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成全
成全
“你不能殺我!”老道士費力睜開眼睛,緊緊盯着陳短。
他現在還不能死,費盡心思謀劃了那麽久,苦苦等待上百年,現在終于能夠再次相見,他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哦,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陳短挑眉,并沒有松開手,反而是加緊了力道。
老道士能夠感覺到頭似乎要裂開,他目光陰沉沉,“我就是虛谷子,是你師父的親弟弟,也是他的師弟,你的師叔,你要是殺了我,又該如何向你已逝的師父交代!”
當年離開三清觀後,他不再承認的身份卻如今成為了保命符,真是可笑至極。
這個答案在意料之中也算意料之外,知道他們關系匪淺,可沒想到竟然是親生兄弟,陳短嗤笑一聲,“老頭,我師父已經死了,即便現在殺了你,他老人家也不會知道。”
“你不敢殺!要是真想動手,也不會等到現在。”老道士忽而得意笑着,他貪婪喘着呼吸,布下那麽多局,有違背天道而行糟到反噬,他已經油盡燈枯了,否則曾經天才道修也不會淪落到如今輕易被拿捏生命的地步。
“在知道你會太極八卦陣的時候,我就明白你肯定和虛無妄有關系。即便放任你進來到這裏,也會顧及虛無妄,不敢對我動手,甚至你只能幫我,這是虛無妄和虛弘濟對我的虧欠!”
茍延殘喘到現在,他只是想再見她一眼,說聲對不起,了卻讓他瘋魔百年的執念。
瞧虛谷子這算計得逞的笑意,讓陳短微微皺眉,看來活到這個歲數,還是挺有心計的。
而且不可否認,虛谷子說得也對,他可以行事毫無顧忌,但不得不尊重師父,畢竟當時師父沒有說出口的話,陳短猜測并不是殺死虛谷子,反是給他個機會,因為師父也早已猜到虛谷子這番傷天害理的作為,到頭來也是自取滅亡。
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讓他心裏頭挺不爽的。
而也就在這時候,本在同蛇妖糾纏,企圖将黑色花搶走的阿保和段英,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屍鬼給抓住。
“觀主,救我!”阿保掙紮了下,可是那黑霧就像是樹藤将他捆綁得很嚴實。
陳短将虛谷子松開,拿起那截被撤掉的袖子綁在手臂上将鱗片遮住,身影消失在原地。
“保護養魂花!”虛谷子大驚失色。
然已經來不及了,即便是屍鬼護在身旁,可他并不是陳短的對手,眨眼間,花已經被陳短拿到手中,阿保和段英也被救下。
“不可毀掉!”虛谷子瞳孔緊縮,雙手撐在地面想爬起來卻又跌倒,他咳出一口一口的血染紅了衣襟,頭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老态龍鐘,奄奄一息。
身上多處傷口的蛇妖已經躲在了祭壇後瑟瑟發抖,它就說這個小道士難對付得很,他們肯定不是對手,主人還不相信,現在全軍覆沒了吧,不聽蛇妖言,吃虧在眼前。
而屍鬼顧不得上陳短,反而是去将虛谷子扶起來,卻被他揮手拒絕,可見屍鬼的神情隐隐失落。
沒有被束縛着,阿保和段英連忙跑到陳短身後,這才覺得有安全感。
蛇妖他們可以對付,但屍鬼就沒有辦法了。
陳短垂眸,在外人眼裏就是朵盛開的黑色花,他能看到花蕊裏躺着一個女子魂魄,“怪不得你像個行屍走肉,不堪一擊,原來将所有修為都注入這養魂花裏,專門來蘊養這個女子的三魂七魄了。”
與此同時,鹿角銅釘完全脫落,銅棺散開砸落在地上砰砰聲,随即有個長發及腰,身穿淺色衣裳的女子從空中掉落在祭壇上,她睡得很安詳,能看見胸膛起伏有了呼吸,卻不見醒來。
“玉兒!”虛谷子捂着胸口,眼裏充滿血絲,搖搖晃晃走到祭壇前,仔細端詳着女子年輕貌美的面容,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像摸一下,可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老如樹皮,和女子白嫩皮膚形成鮮明對比,他又縮了回來,眼裏閃爍欣喜淚光,“成功了,終于成功了!玉兒,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
屍鬼看不見,但他能聞到氣息,很舒服的味道,讓他不自覺也靠近了祭壇,可知道虛谷子不喜歡他,所以離了兩步之遠,只是空洞眼神盯着祭壇,好似在觀察那名女子。
瞧着這一幕,八卦之心熊熊燃燒,阿保貼近了段英耳邊,“這女子,不會是他的老情人吧?”
“看樣子,應該就是了。”段英也是唏噓不已,沒想到剛剛還嚣張不已的老道士,轉眼間就哭得像個孩子。
随後在所有人詫異眼神中,虛谷子居然起身面對陳短,雙膝一彎直接跪了下來,雙手匍匐很是卑微,額頭磕在地上,老淚縱橫,“求你,幫我把她複活,讓我能夠跟她再說一句話,我也死而無憾了。”
躲在祭壇背後的蛇妖也是震驚不已,它家脾氣不好的主人,居然會如此卑微!
震驚過後就是心疼,它膽小又惜命,可還是猶猶豫豫爬出來,碩大腦袋磕在地上很是虔誠,低聲道,“求您,幫幫我的主人。”
妖并非都是無心的,當年它差點被老鷹抓走當食物,是主人将它救下,然後授予修煉。
一百多年來,它親眼見到主人有過歇斯底裏的絕望,有過背叛師門的愧疚,也有犯下罪孽的自責,甚至滔天恨意,主人耗盡一生修為,謀劃了一切包括利用自己,只求能見一見那個死去的女主人而已。
屍鬼沒有心髒更不會有情緒,可他也跟着跪了下來 ,無聲祈求。
陳短暫未出聲,只是俯視看着他們,垂眸下睫毛倒出影,神色莫名,沒人知道他心中如何想。
聽着虛谷子一遍遍哭着訴求,段英知曉這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侄女也還在他手中,也難免生出了些恻隐之心,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你說,陳觀主會怎麽選擇。”
“不知道。”阿保搖了搖頭,“不過我猜,觀主應該會答應吧。”
等待最焦灼人心,陳短垂眸看着虛谷子頭頂,忽而問道,“一個月之前,我師父他是不是來過這裏。”
“對。”都到了這個時候,虛谷子也沒有必要再隐瞞,“我當年脫離三清觀,找到了蟾蜍吞月地穴,将玉兒屍身安排在這裏,就隐居上百年,虛無妄是一個月前來到的。”
陳短的語氣冷了些,“我師父會死,也是因為你。”
沉默了會兒,這才聽見虛谷子雙手緊緊握着,眼裏混濁淚水落下,低聲道,“那時候,我已經是油盡燈枯,根本維持不了玉兒的魂魄,而大哥找過來本想勸我放棄向死去的人賠罪,可最後…他還是選擇幫我用修為蘊養,所以這才會死。”
“老觀主居然是你害死的,你這個殺人兇手!”聽到這裏,阿保立馬擡頭,氣得大罵。
陳短輕聲訓斥,“阿保,閉嘴。”
“可是觀主,如果不是這個人,老觀主根本就不會死。”阿保紅了眼,在他心底裏老觀主同父親沒有什麽區別,面對殺人兇手當然憤怒。
“我讓你閉嘴,沒聽見嗎!”陳短回眸眼神冷漠,語氣很是淩厲。
阿保心頭一窒,霎時間那股害怕恐懼感席卷全身,爾後他委屈得眼淚滾滾落下,目光倔強看着陳短。
他搞不懂,這個人都承認是他害死了老觀主,可陳短為什麽還要聽他的片面之詞。
眼看要吵起來,段英連忙将阿保拉到後面,低聲勸說,“阿保道長,想必陳觀主心底也不好受,你就少說兩句吧,他應該是有安排。”
陳短必定是很敬重他師父,否則也不會因為老觀主去世前未說完的話而來到這裏。
甚至老觀主的實力應當很強才對,不可能是會被強迫,只可能是自己選擇幫忙,而陳短想來也是知道這點。
聽到心裏去,阿保看了段英一眼,氣鼓鼓的用袖子擦掉眼淚,情緒也穩定了不少。
“可是你違背了他臨死前的遺言,過後還想用少女來祭血,二月二,龍擡頭,萬物蘇,降靈胎。這個降靈胎,是為屍鬼準備的吧。”陳短一開始也以為會是用在複活上,可知道這裏是蟾蜍吞月穴後想法就變了。
屍鬼的肉體是死的,靈魂是活的,他更加需要一個好的靈胎來儲放他的靈魂。
“是。”虛谷子承認了,“我本來想等玉兒複活之後,就将屍鬼也一起複活,這是我虧欠他們母子的。”
陳短微微颔首,他說着已經被證實的猜想,“可是你的身體已經做不到這一點,所以知道淨空大師去找段英,拐彎找我插手的時候,你就叫蛇妖将蟾蜍吞月洞口拍下放在段英侄女的桌子上,一步步引我過來,想利用你和虛無妄的關系來讓我幫你實現這一點。”
虛谷子更加埋頭,沒有出聲,就默認了這個猜想。
“原來是他放的,我就是侄女怎麽可能會有照片。”段英剛剛那點同情煙消雲散,眼神氣憤。
怎麽算計他都行,為什麽要禍害他的侄女,真是可恨至極。
陳短暫時不明白的就是這點,“淨空大師,和你們是什麽身份。”
虛谷子沉沉嘆了聲氣,“我們是親生三兄弟,一起入三清觀,我同玉兒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當年玉兒被沉塘淹死後,我殺了不少人就離開師門,以免給師門帶來影響,大哥虛無妄閉山不出,二哥虛弘濟出家入佛門。”
“原來是這樣。”陳短了然點頭,也就怪不得師父和淨空大師關系很微妙。
乍一想,其實他們三個人之間不管在樣貌還是性格,都有相似之處。
老道士不斷磕頭,地面有了血跡,“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現在也快要死了,只是想在死之前同她說句話,求你,幫我。”
“是平裏莊的人,害死這個女子的吧。”陳短擡眸,看向躺在祭壇上安詳貌美的女子。
“他們都該死!”虛谷子擡頭,額頭上流下蜿蜒血絲,眼神淬着恨意,“張時青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他看上了玉兒的美貌求娶不成居然,居然…毀了她的清白,爾後還散布謠言說玉兒淫亂,是他他和平裏莊的人親手将玉兒活生生淹死的!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他張時青不是想要飛黃騰達嗎,那我就有臨門五福殺讓他嘗一嘗從高處跌落至絕望的感覺,我要讓平裏莊的人即便是死,也無法超脫,用他們的死氣來蘊養玉兒魂魄!”
一字一句 ,都能感受到他那滔天恨意。
當年他下山,發現心愛之人的屍體漂浮在湖面上,而旁邊還站着平裏莊的人在指指點點唾罵時,他殺了在場所有人,發誓定會報仇。
那些人都該死,時至今日他也不後悔動手。
聞言,前因後果就能說得通了。陳短一直就在懷疑這下手的人和平裏莊張家肯定有什麽深仇大恨才要滅了全族人,甚至用極其毒辣的風水殺局來一步步折磨。
陳短邁步,往前走到了祭壇上,垂眸看着已經死去但是就像睡着的女子,他松開手,黑色花自行飄到空中,女子上方。
只見陳短指閉上眼睛,雙手指腹相對撚着手訣,低聲喃喃,“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 ,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随之在他身邊不斷出現金光符文,外觀者都能感覺到心神安靜,流淌在舒服的環境裏可以忘卻一切煩惱,回歸到內心。
效果太厲害了,連帶着陰冷地穴也變得很暖,那些飄蕩在周圍的死氣漸漸散去,天上鬥轉星移恢複本來運轉狀态,陰陽爻陣法在溫和解除。
段英發出喟嘆,說不出的佩服,“淨心神咒是道教八大神咒之一,也是為首必學的神咒,每個道士的必修功課。道士在日常修煉或者齋醮儀式中都會運用,使得靈臺清明,魂魄安固,可遠遠達不到陳觀主這般能憑空幻化出咒文,甚至還魂。現在我更加看不懂陳觀主的修為深度了。”
“你看不懂,不是很正常嗎,普天之下我家觀主是獨一的。”阿保斜睨着段英,圓潤下巴微微擡起,說不出的驕傲自豪。
段英嘴角一抽,無語道,“阿保道長,你剛剛還說要和陳觀主拒交,再也不理他了。”
小孩子的脾氣就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年紀大都要跟不上思維跳躍了。
阿保眨了眨眼,“是你自己臆想的吧,我何曾說過這種話了?”
段英:……
一個個的都是戲精,盡欺負老實人。
“主人,我覺得好舒服啊。”蛇妖趴在地上,沐浴在濃郁靈氣下,舒服得眯起了蛇瞳想打瞌睡。
屍鬼也是同樣的感受,他的靈魂和屍身經常排斥,這次隐隐察覺到在融合,他覺得很舒服。
看着陳短舉動,虛谷子眼裏迸射出震驚期待,玉兒很快就能複活了,聽見蛇妖的話,他連忙說到,“你們兩個抓緊修煉,能得到強者開光施舍靈氣,是極其難得的機會。”
即便是他最鼎盛的時候也無法做到這個地步,可見大哥能将是人是妖無法辨別的陳短收為徒弟,也是有自己的理由。
很快,咒文圍成一圈,籠罩着整個祭壇,整個地穴都明亮起來。
陳短停下念咒,擡眸望着養魂花,輕聲道,“去吧。”
透着金光,赫然看見養魂花裏漂出了個透明魂體,她先是朝着陳短行禮,溫聲細語道了句“多謝恩公”,這才走進了躺着的女子身體裏,而金光咒文也融進她身體裏,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當真是成功複活了。
她略帶生澀的動作坐起來,目光環視着陌生的環境。
虛谷子緊緊盯着祭臺上,看見女子醒來,他欣喜若狂,連滾帶爬的跑過去,“玉兒,玉兒。”
可是在要走到女子面前時,他神色黯然,不敢再邁出腳半步,虛谷子擡手摸了摸自己溝壑縱橫的臉,還有蒼老如樹皮的雙手,他心生自卑。
如今的他已經耋耄之年,早已不是年少時的意氣風華。
可下一秒,張玉潸然淚下,撲進了虛谷子懷裏,柔聲細語,“三郎,我好高興,能夠再次見到你,神明真的聽見了我的祈願。”
被淹死的過程很痛苦,可她并未怨恨,只是遺憾沒能再見三郎最後一面,她就向天上的神明許願,如果能夠再次見到三郎,讓她入十八層地獄都願意。
“玉兒,我……”虛谷子瞳孔一震,他舉起手想要回抱,可遲遲都不敢觸碰,最後還是垂下手,現在的他滿身罪惡,根本沒有資格觸碰美好善良的玉兒。
張玉抱得更緊了,哭着搖頭,“三郎,我都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只是天意弄人罷了,你不用自責。”
沉默了良久,虛谷子眼角落下滾燙淚水,“玉兒,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當初不是因為他把始終把道放在首位,如果不是當初他給了玉兒一個虛無缥缈的承諾,如果不是他沒來得及回去,玉兒就不會背負罵名,也不會被淹死。
這聲深入骨髓的對不起,遲來了上百年終于能夠說出口。
“三郎,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這從來都不是你的錯。能夠和你相遇相愛,是我最大的榮幸,即便遭受很多不公平的磨難,我也覺得很開心。”張玉擡起頭,雙手捧着虛谷子的臉,笑得溫柔,眸子裏都是如清風般沁人心肺的愛意。
“玉兒,我也很開心。”虛谷子笑了,心中執念了卻,他蒼老模樣忽而變得年輕英俊。
兩人早已心意相通,張玉知道他的話中意思,哭得梨花帶雨,卻沒有出聲反對。
“按理說,我應該叫你一聲師侄。”虛谷子擡眸,看向雙手環胸好似在聽故事的陳短,“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可蛇妖并沒有跟着我做壞事,還有屍鬼那孩子也是無辜的,甚至造成這樣不人不鬼也是我的原因,為他找的二十二個少女并沒有用上,被我關在了地下室裏,我希望你能放過他們一命。”
陳短微微颔首,對這些話并沒有做出回應。
“三郎。”張玉望着虛谷子,眼裏含淚卻格外堅定,“這次,我想和你一起走。”
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後能夠相随,她也心滿意足了。
“玉兒,對不起,我是個很自私的人。”虛谷子摸着她的臉,随後緩緩閉上眼睛,倒在張玉肩膀上,沒有了氣息。
其實他早就該死了,能夠活到現在,只是憑着執念支撐而已。
虛谷子一死,蛇妖心中空落落的,它爬到了虛谷子腳邊盤踞着,腦袋搭在蛇身上,眼淚嘩啦啦的流,屍鬼擡手捂着心髒位置,他有點難過。
“居然就這樣死了。”阿保輕聲喃語。
段英搖頭,“唉,想來這個虛谷子生前也是驚才豔豔的天才,可惜入執太深,丢失了道心,才釀成如今大禍。”
“三郎別走太快,玉兒很快就來陪你。”張玉将虛谷子的屍體放在地上,仔細為他整理衣物。
看見屍鬼的模樣,她眼底閃過詫異,爾後又了然,笑得溫柔,“三郎也不是完全心狠手辣,他終究還是留下了你。”
這孩子是個錯誤,可她并沒有怪罪,如果能夠選擇,或許他自己也不願意到來,可惜世界上的事情在發生前,并不能預知好壞。
屍鬼歪着腦袋看她,那空洞洞的兩只眼睛,能感覺到他的好奇。
張玉朝着陳短跪下,“恩公,三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這是他的錯,也是我的錯,還請恩公讓我和三郎一起離開,給所有死去的人一個公道。”
陳短挑起眉頭,笑了,“公道?是平裏莊害死了你,你心中難道就沒有心存恨意。”
“說不恨,那也太假了。”張玉秀氣貌美,溫聲細語的很是賢淑可人,“可平裏莊也有無辜稚子,他們并未傷害過我,再恨也恨不到他們身上。”
“虛谷子同你許下海誓山盟,最後卻為了道棄你而去,你不怨?”陳短現在也知道為什麽虛谷子會如此執着要複活張玉向她道歉了。
張玉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張時青因貪色玷污了她,平裏莊因名聲而害死了她,可虛谷子也知道他自己傷害了張玉,她明明遭受所有不公,卻還能心存善念。
将心比心,陳短也不能說如果自己遭受到這般苦難,還能有張玉這般心境。
“從未怨過。”張玉笑着搖頭,越發溫柔,“我那麽愛他,自然是心甘情願,成全他想要的一切。”
每個人愛的方式不同,于她而言,愛不是束縛,而是放手。或許最後受傷的會是自己居多,可也無怨無悔。
“唉,這也是一對癡男怨女啊。”段英感慨不已,世間萬物,有因終有果。
阿保不懂感情之事,聽得糊裏糊塗。
陳短沉默了許久,道,“你決定好了?他付出一切要你活過來,而不是要你選擇死亡。”
師父知道幫了虛谷子自己就會死,可最後還是義無反顧,或許就是同張玉現在這般吧,至親至愛面前,感性很難超過理性。
“那我活着,和死去又有什麽區別,終究不過是活死人。”張玉眼神堅定,又很通透,“且我不尋死,恩公也會動手,不是嗎。”
陳短沒有否認,也沒承認,只是說道,“我會讓你們一起投胎,再續前緣。”
幫虛谷子複活張玉是師父的意思,最後殺了他們解除傷害生靈的蟾蜍吞月和陰陽爻,也是師父沒有說完的話。
“多謝恩公。”張玉連忙叩謝,能夠得到這句保證,她喜出望外。
陳短伸手一點,張玉笑着倒下。
看着剛複活沒多久就躺在虛谷子旁邊死去的張玉,阿保滿臉疑惑,“前前後後鬧出那麽大動靜,現在剛醒又死,複活了個寂寞?”
段英雙手負在身後,發出中年人滄桑感慨,“你懂什麽,這虛谷子想要的也許不是讓張玉活下去,而是讓她醒來,再見一面罷了。”
有些人的目的很簡單,卻窮極一生也無法達到,比如這個虛谷子就是了。
阿保點頭又搖頭,亂七八糟的曲折故事他聽不懂,但是回味過段英的話,他就是陰陽怪氣道,“喲,你最近脾氣見長了不少。”
這副調調和姿态,有平常陳短說他的架勢。
“阿保道長,貧道失禮,還望見諒。”段英笑眯眯的,輕車熟路作揖道歉。
阿保:……
什麽老實人啊,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張玉一死,陰陽爻自動消失,彙聚在她身上的死氣和靈氣也回歸到山脈中,但終究是傷及了山脈風水根本,要想恢複,起碼要循環百年。
将段英的侄女,和其他被抓的少女救出去。
他們出了地穴,外面已經是晴空萬裏的白天,視線習慣了夜晚,還有點不太适應,刺眼。
而且有了風動,還能聞見樹木清香,恢複正常了。
陳短獨自一人在蟾蜍吞月穴裏解決掉這個兇穴。
過了會兒,這座小山脈從遠處看,好像化身了一座墳墓,裏面埋藏着張玉和虛谷子這對陰差陽錯的佳偶。
陳短背對着光朝他們走來,這一刻宛如神祗降臨,所有人都不自覺肅然起敬。
“段英阿保,你先帶着她們出去,謝黎和齊雲鸠已經在山等候。”陳短來到蛇妖旁邊,“你帶我去放三頭蜃龍的地方。”
“哦哦,好。”蛇妖不敢反抗,主人都死了,它為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感到心酸。
屍鬼不懼怕暴曬,但也不喜歡陽光,會讓他渾身難受,看着蛇妖同陳短遠去,他在樹枝上跳躍,不曾落下。
來到竹屋前,三頭蜃龍的屍體還在。
“主人想要這三頭蜃龍的眼睛,按在屍鬼身上。”蛇妖跟在虛谷子身邊很久了,對很多事自然是知道,“當年屍鬼出生時已經是個嬰靈了,所以主人才想到要用來做祈願祭品,如此就能保住一條命,封印着靈魂在體內,不過代價是眼睛和心髒被奪走。”
屍鬼聽見是關于自己的事,從樹枝上跳下來,歪着腦袋,豎起耳朵認真聽。
“他的想法沒有錯,可惜這雙眼睛并不合适。”陳短微微皺眉,他跳到三頭蜃龍的腦袋上,雙手抓住兩只角,随後撕開成了兩半。
發現在心髒位置有東西在發光,陳短伸手進血肉裏掏,沒一會兒跳回地上時,他手上都被血染紅,有顆珠子在掌心裏隐隐發光。
“咦惹,好髒啊!年輕人,要學會愛幹淨。”蛇妖連忙往後退,嫌棄的看着被分成兩半的血淋淋屍體,那腥臭味彌漫開來,令人作嘔。
“髒。”屍鬼呆呆愣愣的也吐出了一個字。
陳短掃了他們一眼,這才吓得安靜下來。
蛇妖慣會順着杆子往上爬,知道陳短不會傷害他們,又是主動湊過去,蛇瞳盯着珠子研究,故作疑惑,“這是什麽,莫不是妖丹?”
陳短撇了他一眼,語氣涼飕飕,“是也不是,讓我來掏一掏你的妖丹對比看看。”
“人家就是個小妖,怎麽可能會煉出妖丹呢。”蛇妖吓得尾巴翹起,連忙躲在屍鬼身後,可惜龐大蛇身藏也藏不住。
“三頭蜃龍是怎麽來的。”陳短從口袋裏找出帕子,将珠子給擦拭幹淨,晶瑩剔透,內蘊含不少靈力。
如果是蜃龍到好解釋,即便現在是末法時代,可有上古神獸痕跡也正常,但三頭蜃龍的出現就令人不解,變異或培養……陳短更傾向後者。
“不知道,我和主人來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三頭蜃龍的存在了。”蛇妖晃着腦袋,“那時候主人修為極高,三頭蜃龍不是對手,敗下後就答應幫主人設下幻陣,互不幹擾。”
想起了什麽,蛇妖又拖着身軀回屋,很快就咬着個鐵盒子出來,“這是主人在三頭蜃龍居住附近找到的,主人前幾天跟我說他要是死了,就把這個鐵盒子交給你。”
“盒子裏裝的是什麽。”陳短接過來,仔細研究了下沒有發現不同,看着就是普通鐵盒子,左右搖晃也不見聲音。
“不知道,主人也沒能打開,不過主人說了,是你的應該會想到辦法打開。”
陳短嘴角一抽,“那他還真是高看我了。”
擺弄着鐵盒,陳短轉身離開,垂眸深思。
這裏有三頭蜃龍…其他地方會不會也有別的巨物存在?
“喂,你就這樣走了?”蛇妖急得一喊,主人身死,它要何去何從。
陳短沒回頭,突然有個東西飛來,掉進了蛇妖的嘴巴裏,下意識咕嚕一聲給咽了下去,爾後反應過來,這不會是什麽毒藥吧?
蛇妖剛用尾巴卷起樹葉伸進嘴巴裏,想要戳一戳喉嚨吐出來,就聽見遠去的陳短說了句“三頭蜃龍的妖丹,煉化了它,就不需要用七魂釘”,蛇妖連忙扔掉樹葉,蛇尾安撫的拍着腹部,“大寶貝,你就安安穩穩待着。”
山腳下,齊雲鸠他們還在等着。
阿保在翹首以盼,發現陳短走出來的身影,連忙迎上去,悶聲道,“觀主。”
“還在生氣?等下帶你去吃大餐。”陳短擡手,胡亂揉着阿保的頭發,“很抱歉,剛剛是我兇了。”
阿保本來已經氣消了,聽到前面那句,眼睛亮亮的,又聽見陳短主動道歉,他扣着帶子,別扭道,“那你以後,不能對我那麽兇。”
陳短笑了笑,“行,我保證。”
有了這句話,阿保笑言逐來,又是開開心心的小胖道士。
齊雲鸠面無表情,“陳哥。”
“阿短,謝謝你了,中午我請客。”謝黎斜靠在車上,身姿卓越,笑容溫和,很是翩翩公子。
段英也是由衷感激,“陳觀主,我侄女能平安無事,也多謝你的幫忙。”
他們段家只這麽一個後輩,要是侄女出事,他死後無法面對大哥大嫂。
“陳大哥,謝謝你啦,否則我就要英年早逝了。”段茗是個很活潑愛笑的女孩子,雖然初見陳短,但她自來熟,也不覺得陌生。
陳短勾唇笑着,并未說什麽,打開車門坐,舒舒服服的癱坐在副駕駛上,摸着肚子哀嚎,“快走快走,要餓死我了。”
“觀主真是的,正經不過兩分鐘。”阿保小聲嘀咕,很想叫觀主注意點形象又沒機會偷偷開口。
車裏發放着輕緩音樂,與後面山峰漸漸拉開。
在後視鏡裏,陳短發現不遠處跟着的兩道影子,嘴角勾起淺笑。
淨空大師已經很久沒有踏出過屋子了,每日都是誦經念佛,檀香萦繞。
今天早上,他也是不變的行為,可突然之間,木魚裂開,化成了碎片。
淨空大師停止了念經,他閉上眼睛,雙手合起,眼角兩行情淚落下,“阿彌佛陀。”
“明悟。”過了會兒,他輕聲喚道。
咯吱聲,厚重木門被推開,身寬體胖的明悟走進來,立在淨空大師旁邊,合掌行禮,“師父。”
淨空大師轉着佛珠,“你去将梵塵叫來,為師有話要同他說。”
“是,師父。”明悟點頭,他似乎心有所感,心中生了悲傷。
很快,明悟領着梵塵進了禪房。
梵塵一身白色僧服還帶着晨露,眉間一點丹紅,目光不含一絲雜念,就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令人瞻仰又不敢過于靠近。
他的聲音清冷,“師父。”
淨空大師的容顏似乎又蒼老幾分,“梵塵,你本就是俗家弟子,如今你我師徒緣分已盡,你自行下山去吧。”
“師父,是弟子做錯了什麽嗎。”梵塵眼裏迷茫。
“沒有,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淨空大師輕聲嘆息,往常孜孜教誨的慈祥聲,此刻很是堅定,“只不過師徒要講究緣分,緣分盡了就該分開。且梵音靡靡,凡因靡靡,你的世俗因果未盡,不再适合當佛門弟子,下山離去,于你而言終歸是好。”
話說到這裏,不管梵塵願不願意,都要離開離開大恩寺。
梵塵垂眸,“還望師父給個指示。”
沉默了良久,淨空大師才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去三清觀吧,哪兒的姻緣樹很好,你會找到答案的。”
“多謝師父這幾年的教誨,弟子銘記在心。”梵塵跪下來,朝着淨空大師的背影磕了三個頭。
“收拾東西,下山去吧。”
梵塵擡頭,深深的看了眼淨空大師,這才站起來轉身離開。
明悟合上門,将人送到階梯處,心中也有不舍,“師弟,如若得閑,可随時回來。”
梵塵來大恩寺的時候才到他的腰部,可以說他如同兄長般看着梵塵長大,雖不知道師父為何将師弟逐出大恩寺,可必有原因。
“師兄,我會的。”梵塵合手行禮,一步步走下階梯,如同他還是孩童時,一步步走上來。
明悟停駐目送梵塵離,直到不見背影,這才回到淨空大師的禪房,“師父,梵塵已經下山了。”
“明悟,以後大恩寺的事情,就交給你負責了。”淨空大師如在交代後事,“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梵塵這孩子不屬于佛門,他會有自己的世界,往後不要讓他回來了。”
明悟心裏不忍,“師父。”
再怎麽說梵塵都是他帶大的師弟,明明都在人世卻無法相見。
且梵塵師弟為人冷清安靜,即便剛剛離開得很淡然,可實際上心中也是難以割舍。
淨空大師緩緩道,“為師知道這對于梵塵而言過于殘忍決斷,但這是為大恩寺好,也是為梵塵好。”
“…師父,弟子明白了。”明悟心中嘆氣,也只好應下。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淨空大師輕聲喃語,腦袋緩緩垂下,手中佛珠墜地散落的聲音,猶如往常敲打木魚的佛音。
明悟悲痛,“阿彌佛陀。”
梵塵走到山腳下時,已經有兩輛黑色轎車在等着了。
看到他,車外站的兩排西裝男子彎腰恭敬道,“少主。”
“嗯。”梵塵微不可見點頭,手中包袱交由保镖拿着,其中一人打開車門。
梵塵剛彎腰想進去,就聽見大恩寺敲了鐘聲,渾厚又警醒。
這是主持圓寂是才會敲的鐘聲。
他渾身一僵,轉身看向山峰上的大恩寺。
梵塵凝望許久,這才進入車裏。
他閉上眼睛,眉眼像白白冬雪,“走吧。”
得到命令,司機才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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