裏游泳加洗澡了,它經常這麽幹。
陸揚正在黑暗中與三哥對上眼,突然燈亮了,徐女士聞聲下樓,抓起陽臺上一塊大毛巾,給三哥擦了起來。
然後陸揚就聽到,徐女士一邊給三哥擦毛,一邊用紹城話念叨。
“又去軋姘頭啦!今天又是哪家的?死狗!”她說。
陸揚拿着可樂罐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三哥本就是從紹城鄉下領來的土狗,很可能聽得懂土話,它黑黑的眼珠子轉着,仿佛默認。
陸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徐女士确認。
“每天都出去混一天,打打野食就好了,29號樓張阿姨那只博美啊,它也敢——這懷上了我還得賠錢!你說這怎麽搞,早晚要給你結紮!”
徐女士一邊罵着,一邊毆打了三哥幾下,三哥抖了抖,也不躲,繼續厚臉皮很雞賊地往徐女士懷裏竄,徐女士馬上開心了,用毛巾裹着三哥,抱回樓上。
陸揚站在門廳裏,看呆了。
所以,三哥,他家的小公狗,這是出去和母狗厮混逍遙完了,又去洗了個澡,然後回家睡覺?
陸揚憤懑地捏扁了易拉罐。
徐女士走到二樓卧室門邊,剛準備放下三哥,突然聽到樓下傳來兒子的一聲吼。她跑去欄杆邊上
,毫不留情地罵了他幾句。
徐女士根本不知道親兒子現在心裏有多苦。
這大好的春日夜晚,小區裏的野貓都叫個不停。
別的人、別的狗和別的貓都有春情,只有徐女士年輕帥氣的兒子陸揚,他什麽都沒有——
只有做春夢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