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花鈴死了……花鈴死了?
他至今不相信這是事實那晚她從他身邊離開時,雖然傷心欲絕,卻清清楚楚的還活着,他的唇觸碰過她的唇,是熱的;他的眼看到她的眼,是靈動清澈的她的人,實實在在地存在過,就在這個房間裏,她說過,她牽挂他的安危,為了他,可以将生死都置之度外
她可以為他做盡一切,為什麽不為他好好的活下去?
如果是因為逼供讓她選擇絕路,為何在走到絕境之前她不供出他這個混蛋?
只要她指認說是他朱成淵幕後操縱了這一切,是他逼迫她去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就算她最終還是會被判死刑,他依舊可以有時間去思考如何救她,為彼此開月兌
但她什麽都不做,競然只選擇吞金自殺這一條路?
為什麽?
二哥說她吞下的是一枚金戒指是那枚嗎?那枚他送給她,她一直戴在乎上,刻有含着她名字圖案的戒指?
他送她這枚戒指時,本是出自一番頑劣的引逗因為締結了盟約,他應該許給她好處,這好處還要心思奇巧,讓她喜歡
她是青樓女子,穿衣打扮最是重要,他送她這枚戒指是希望她可以對對戴着,想起他們的約定但到後來,每次看到她手上依然戴着那枚戒指,他心中就抑制不住的竊喜,仿佛那枚戒指的意義早已變了只要她戴着,他對她就有一種無形的擁有
未曾将這份古怪的心思告訴她,怕她驕傲,怕她反過來嘲笑他他與她,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未曾掏4肺地說過,她怎麽可以就這樣死去?
她是在氣他那夜的無情言語嗎?
她真狠!她是這世上最狠的女人,以自己的死來懲罰他那夜的刻薄絕情,甚至違一次道歉悔恨的機會都不肯施舍給他
花鈴啊,花鈴,知我如你,當知這兩年中,流連在你身畔,恨不得夜夜與你糾纏,為的是什麽?僅僅是為了鋪魂貪歡嗎?
知我如你,當知在你面前,從我口中說出的嘲笑,越是狠絕輕蔑,心中就越是認同當你說我是你牽挂的男人對,你之于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知我如你,應當知道,你我都是怕愛又想愛的可憐人,我們越發離不開彼此,只因為我們想從對方身上汲取包多被愛的感覺而已
知我如你,當知我并不想看你有一絲一毫的傷害,即使我傷了你的心,也是情非得已,你怎麽能就此絕情而去,只留下一句“原是夢中歡”,否定了過往的種種心心相印、纏緯徘側,只将此歸結為一場春夢
知我如你,當知你若就此離去,無異于親手殺了我縱使我心痛心死,心碎成癡,縱使我有千種惆悵,萬般悔恨,此後再與誰說?
只是再多的悔恨,都再也喚不回伊人了……
第三天,朱成淵的高燒終于退了,一幹太醫吐了一口長氣,紛紛道:“王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他漠然聽着這些諷刺到了極點的贊美,連回嘴嘲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些人可以輕易死去,仿佛這是天地間最容易的一件事
有些人被迫活着,相信這是上天對他最冷酷的懲罰
天意罰他,他卻願她在死前未曾恨過他,但如今縱然問上千萬遍,誰能回答?他無語的再度閉上眼
第七天,管家情悄走進他的房間,屋內門窗緊閉,厚厚的帷廉将這裏遮蔽得暗無天日
避家嘆口氣,悄悄推開窗戶一角,将窗戶打開了一道縫,讓屋內可以有流動的風吹進,将屋內難聞的藥味吹散一些
朱成淵自從重傷後又大病一場,很怕見光似的,他不允許屋內有任何的光亮,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這屋裏是永遠的黑暗,死氣沉沉,宛如地獄
“你說,死,到底是什麽滋味?”
朱成淵忽然開口,讓誤以為他還在睡覺的管家吓得急忙回身跪下道:“王爺,老奴錯了”
“地獄,是不是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他像是在發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世上真的有菩薩,真的有黑白無常嗎?”
避家戰戰兢兢地回答,“應該,應該是有的,否則為何天天都有人去寺廟裏燒香拜佛,祈求種種心願達成”
“求了菩薩,菩薩就一定會答應嗎?每日有那麽多人去求,菩薩一定都聽得到嗎?”他的聲音似是死了一般,沙啞蒼白,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倘若,我能給菩薩表達足夠的誠意,菩薩會答應我嗎?誠意?管家沒有聽懂,但怕主子生氣,只得順着他的胡言亂語繼續說:“菩薩是最善心的,大家都說心誠則靈倘若王爺有事真心懇求菩薩,菩薩又怎麽會拒絕?”
等了半晌,朱成淵沒再出聲,管家蹑手蹑腳地往後退
這屋中自從沒了光,走路總是要模着黑東撞西撞,每日進來送飯的婢女都被撞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但誰也不敢抱怨一聲,只是私下大夥都在議論,王爺是不是這一病病壞了腦子?
沒走對路,管家猛地撞到登子,那登子的響聲讓他吓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主子怪罪
不料他卻開口道:“拿個火盆進來”
避家小聲問:“王爺是覺得冷嗎?還是拿個唆手爐或者熏籠吧?那火盆的炭火氣太重,怕會熏到王爺……”
“火燒得旺一點,不,是越旺越好”他吩咐得十分清楚,且十分堅定
避家對主子這幾日奇奇怪怪的舉動沒有一件懂得但是他知道照主子說的話去做才是明哲保身的方法既然主子不怕熏烤,那就依他的意思去辦吧
火盆很快送進來,幾天來這屋子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光——火紅的烈焰吐着滾燙的舌頭在空中肆意燃燒着,仿佛想吞沒世間的一切東西
臉色蒼白的朱成淵側過身,直勾勾地盯着那盆火,倏然一揮手,将一件東西丢進火焰之中
是那個金陀螺
這是母親生前唯一留給他的遺物不是金錢,不是地位,是可以保護他安危的神器,要他遇難成祥,逢兇化吉但現在,擁有這件神器對他來說是個天大諷刺
他茍且偷生的代價,竟是拿花鈴的生命去換那這陀螺算出來的到底是什麽?與其說這是天意對他的厚愛,不如說是天意的警告,警告他的自私貪心,警告他的薄情寡義
“還你了,從今日起還給你了”他望着開始被火光肆意吞嚼的那個陀螺,喃念着,“若這是上天送我的,從今日起,我不再要它了我以這陀螺交換一個心願,願以我身換她命”
“只要她能回來,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舍棄只要她能回來,我願以身飼虎,割肉喂鷹只要她能回來,我願堕入阿鼻地獄,輪回六道,再不為人只要她能回來,只要她能回來……”
他癡癡念着,那陀螺已漸漸在火焰中熔化,約爛的金色光芒擾在火焰中躍動
寂靜的屋內,只有烈火燃燒對劈劈峋峋的響聲和他喋喋不休的絮語一遙遙飄蕩着——
要她回來……要她回來……
花钰收到一封從衛王府選來的信,邀他到城郊某處見面
他如約而至,那是一處很偏僻的郊外荒地,朱成淵站在那裏,看上去比起幾日前竟憔悴消瘦了一大圈
花钰走過去,在他腳邊看到一個長方形的深坑,坑內還有一個敞開口的棺材,他一下子便明白了
他默默無語地站在朱成淵的身後,望着他的背影
他對這個男人一點都不了解因為從小姊弟分離,在知道姊姊賣身青樓後,他就與姊姊決裂了,對于她身邊往來的男人,他一直抱持着極度厭惡的心情,不予理睬
但這個偶爾會和姊姊在清心茶樓中出現的衛王爺,似乎和一般尋歡作樂的缥客并不一樣他看得出來姊姊看他的眼神極為專注,即使面帶嘲諷,嘴角亦是嘴着笑意
若他猜的沒錯,這個男人是姊姊的心上人,但是這個男人是否如姊姊愛他那般的愛着姊姊,他不确定直到那天,他得到消息,心急如焚又孤立無援,急迫之下想到了衛王爺,也只有衛王爺有希望救姊姊
這個男人沒有讓他失望在第一時間知道姊姊出事後,不顧自己傷病的身子,奮不顧身地要去救人,只可惜他們都晚了一步……
朱成淵也沒有說話,蕭瑟風中,他只呆呆地看着那個墓坑,不知道在想什麽遠處,忽然出現一輛馬車的影子,兩個人同時擡頭看去,只見那漆黑的馬車上只有一名車夫在趕車,車廂上的黑色布慢看得人心都是涼的
當馬車來到他們面前,從車上跳下幾名壯漢,面對朱成淵躬身行禮,但沒有任何人稱呼他的封號或名字
然後他們從車上擡下一個窄小的棺材,放到了地上
花钰的眼一下子熱了,淚水奪眶而出
這裏面裝的是他的姊姊啊,那個從小陪他讀書、教他做人的道理、永遠溫和寬厚的姊姊,那個即使被他痛罵羞辱依然愛他的姊姊
但是現在,這個最愛他的人不見了,只剩下這方小小的棺木,棺木中的那個人何其孤獨?棺木外的他,又有多少悔恨之言再也無法說出口
“打開”朱成淵忽然開口
那幾名擡棺的大漢愣住,遲疑着說:“棺木中的人死了太久了,只怕屍體早就腐爛,屍臭難聞,面目也不能看了……”
“打開!”他微微提高聲音,但依然只有兩個字,卻滿是威脅的迫力
那幾人不好再拒絕,只得馭開棺木蓋子饒是那幾名大漢膽子再大,見慣了死人,也不得不捂住口鼻躲到一邊去
花钰沒有勇氣靠近棺木看一眼姊姊的遺容,他只願姊姊在他心中永遠是十幾歲時甜美可人的模樣,而不是現在這具冰冷的屍體
朱成淵卻走到那棺木前,伸手将花鈴的屍體抱了出來
是的,她的屍體已已經始腐爛惡昊,更僵硬得全沒有她生時的柔軟溫暖,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像是生怕傷到她似的,然後,将她放進墳墓中那一具他精心挑選、重金購置的楠木棺材,又細心地為她整理了一下頭發,才緩緩直起身,說道:“落棺吧”
弊材蓋子就這樣轟然落下,随着一扡扡黃土灑在棺木上,花鈴的一生就此徹底終結
花钰沒有看那逐漸隆起的墳堆,他只是征征地看着朱成淵他從設見過哪個男人做得到親自抱着死去的人放入棺木中衛王爺臉上死寂的冰冷和濃重的悲情,讓他這個弟弟看了也不禁動容
原來,他也是愛姊姊的……原來,他們錯過彼此……今生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