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歸汀
歸汀
三月春末,兩人回了日本,京都的雪随着落櫻缤紛。
禮汀把卧室的窗戶撐開睡覺,夜裏便有粉白相間細碎的花瓣,簌簌落落地飄到枕邊。
她睡在江衍鶴的手臂上,和他肌膚相貼,在他的胸口呼出一點熱氣的水窪。
那人揉着她的頭發,輕微地拍打她的肩頭,哄她:“寶寶睡着了嗎。”
她沒睡着,但會回應他:“我已經睡着啦!”
江衍鶴總是藏着無盡的心事,在夜裏混着睡前酒龍舌蘭的香味。
他坐在遠處的黑暗裏,蜷在沙發上抽煙,火星在黑暗裏明滅。
隔着很遠看過去。
他被點燃,被燒灼,輪廓美得像黑暗裏勾勒起來的神像。
火光逐漸走近,就像一顆從遙遠的星球撞擊過來然後燒灼殆盡的行星。
他的唇有微微的煙味,熟悉地讓她迷戀,又澀又苦。
她就用自己甜膩的愛和柔軟的手臂,圈住這顆隕落的碎星,用餘熱和灰燼,把自己也燒灼幹淨。
那段時間,是盎然的春天。
她的眼瞳濕潤,嘴唇甜膩,方便愛人的擁抱。
四樓的房間有一個巨大的鏡子。
禮汀便第一次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嘴角牽出銀絲,眼睛紅得溢滿春色,神情渙散,黑發在她光滑的脊背上鋪陳。
她也能看到自己身後的那個人。
那人的肩膀很寬,肌理流暢,黑發微微垂下來,肆意妄為的時候,翕着眼睛,性感至極。
禮汀最近癡迷于一部很老的日語片《修羅雪姬》,刺刀深入,蔚藍的海水浸潤成了血紅。
女人,黑發,穿着白底黃條袖蝶和和服,撐着紫色傘,長長的刺刀在傘柄中藏匿。
在漫天大雪裏,仇敵的血塗抹紅了斑駁的舊牆。
主題是複仇,彰顯暴.力美學。
有對日式傳統人形淨琉璃文化的傳承,也有推翻圭臬的啓蒙,是被仇恨異化的女性的悲歌。
屠龍終成龍,美人在雪中不悲不喜,毫無反抗,鮮血染紅雪地,她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禮汀剪了一個小小的視頻,配音是她自己彈奏的梶芽衣子的修羅之花。
她的導師,因為非常喜歡《使女的故事》,所以翻譯了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全套書籍。
導師做這些事的時候,禮汀覺得她閃閃發光。
禮汀和江衍鶴講起來,對方唇角帶笑,贊許地看着她。
她就有了拾起廢棄的賬號的想法,因為很想要好好地記錄生活。
最早她用來分享生活的賬號,上面的更新還停留在三年前。
那時候她還不認識江衍鶴。
在花店記錄一些插花,鋼琴曲的學習,和油畫棒的使用。
在最黯淡無光的日子裏。
她追逐着巴赫,舒曼,還有只存在在手機裏的莫奈。
“如果我留下一些東西在這個世界上,能幫助到別人的話,這樣我覺得我的存在才是有價值的。”
她寫了一段長長的稿子,把智性戀和慕強的心理做了一段分析,然後得出結論。
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熱愛知識并将自己懂得的東西變得更浪漫的人,而不是去迷戀擁有知識的人。
這個會因為陌生人稱呼自己“美女”而害羞自卑地垂下眼睛的小姑娘,終于願意把自己一點點剖開來看。
第二次的vlog,她在家裏練習了一天的《莉莉瑪蓮》。
這是她學會的第一首德語歌,是一首倡導反戰的歌曲,戰争時期,由瑪琳黛德麗所唱。
這首歌還有一個浪漫的故事,就是戰争期間,同盟國和軸心國的戰士們,都會把收音機調到這個電臺,來準時收聽這首哀傷寂寞的歌。
在戰争的煙霧和遙遠的昏黃路燈下,那個守望自己回程的戀人。
禮汀把她的聲音做了特殊處理,裝作不經意地推給江衍鶴看。
他只顧着吻她,他的嘴唇很涼,像春日融化的冰,帶着一點濡濕。
逐漸轉變成靜默地長吻,最後兩人被欲望燒灼。
原來以為他不會放在心上。
第二天,禮汀醒過來,驚訝地發現自己之前的13個粉絲,變成了14個。
頂着系統頭像的那個人,很虔誠認真地發來私信:“每個視頻我都特別喜歡,博主加油!”
一想到那個人趁自己睡覺,在身邊敲打完這串鼓勵的話。
江衍鶴也會感嘆號,他好可愛。
她就覺得充滿了信心,又覺得十分感動。
她最近把自己丢失了很多年的芭蕾舞也撿了起來。
雖然動作也一點也不标準,但這些都不妨礙他欣賞她。
今年他們沒有任何朋友陪伴在身邊,只擁有彼此,但過得無比充實。
她鑽進他的衣服,在他純白的襯衣領口,留下碾過一半的豔紅唇印。
在房間撥弄唱針,在天鵝湖的音樂裏跳胡桃夾子,香槟被她含在嘴裏,轉彎一圈被他抱下來吻,空氣中蔓延着微醺的氣泡。
她最近乳糖不耐受好了一點,喝牛奶的時候,像小貓一樣,往外卷,脖頸和鎖骨都有星星點點的白色奶漬。
被人鎖着蝴蝶骨,一路蜿蜒着舔下去,仿佛她的身體可以榨出甜膩的蜜糖。
然後他吻她濕漉漉地眼睛,一遍又一遍地進出。
四月是橙色底的,像柑橘一樣甘甜。
回國,準備畢業答辯的事情。
禮汀和江衍鶴的母親康佩帼見了一面。
那天,兩人剛從日本回國。
江衍鶴去了公司,禮汀抱着他的被子睡得迷迷糊糊。
卧室的門被推開,一杯甜牛奶放在床頭。
禮汀感覺到有人來了,擋住了眼前的光。
于是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她看起來很白,乖乖的,也很可愛。
康佩帼的心髒柔軟地一塌糊塗。
“你是誰呀。”禮汀看見陌生人出現在家裏,有點好奇。
對方似乎也愣了一下,有些生硬地說:“你好,我是江衍鶴的母親。”
那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
禮汀從來沒有覺得世界上有人長款西服和風衣,居然能穿得那麽風情萬種。
的确,江衍鶴長得那麽好看。
就遺傳上來說。
康佩帼的嘴唇和他的很像,很薄,幅度出塵,看上去很寡情的樣子。
“阿姨您好,我失禮了。”禮汀慌慌張張地從床上爬起來。
被子從她絲綢似地皮膚上劃過。
暧昧的痕跡星星點點地出現在她的身上。
康佩帼嘴角微微彎起來,她的舉手投足可以用端莊典雅來形容。
讓禮汀覺得住進她的眼睛裏,都是一件甜蜜的事。
“阿鶴沒和你提嗎?我和他說好,四月和你一面,但我太急于看見你了,就到官山道來了。”
她的尾音上揚,憐愛地看着禮汀:“起身太快了,低血糖會頭暈吧,慢慢來。”
禮汀心裏罵了天殺的江衍鶴一萬遍。
她細白的手臂趕忙把裙子拖到被窩裏,加快節奏穿上。
禮汀:“昨天才回國,有點沒倒過來時差,所以多睡了一小會。”
“沒事,我等你。”康佩笑了,她從紙袋裏拿出來和她身上同款的一件白色絲綢裙和手袖。
“試試這件,喜歡這個搭配嗎?”
禮汀一愣。
幻想裏的場景,是她被康佩帼逮住質問她為什麽要勾引自己的兒子。
實際發生的,卻是對方帶了好多護膚品,還沒上市的名貴手袋和裙子來找她。
“我......”禮汀穿好裙子,欲言又止。
“有什麽心事嗎?”
“我都沒想起來和他一起拜訪阿姨。他把一切都處理地很好,讓我不用被人情世故影響,這次反而是你們先來見我。”
禮汀咬住下唇:“是我禮數不周了。”
康佩帼:“好孩子,可別這麽說。過年的時候,我和阿鶴的外公,可是收到了很多你們寄過來的禮物呢。”
禮汀記憶有點模糊,但當時她正在和哥哥鬧脾氣,在床上你死我活,她拒絕他,咬他,在他懷裏說讨厭他。
哪裏分得出心思,周道地給他們送禮物呢。
唯一有一種可能——
江衍鶴準備周到了一切,給他們都送了禮物,包括兮月阿姨。
他的愛就像冰山,她之前只發現水面以上的一部分。
卻沒有注意到,還有厚重廣袤的愛意,隐匿在冰面以下。
和康佩帼在一起,真的不需要有太大的壓力。
她和她一起去逛濱湖公園,坐在春風中的湖邊柳樹旁。
禮汀用油畫棒調了一個青綠的顏色,柳絮繞着兩人翩翩起舞。
年長的女人,也安靜坐下來,花遠處波光裏的天鵝。
日光灑在康佩帼的臉上,她靜谧地側臉觀賞着遠處放風筝的小孩。
那一刻,禮汀的眼睛有點濕潤,仿佛她一直和他們是一家人。
周末會一起去逛公園踏青,晚上全家在院子裏乘涼的平和普通的一家人。
禮汀從畫板裏取出她臨摹的春日花園送給康佩帼。
她的語氣很甜蜜,講起那年他是怎麽帶自己去荷蘭度過生日和媽媽的忌日的。
康佩帼聽得也很認真。
因為她也很想知道,在她缺席江衍鶴的人生裏,對方長成了怎樣一個人。
聽起來還不錯,很有擔當。
她把禮汀的畫夾在她名貴的鱷魚皮錢夾裏,“我會好好珍惜的。”
禮汀生日那天下午,下起了蒙蒙細雨。
女生穿了黑紗,準備去媽媽的墓碑前拜訪。
今天天氣不好,她撐着一把黑傘,在春雨中走到墓園門口的時候。
看到康佩帼也穿着一件長到腳踝的黑色長裙,手臂夾着黑灰漸變的銀鏈包,頭上戴着有緞帶的報童帽。
康佩帼手裏捧着一束玻璃紙包起來的白菊花:“等你很久了,本來想自己一個人進去的。還是覺得由你把我介紹給她比較好。”
禮汀的心髒像是被春天的風擊中似的,變得柔軟無比。
她用力給她鞠了一個躬,“謝謝您對我和媽媽的關心。”
康佩帼淡淡地笑,旋即溫柔地把禮汀肩頭的雨滴撫走:“帶我見見她吧。”
媽媽的墓前很幹淨,已經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花。
方蘭洲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依然被全國各地的影迷懷念着,寄花過來給她。
禮汀雙手合十,今年她沒有別的心願,所愛的人平安順遂就可以了。
康佩帼在方蘭洲的墓前站了很久。
墓碑上的照片很年輕,笑起來讓人覺得的确稱得上風華絕代。
為此,康佩帼憎恨惱怒逃避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有一天,她發覺這一切其實根本不重要。
因為江明旭對她來說,不重要了。
飛機下西海岸的燈火璀璨,沒有人可以緩解她委屈憤怒的心境。
她只有抛棄它們,努力邁步走出來,開始新的人生。
她的确撞過婚姻的南牆,但是前面還有廣袤無垠的人生在等她。
可是泉下泥削骨的那個人,卻再也看不到了。
怎麽可能恨她呢,康佩帼滿腔都是惋惜和感慨。
回去的路上,康佩帼和禮汀短暫地聊了一會天。
車外朦胧地下着春雨,霧蒙蒙地看不真切,雨絲很細,黏在車窗上形成了細長暧昧的水漬。
“小汀,有過對未來的規劃嗎?”
康佩帼彎起紅唇:“想和我聊聊這個話題嗎。”
禮汀咬着下唇想了一會兒:“我最近在做一個小小的vlog日常分享,請到了一個性別和國際發展專業的教授,看了一些intersectionality和gender politics的書。我也不知道會成為什麽樣的人,但是在我看書或者旅行的時候,都想把此刻記錄下來。雖然沒什麽人會看我分享的生活日常,但一點點學習的過程,讓我覺得很充盈。”
她凝視康佩帼的眼睛:“阿姨,你剛才緘默不語,是在對我媽媽的人生感到惋惜嗎。”
“其實沒必要太難過,媽媽當時抑郁症很嚴重,活着對她來說很痛苦,她也沒辦法接受自己變得衰老被人遺忘。她的生命是特別璀璨的煙火,可我想把人生活成春泥。”
“很久很久之前,我喜歡江衍鶴之前。我很渴望得到踏實又穩定的愛。最大的期待,就是他的眼神落到我一個人身上,我很努力地走到他的身邊,和他并肩,擁有他的光環。我覺得您的兒子超級厲害,給予我一切支持和包容,我待在他旁邊哪裏都不想去,覺得非常幸福。”
康佩帼笑了笑:“小汀好會說話,連我也一起誇了。”
禮汀微微笑:“這幾天我也很幸福,你像媽媽一樣陪在我身邊,關心我照顧我。但你們問我,未來有什麽抉擇,我除了回答待在哥哥身邊,我想不出來別的。阿姨,我一直都有一個困惑,你說到底什麽樣,才是精彩的,有價值的人生呀。不瞞你說,我之前一直覺得江衍鶴是我生命中的一個神跡。就像博爾赫斯說“愛上一個人,就好像創造了一個信仰,侍奉着一個随時隕落的神。”他不會隕落,我很确定我會一直喜歡他,但是我二十歲做的事情,我四十歲也會做,這是我憧憬的人生嗎。”
康佩帼說:“神的定義當然不止這一種,我很能理解小汀所謂的精神支柱和信仰。我有個在港大教金融的教授朋友,終身未婚,前段時間,她去肯尼亞南部邊境做野象保護工作了,在東非裂谷的邊緣,拍攝群居的獅子。我在溫哥華陪阿鶴的外公燒香的時候,接到她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大笑,說拍到了很美的松間落日,但她差一點死于象蹄。”
就像芥川龍之介說:“真正向往自由的人,就能立刻見到神的面孔。”
禮汀在腦袋裏想象了一下暮色四合下的草原:“聽起來好浪漫。”
康佩帼:“我蠻喜歡和金錢打交道的,看着錢逐漸進賬會覺得很幸福,是覺得你會喜歡這個故事,所以講給你聽的。你陪在阿鶴身邊,我相信你也可以開導他,和他互相治愈。你要想清楚,不要走像你媽媽一樣,毀滅燃燒自己的舊路。小汀,七十億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選擇,我沒辦法評價誰的人生足夠精彩有有價值,誰的人生失敗頹喪。我清楚一點,勇敢地活下去,永遠向往自由和愛就足夠了。”
禮汀沒有說話,只是看着雨刮器把眼前彙聚的雨水拂掉:“我很勇敢,但這些都是他給予我的愛,讓我變得勇敢。帕斯卡爾說,人是有思想的蘆葦,我感覺只要離開了他,我就會變成一株空心蘆葦。阿姨你說的很有道理,我還是不夠柔韌,他不會讓我經歷打擊的,我不明白我缺乏的到底是什麽。”
康佩帼:“剛才你提到了gender studies是嗎。我平時太忙了,并沒有看過這方面啓蒙的書籍,但我在LA公司裏訂下一條規則,是優先錄取女性員工,優先提拔女性員工作為部門經理。當然這可以提到我當年和阿鶴他爸爸分居後的厭男情緒。但那個公司的業績,比在得克薩斯州的同類型公司,收益同比增長10%。”
禮汀思考了很久:“是的,你說的對,我把很多事都放在理論的階段裏,從來沒有往外邁出一步,或許很多事情,我嘗試着實踐也許會更好。”
康佩帼:“你要知道,我沒必要教你兼濟天下的意思,就像康刿旗下公司在得克薩斯州的生産部,涉及到機械和零件,常年和輪軸機油打交道,我就沒有照着LA的公司制定規則。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幫助可以幫助的人就足夠了。即使被別人誤解也沒關系,只要內心澄澈磊落,就能做一個強大的能讓別人倚靠的人。”
禮汀很堅定地說:“嗯!”
康佩帼看着禮汀一臉認真的樣子,忍不住很溫柔又循循善誘地笑起來:“你有試錯成本的,就算沒有阿鶴,我也會幫你。因為啊,我也是第一次做人生導師。怎麽說來着,我和你互相成長。”
禮汀感激地凝望她,在她的眉目裏,也看到一點點她好喜歡好喜歡那個人的模樣。
能遇到他們一家人,自己真的很幸福,她忍不住抓皺了的衣角。
接着她的手掌被康佩帼握住了。
是一只保養很好貴氣的手,沒有一點皺紋:“小汀和阿鶴結婚的時候,找不到人來扶着你,走向他,或許可以考慮一下我。”
禮汀淚流滿面。
大顆大顆晶瑩的淚水從眼眶滑落,為了遲到很多年的,屬于母親的引導。
雖然她叫不出口一聲媽媽。
但她心裏已經認可了康佩帼的存在。
其實這次的心靈溝通是雙向的。
這一刻,康佩帼看着駛遠的籠罩在霧裏的山。
忽然覺得這次回國非常有意義。
蘭洲,見字安。
也許我和你一樣糟糕地,忽略子女的教育和感受,一位地沉湎在壞情緒裏。
但是我能用自己過來的經驗,為他們指點迷津,我想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吧。
孩子們的人生還長呢。
他們的夏天,才剛剛開始。
拍畢業照那天,禮汀準備去學校之前,去培養室看了那株媽媽遺留下來的鬼蘭。
它雖然纏繞在為它養殖的榕樹上,但沒有吸收一點寄主的養分,而是利用自己的根莖,進行光合作用。
小賈來接她:“诶,這種花的花語是什麽呀。”
禮汀從來沒有查過這種花的花語,于是用浏覽器看了看:“鬼蘭:卑微的愛,被抛棄的愛,纏綿的情人,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寧願為你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她還沒說完,小賈忽然笑得彎下了腰:“救命,這也太狠了....”
禮汀卻覺得很浪漫。
因為她看過一部叫《改編劇本》的電影,裏面有一本《蘭花竊賊》的小說。
講的是一個迷戀蘭花,所以去沼澤險境出生入死,采摘鬼蘭的故事。
“我和哥哥在日本的時候,經常看NHK,被電影和電視劇熏陶了很多。後來,看到電影裏出現日劇跑,我倆就會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小賈想了想,是不是因為日本打車費很貴啊!
禮汀垂着眼睛說:“可我後來覺得,這是因為争取過後才得到,會覺得得到的事物凝結着勇敢,辛苦和汗水,會格外珍惜得來的甜蜜果實。”
所以鬼蘭的故事才格外浪漫,在覆蓋滿浮萍的黑水和含着毒瘴的霧氣中,在高聳的樹木和蒼翠的樹葉之間。
人工養殖不便的蘭草像幽魅的琴弦一樣生長在樹林裏,枯敗的藤蔓上白色的花朵美得近仙。
兩人穿過巨大的人工湖,遠處的汀蘭草漲勢很好。
禮汀忽然有點感慨,“哥哥當時從這裏把我救起來,承諾說我喜歡小動物的話,給我養一些小水母,現在已經三年過去了,我還旁敲側擊地問過湯叔呢。”
禮汀随即模仿湯叔疑惑的神情,“水母,什麽水母,需要我去花鳥市場給小姐您買一些放在家裏嗎。”
小賈簡直笑得背過氣去:“我之前怎麽沒有發現你這麽幽默.....天啦,我真的笑死,你模仿地好像。”
兩人上車以後。
小賈看見禮汀在塗抹睫毛膏,試探性地問:“江少有沒有和你提過海汀水世界——”
“嗯?沒有,你說的是什麽呀。”
禮汀放下小鏡子,掏出記單詞的工具書。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便簽條,分為五月十四日記的,五月十五日記的,按照記憶法循環複習。
她翻頁的指尖泅着玫粉色,細弱又漂亮。
小賈裝作不經意地搖頭笑道:“沒有,你安心學習吧,我把車內的音樂調小一點。”
去年他的生日,禮汀對他坦白了自己暗戀他的心境,但是怎麽也不滿意。
今年本來說一定要替他好好過生日。
禮汀籌劃了很久,因為自己之前把上一枚戒指不知道丢在哪裏去了。
所以這次她打算送他一枚戒指,但實在不知道以什麽名義給他。
這次的戒指,她十分用心,挑選了一顆海洋之心的同款藍色鑽石。
上面的裝飾也是她設計的,小心翼翼地藏在手袋裏,準備送給他。
江衍鶴回來的時候,她正在房間裏睡午覺,脊椎被他的手指一寸寸劃過。
兩人對彼此的渴求,從皮膚相觸的地方一直燃燒到心裏。
她的身上有些許暧昧的掌印,像一灘水一樣融化在他懷裏。
她又被他弄哭了,江衍鶴很喜歡捉弄她。
他孜孜不倦地吻她的眼淚,舔舐她的汗,澀情到極致一點點帶走,但他卻很不喜歡她流血。
上次被A4紙劃破一個小口子的時候,她習慣性把手給他讓他舔。
但那人并沒有像平時一樣說她好甜,全身都是甜的,反而執着地去找消毒液和酒精。
他呀。還是舍不得他的小姑娘受傷。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禮汀已經不記得當時是什麽時間了。
她聲音黏黏的,又有些啞:“出門了嗎。”
外面傳來城市晚歸的車流聲,繁弦急管在車外響起來。
想到即将要帶她去看他籌備很久的驚喜,他英俊的臉上洋溢着一絲喜悅。
他給她帶着眼罩,吻了吻她的額頭:“安穩睡吧,到地方了我再叫你。”
禮汀卷翹的睫毛在眼邊上眨了眨。
看到她的小包安穩地放在副駕上。
等一會要把戒指給他。
禮汀心髒跳得很快,嘴角上揚着往他懷裏蹭了蹭,嗅到他熟悉的冷冽香氣,安穩地閉上眼睛。。
再次醒來的時候,入眼是澄澈到極致的藍。
“到了。”
“哇,這裏.....好夢幻....好美。”
兩人正在水族館的隧道裏,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成群結隊的魚群。
一群眼紋倒吊魚在熒熒的藍色中漂浮,離他們在很近的地方游曳。
禮汀發出小聲的驚嘆,然後把指尖觸碰到亞克力的水箱上。
她在注視着一圈瑰麗的玫色星雲,這只魚的鱗片翻出耀眼的紅金色波紋。
這是一只落單的紅海紅尾蝶,在魚群中發現不了它的美麗。
在它離群索居以後,卻可以清晰直觀地發現它的色彩鮮豔。
各種小型的寶石魚彙聚在一起,就像沉入亞特蘭蒂斯尋找寶藏的金礦獵人,在返程的時候打翻了寶石一樣。
巨大的鯨鯊在頭頂游弋,緩慢而自由,身後的水流被它撥弄成小小的流蘇。
它的背上似乎裝着星辰,聖潔的光灑在巨大的魚脊上,星光熠熠。
禮汀下意識屏住呼吸,波光照耀在她的身上。
一如她在斯裏蘭卡島嶼上跳進海裏的那個夜晚,波紋的漣漪蕩漾着。
就好像兩人正身居于海水以下,沒有氧氣,能确認的只有彼此存在。
藍色披在禮汀身上,就好像一襲藍色的婚紗。
她揚起臉看他,充滿希冀的眼神,噙着溫柔的笑。
他很自然地擁住她的腰,低頭吻住他的新娘。
背景是成群結隊的魚,它們被囚困但是自由,就像亘古不變的愛情這一主題。
人們在愛中有了牽挂,人們在愛裏被束縛,人們在愛裏自由呼吸。
水母館的名字,是禮汀高中時耳機裏聽的歌。
《在将死之時掩以水門汀》。
水門汀。
那時候正值高考前,她把門鎖好,避免禮銳頌進她的房間。
在學校裏安安靜靜地看書睡覺,因為不想和經常來找自己麻煩的禮桃打交道。
沒有人和自己說話,就拼命學習來緩解孤獨。
并不是天生就那麽聰明,數學的大題還是很難。
禮汀把答案翻出來,背公式,再背答案。
她最喜歡的就是費曼學習法,持之以恒地輸出剛背誦的內容。
一座座無法翻越的山巒,如果不肯往前邁進,就永遠止步在這裏。
十六歲的禮汀不知道人生有多精彩,她勇敢地往前走,前面那無窮的黑暗,終于引來煙消雲散的那一天。
一簇簇的海月水母和海蟄在淡紫色的水缸裏空靈又自由的漂浮着。
在波光粼粼中,有細微的水聲,就像一層一層被暈染過的夢境。
隔着水箱凝望他英隽的側臉,澄澈微藍的光灑在他的輪廓上。
禮汀忍不住放輕了呼吸。
她觀測着他漂亮的唇角,在水母缤紛的光亮裏,像中了毒一樣絢爛。
就像致幻的藥物一樣,誘惑着她的視線。
他暧昧晦澀地對她笑起來,聲音被玻璃浸沒一樣,低沉幹淨:“喜歡嗎?”
“本來想把水母給你養在家裏,但你的注意力被別的事物吸引,我會吃醋的,就籌劃建立了這個海洋館,怕你聽到風聲,達不到驚喜的效果,我特意建在了鄰市。還沒有開館。”
“你是第一位客人,也是老板,我是被你帶進來的。”
他說了好多話,隔着亞克力的水箱,講給他的戀人聽。
這個驕傲恣肆的青年,其實在各種國際經濟會議上發言也不怵,但是面對他脆弱聖潔的戀人,卻有一點近鄉情怯。
“在我問你要不要養水母之前,那時候你還不認識我。但我會偶爾浏覽你在社交平臺上的點贊。”
“我看到你看《光明的未來》,很喜歡那個在城市下水道飄蕩的水母。”
“浪漫是一種天賦。我沒有,但我可以為你培養。”
他最後說:“作為去年生日的回應,我想很認真的告訴你,其實我很早模模糊糊猜到汀汀喜歡的人是我。因為大學你點贊的那個球賽,謝策清并沒有參加,所以在你給我聽那段錄音的時候,我心裏很驚喜,也很圓滿。”
耳邊有潮汐的聲音在流動,混着耳畔心跳的轟鳴。
其實她很早之前就在纜車上聽見江衍鶴的心跳了。
明明一直都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自己,但此刻被他認真回應以後,卻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不想哭的,不想自己的淚失禁體質毀了氣氛。
但是他真的好喜歡自己掉眼淚的樣子,因為他可以找機會舔走甜蜜的濡濕。
禮汀的眼睛裏閃爍着濕潤的水光,看起來就像易碎的寶石。
下一刻,這個漂亮的人,從那個小包裏變戲法一樣拿出兩枚戒指。
禮汀:“好看嗎,你知道我從來不去奢侈品店的,這個戒指是我自己賺的錢,做同聲傳譯還有上次翻譯那本書,我自己攢起來的。”
是“H”形狀的戒指,是他的名字“鶴”,上面鑲嵌着熠熠生輝的藍色鑽石。
江衍鶴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飄在空中,感覺到失重的眩暈,被巨大的喜悅包裹。
他擁抱很用力,就像要把她弄碎:“看起來很貴,汀汀好愛我。”
禮汀在他懷裏,甜蜜地回應他:“當然貴啦,但是這個不是求婚戒指哦。我說了,是我求婚,應該由我選地方,這是送你的生日禮物。”
江衍鶴抵着她的額頭:“這個形狀,像一個貓爬架,意思是我的汀汀小貓永遠倚靠在我身上嗎?”
“才不是。”禮汀拉過他青白修長的手指,聲音軟軟糯糯地,觀摩圓環套在他骨節的位置。
禮汀:“這是一個雲梯,寓意着你會在以後節節高升,扶搖而上。”
“扶搖而上?”
禮汀在他懷裏點頭,“因為哥哥能達到的人生成就,一定比歇鶴樓還高。”
“那我會努力滿足汀汀的期待。”江衍鶴逐字逐句地回應她。
“扶搖而上。高到共你能擁吻——”
他哼歌給她聽,在無人知曉的角落。
是側田的《kong》:
“誰能及我,将性命也豁出去。若與你好有罪,全是律例不對,我要追,離棄世界亦要追,寧願天去收我,也替你受重傷,縱是遺憾收場,都必需跟你,明刀明槍。子彈不怕上,一級級上塔尖欣賞,欣賞你憂傷。就算你早有別人,無礙我争取夢中人,扶搖直上,高到共你能擁吻,這縱是妄想,能得到你給舉世景仰,我有我夢與想,多高攀也敢攀上......”
他的指腹上有她眼淚的水光,像珍珠一樣墜在上面。
禮汀的皮膚很白,在他懷裏待一會,眼睛都泛紅了,就像細幼的魚懵懂的試探着海水的堿度。
這個天氣的溫度很高了。
相擁久了,會覺得有一點黏膩的潮濕。
但她還是想在他懷裏待着,被他體溫薰得脖頸間和背脊上,暈出了細細的汗。
他們在空無一人的水族館裏擁吻。
只有不會說話的魚群見證他們彼此愛得到底有多深。
兩個人的汗水滴落成凝膠的粘連程度,一刻也無法分開,一點點也不願意。
糾纏着,瘋狂地吻着。
他舍不得在有監控的地方深入一步。
就算渴求她到要瘋掉也克制着,但是作惡的手指肆意淩虐着她的柔軟。
她的發絲之間有一種清淡的甜香。
她的皮膚上有他剛才烙下的一個又一個印記。
她渾身在他的手指間顫抖,很輕,就像振翅的蝴蝶。
戒指的微涼變得滾燙,劃過她皮膚就像游曳的火焰。
是藏匿在水族館裏的焰火,在5萬立方米下熊熊燃燒着。
是兩頭孤鯨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用彼此能聽到的赫茲進行靈魂共鳴。
這抹無人知曉的蔚藍婚禮,宛如一氧化碳在空氣中燃燒的藍色火焰。
如果可以持續到再久一點就好了。
江衍鶴後來回想,如果phallus晚一點醒來就好了。
可是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