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似鶴
似鶴
天氣轉涼,禮汀穿了風衣外套,系上米色真絲風衣的腰帶,把袖子裹到露出白皙的手腕位置,脖頸的蕾絲帶也因為吻痕和咬痕消退,被她存了取下來的心思。
鞋子不好搭配,她便穿了膝蓋以上的白色長靴,露出瑩白如玉的纖長雙腿。
這幾天,楊洵不知道用什麽渠道,知道禮汀感冒了,甚至查到了她的課表,三番四次給她送藥。
打電話詢問她什麽時候身體舒服了可以約飯。
禮汀禮節性地感謝他:“嗯,可以,謝謝。”
對方迫切地說:“周末吧,我真的很想見你一面,只是見面。”
她歪頭想了想,說好。
剛上完下午第二節的通選課。
把《英美文學史》教材整理好放進包裏。
禮汀這幾天身體很弱,臉色蒼白,神情恹恹的。
江衍鶴果然一語成谶,分離焦慮症随着時間的增加越來越嚴重。
她每天都恨不得回家直接撲倒他衣服上,依戀地感受那人的氣味。
禮汀表面看起來清冷孤絕,誰也想不到她對江衍鶴的感情已經發展到依存症的地步了。
無奈導師布置了小組作業。
禮汀抱着書想去自習室,剛走出門,遇到了在學校階梯教室門口,一臉焦急地攔下她的沈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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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策清已經失蹤了接近一周了,這段時間,我和裴時斯因為打不通他的電話,所以預約好了去看望他的母親,旁敲側擊地詢問了溫阿姨。誰知道她說謝策清發短信給她,說他和江衍鶴去了鄰市。你知道沒人不放心江衍鶴,她一提江衍鶴我們完全沒辦法往下詢問,只能就此作罷。”
他一看到她,就焦急地詢問謝策清的下落。
李銳旭甚至有點着急地拽住禮汀細白的手腕。
她皮膚如凍玉,細膩又柔韌。
李銳忍不住心尖一顫,臉立刻紅了。
“你們怎麽發現他不見的。”
禮汀低頭看李銳旭這個冒犯的動作,微不可查地皺了眉。
沈鴻:“我們幾個都沒住校,在校外租了一棟別墅,就是寰禦恒府那裏,但他已經幾天沒回來。我們原來以為他回家了,但是沒理由啊,他爸在崇左幫扶當地經濟發展呢,家裏一年到頭都沒有人,他回家還關機,太不正常了。”
李銳旭:“我們去找過江衍鶴,但是打他的電話沒打通,給他發微信,江衍鶴隔很久才回複,說他不在國內,在意大利看朋友。”
禮汀有微微的訝異:“意大利?”
“江衍鶴就這樣啊,學院對他很優待,他的實際貢獻不止研究學術,随手就能給學校的教育基金會捐贈上千萬,修的學分不一樣。”
“怎麽會去這麽遠?”禮汀睫毛垂落,掩住了自己的情緒。
裴時斯習以為常:“他啊,我們倒是不擔心,經常飛各地。他家在意大利也有屋企,而且如果他爸拍下了某個島上的臨海豪宅,他也會跟去查驗的。”
沈鴻轉回正題:“費澄聲去找過蔣蝶了,她倒是在學校裏,和一群女生正在為學校的運動會開幕式排練呢。”
李銳旭焦慮地說:“說到這裏,禮汀,蔣蝶看起來态度很惡劣,她讓我們來問你。這幾天謝策清有聯系過你嗎?”
“蔣蝶讓你們問我嗎。”
禮汀困惑地看着他們,先是搖了搖頭。
然後她突然想起了那天謝策清發給她的圖片和那句:
【請你以後別煩我了,我不會喜歡你的。今晚和蔣蝶玩得很開心,多謝你,我們在一起了,原來她早就有了我的孩子。】
難道和謝策清失蹤有關系嗎?
但此刻,禮汀可以确定,這件事一定和蔣蝶有關。
沈鴻說:“這幾天我們都在幫他點名,但是再瞞下去的話,我們自己也不确定他的安危。”
“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會先報告輔導員然後報警了。”裴時斯擔憂地說。
禮汀心裏心緒起伏不定,但表面安撫了謝策那幫朋友的情緒。
“我想我大概知道一點情況的,等我找到謝策清在哪裏,我就聯系你們。但是如果你們先聯系上他了,也要通知我。”
她聲音清淺,娓娓道來,但卻有一種讓人信賴的靠譜之感。
幾個男生對視一眼,點了頭。
李銳旭見她獨來獨往,詢問道:“已經放學了,你要留校上晚自習,還是我們開車接你回去?”
禮汀輕輕搖頭:“我自己回家,你們也找謝策清幾天了。辛苦各位,早點回去休息吧。”
垂下眼,嘴角彎出一個淺淺的幅度。
好奇怪,如果他們知道她晚上回去的地方,是江衍鶴的家。
會不會落人口舌,被別人認定她是江衍鶴的新女友呢。
禮汀不想這樣。
收到了那些恐吓信以後,更不想公開這段關系。
別的女生都把和江衍鶴在一起的這些經歷,當成榮耀和炫耀。
但禮汀不是,她不要炫耀他。
一定在某一天能成為更好的人,希望江衍鶴反過來,對所有人炫耀自己。
如果非要出現在他的生命裏,又不能成為最終的那位。
但願成為那段隐秘的,被揣摩猜測,卻又束之高閣的傳聞。
因為發自內心愛一個人。
但又覺得自己和他差距遙不可及,就是有一種風骨铮铮的較真。
不願把他當成誇耀的裝飾品。
她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偷偷的,暗自想起靠近他的每一幀,閉眼微微笑起來。
覺得甜蜜又期待。
已經幸福到了極點,住在他家裏,和每個人都融洽相處。
路過游廊的一草一枝,那個人都路過。
他卧室裏唱片機裏的歌還停在《畢業生》的《Scarborough Fair》,禮汀也聽過好多好多遍。
聽完沈鴻他們的交代後,禮汀去之前打工的花店。
捆了一束“人魚姬玫瑰”。
每一朵都是由淺粉,藍,紫,黃構成,看起來清新又缤紛,像小彩虹一樣美,花瓣上覆蓋着剔透的淨水,禮汀選了19朵。
花店老板姐姐也在,照顧地問候她的近況,說希望她以後要盡量開心。
禮汀笑着點點頭。
臨走的時候,禮汀照着她之前的口味。
偷偷給花店姐姐點了一餐下午茶,還有她愛喝的澳白。
備注:【祝姐姐幸福順遂。——小汀也會過得很好的】
任何人的善意,她都不願意辜負。
其實花店姐姐也算是她的恩人。
把她從自卑社恐的深淵裏拉出來,讓她發現生活的美和惬意。
做完這一些以後,禮汀抱着花,在晚風中,朝蔣蝶練舞的地方走去。
蔣蝶作為領舞,率先跳完示範。
然後來回巡視,在給跳《春江花月夜》的學妹們糾正着動作。
蔣蝶舞蹈功底極好,自小就心高氣傲。
看見動作不标準的女生,立刻垮了臉。
“何玲荟,這個擡腿我表演了幾遍了,老師一走你就懈怠,每次就你拖後腿,基本功被狗吃了是吧。”
被她點名的女生委屈地快哭出來:“我生理期,稍微躬身,就疼得難受。”
“生理期就是你偷懶的理由嗎?”
蔣蝶想起自己懷孕,三個多月沒有來月經,更覺得無可名狀的惱怒。
于是翻了個白眼,沖她吼道:“就你事多,每次都有人拖後腿。到十一月運動會的時候,我們什麽表演都拿不出來,應該怎麽辦。”
她揚起眉毛: “生理期的偷懶一個月就一次,以後再想這麽做的話,是不可能了哦,因為大家已經記住你的樣子了,你這次說謊的話,下次真的生理期也要表演。”
“剩下的人,好好記住何玲芸這張臉!”她厲聲喝止音樂聲,指着何玲芸尖戾地說。
音樂聲正好到間隔處。
周圍人竊竊私語,仿佛都在議論何玲芸的不是。
在蔣蝶這麽強烈地、連名帶姓地加深影響以後。
女生恨不得躲進地底。
但蔣蝶還沒有滿足,再擴大的話,算是校園暴力了。
她偏偏就想看看誰敢忤逆她。
她就想讓這個人更加不好過。
說完,蔣蝶把何玲芸拖出隊伍。
“你就別呆在隊伍裏面,要死不活地裝可憐了,大家都是女的,做出這幅樣子給誰看呢?”
趾高氣揚地教訓完,又繼續叫其他人訓練。
“聲樂系今年不願意和我們共演,她們要表演《萬馬奔騰》,一個人都不願意借給我們,那我們就要做給她們看看,我們舞蹈系也不是吃素的。”
“音樂,起!”
剩下的人害怕被她教訓,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蔣蝶繼續領舞,大家的積極性果然高了很多。
這時候,她得意地看到。
何玲芸沒精打采地盤腿坐在落地鏡那面牆前。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淚已經流幹了,只有怔怔的木然。
“忤逆我的下場。”
蔣蝶壞心眼地趁着擡腳的動作,擋住了一個幾不可查的惡劣笑容。
一曲跳完,再用勝利者的眼光去看可憐兮兮的何玲芸。
她準備再刺激一下她,繼續找理由霸淩的時候。
蔣蝶訝異發現,何玲芸已經沒有哭了。
她披着一件米色的風衣外套,抱着紅糖姜茶水暖手。
正感激涕零地對着一個長發披散到腰的人笑着。
剛才還一副哭哭啼啼唯唯諾諾的樣子,現在怎麽笑得怎麽開懷?
她對面那個人,身材非常曼妙,雪紡裙在腿根處浮着,露出雪白勻稱的腿,束了帶的腰特別細,盈盈不堪一握。
腳上穿着白色綁帶的高筒靴。
她們舞蹈室,明令禁止披散着頭發來排練。
蔣蝶從領舞位置上跳下來,暴躁地吆喝起來:“誰啊你,來排練了不趕緊換衣服,在這裏磨蹭什麽呢,”
那張臉轉過來。
蔣蝶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什麽扯了一下。
這是一張類似天敵的臉。
是禮汀。
她今天稍微花了淡妝,頭發垂墜到腰,帶着清幽雅致的暗香。
顯得腰身處細得驚人,有種讓同性不悅地性誘惑力。
蔣蝶還沒來得及說話。
何玲玉就先将身旁的一大捧人魚姬玫瑰遞給她。
這種花束剛流行起來,是最近的網紅款。
蔣蝶本來就喜歡被追捧,這一下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學姐,別生氣啦,我知道錯了,這是我朋友替我賣給你的花,發朋友圈超漂亮的!其實我崇拜學姐很久了,你是好多比賽的領舞,我被你選上真的很開心。”
“我确實是因為來月經才不想跳那麽高,但我不想和你鬧矛盾,我這次先道歉好不好,我很體諒學姐為了讓我們表演得比隔壁系好,想了很多種方法,我卻只能拖後腿,對不起。”
蔣蝶接過花,被何玲玉用敬慕的眼神看着。
一下就飄飄欲仙了起來。
氣消了一大半,但是存在了一點疑惑。
她面露不善地指着禮汀,詢問何玲玉。
“她是你朋友?”
何玲芸:“對啊,我朋友會彈琵琶的,剛剛,聽我說完我們的情況,她借到了隔壁的琵琶,想要來幫我們奏曲,你要不讓她試試。”
“什麽,她會彈琵琶?”
蔣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禮汀,露出一副驚訝地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再三确認。
“你的意思是這個人真的是你朋友?”
“她要給我們的演奏配樂?”
何玲玉連連點頭:“對啊!”
禮汀一句話也沒有說。
只是微微彎了一點嘴角,長長的睫毛垂下,安恬清純。
她渾身雪白,脖頸纏繞着白色的绫帶,抱着琵琶的模樣,就來自古書典籍上的幽國。
蔣蝶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但卻暗自佩服禮汀的手腕。
不知道為什麽,以她敏銳的感知能力。
蔣蝶認定禮汀是不會和任何人做朋友的。
禮汀也不可能在今天之前就認識何玲芸。
如果禮汀要是不出現幫她。
也許今晚在群裏,何玲芸被自己提出來狠狠批判,艾特老師指責她。
唯一一種可能,就是禮汀是為了自己來的。
她到底是因為什麽來找自己的呢?
難道是謝策清那件事嗎?
蔣蝶心裏驚駭。
其實看到禮汀的第一眼,她以為對方是因為謝策清的事情找來的。
那天晚上她的的确确用謝策清的手機,給禮汀發了那句話。
怎麽會如此平靜。
難道她沒有收到嗎?
蔣蝶在何玲芸期待的聲音中回神。
“蔣蝶學姐,你就讓禮汀試試吧,我相信她的能力,她給我看了之前她彈過的十面埋伏的視頻,真的很驚豔。”
“好。”蔣蝶松了口。
她也想知道禮汀究竟有什麽本事。
可能別人不知道,但蔣蝶心裏很清楚。
不止是謝策清對她的迷戀。
禮汀和江衍鶴居然也有一段。
她和江衍鶴的關系是什麽程度。
禮汀到底,有多讓人嫉妒。
才會讓江衍鶴的追求者,寄那麽惡毒的包裹威脅她。
蔣蝶不知道,但是心下對禮汀藏着十二萬分的敬畏。
自己并非善類,但都是明面上的排斥和過分。
但禮汀就像一個沼澤,表面看上去植株覆蓋,綠意盎然,水汽氤氲如仙境。
但誰路過她不是泥足深陷。
禮汀走到中間,對舞蹈室的衆人示意了一下。
氣質自有一種清冷疏離。
周圍立刻安靜了下來,有人甚至拿出手機錄制視頻。
她長得真的出塵,大家對她的厚愛,都是蔣蝶獨舞都沒有的優待。
何玲芸替她遞來一張椅子。
禮汀輕柔地說謝謝。
這似乎才是她今晚說的第一句話。
坐下,理順裙擺,把琵琶,置于纖弱的左肩前。
她姿态優雅,白裙邊随着冷風輕微卷起來。
微垂下頭,指法輕盈,輕攏慢撚抹複挑。
蔣蝶想,曹衣出水,吳帶當風,唯見江心秋月白。
就好像志怪冊裏面,遠在仙山的畫中仙,穿過蓊蓊郁郁的山巒,到了秦淮煙雨朦胧中。
達官顯貴散了黃金萬兩,只為這場隔岸遠觀春華裏,明燈錦幄裏半遮面的那株青碧血管柳枝條。
只怕一場好夢散盡,樓臺倒塌,從此碧落黃泉,山水不逢。
四弦一聲如裂帛。
一曲完畢。
禮汀放下琵琶,站起身,鞠躬。
對蔣蝶所在的方向,莞爾一笑。
清冷又靈氣。
衆人都沒有回過神來,都被她精湛的獨奏蠱惑到失去了神智,
隔了很久才開始喝彩來,逐漸擴大。
連走廊上,都有被琵琶聲音吸引而來的旁觀者。
蔣蝶也跟着緩緩鼓起掌來。
居然一個音節也沒有彈錯。
禮汀孤身站在人群中間,迎接別人欽佩眼神和掌聲的巨浪。
那些口哨聲,讓蔣蝶瞬間回神,思維有被琴弦撞擊的酥麻感。
她有一種得到知音的共鳴,是那種舞蹈者對演奏者的欽佩。
好像突然明白了禮汀為什麽選擇遠離嚣鬧。
她自有一種旱地生蓮的魔力,何似在人間。
如果真的想要惹人注目,恐怕會搶盡別人的風頭。
禮汀在衆人包圍下,走到蔣蝶的身邊,很珍重地詢問她的意見。
“可以給我配合你跳舞的機會嗎?”
“嗯,不錯,通過了。”蔣蝶雖然很不想給她機會,但是騎虎難下,她只能梗着脖子回答道。
周圍人比禮汀還要高興,都很期待舞蹈系奪冠的樣子。
“她叫什麽名字啊,我感覺這個妹子可以競選校花。”
“有才又漂亮,真的好棒啊!”
禮汀因為那些誇獎而驕傲。
她溫柔地側着頭,看着興奮過她的何玲芸,嘴角上揚。
蔣蝶看她安恬的模樣就來氣。
于是氣上心來,對着何玲芸,翻了個白眼:“我誇的是她,你這麽高興幹嘛?看見你就心煩,表演什麽表演,真的活該被替換掉。”
何玲芸很傷心地看了蔣蝶一眼。
委屈地側頭離開了。
“欸——你別難過呀!”
禮汀目送她走到門口。
想安慰黯然離開的何玲芸。
被過來的助教的舞蹈老師拉住了:“空降的這位同學,我們聊聊節奏問題可以嗎?”
“你彈得這麽輕盈,是提前學過還是苦練了很久了。”蔣蝶漫不經心地問。
禮汀收好琵琶:“謝謝肯定,是溫菱華阿姨指導得好。”
原來指導她的人,是謝策清的母親。
蔣蝶反應過來溫菱華是誰,幾乎氣得翻白眼。
她忍耐了心理的不平衡。
接着對禮汀說:“每周訓練三次,但你可以請假,彈一首demo交給我們練習,一周來一次。”
周圍反應這麽好,她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
蔣蝶并沒有提及報告老師之類的,要等待審核這種話。
而是直接,迅速地同意了。
她的确禮汀當成情敵。
從一開始的憐憫,疑慮,關注,嫉妒,懼怕。
再到現在的欽佩,又帶點競争和诋毀後的惺惺相惜。
溫菱華指導的确厲害,但是如果禮汀沒有天賦不努力的話,也不會瞬間達到這種效果。
禮汀正單手撐着臉,耐心聽助教給她介紹基本的舞蹈配合。
舞蹈系,全國排名前列的一茬茬的英俊男生環繞在周圍。
她沒有看那些人一眼。
蔣蝶暗自在想:“難道她心裏有更加出類拔萃的男人嗎?才會對其他男人,絲毫不感興趣。”
接近晚上十點。
蔣蝶和老師編完最後一個動作。
外面窸窸窣窣地飄起雨絲。
蔣蝶看着免費雨傘架上空空如也的孔洞發愁。
其實今天有看過天氣預報。
但是下午拿着錢去太古裏逛街買奢侈品。
為了符合自己網紅禦姐的品味。
把長發盤起,黑色長靴,中性的西裝,實在找不出任何一把傘搭配。
她想了想,最後打算冒雨沖出去。
蔣蝶剛走出門,就被一個人單獨叫住了。
女生舉起傘,輪廓在街燈裏泛着黃色的光暈。
是禮汀。
她的神色看起來有稍微的倦意,似乎等了很久的模樣。
海藻的發尾深一個色度,被飄搖的雨水浸得潮濕。
禮汀看見她卻禮貌地笑了,黑眼睛攝人心魄。
“我離開的時候,發現傘架上只有最後一把傘,擔心你沒辦法回去,我能陪你一起走到校門口嗎?”
這番話,堪稱滴水不漏。
蔣蝶幾乎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絕。
禮汀和她講的每一句話,都是輕柔地問詢,禮遇地尊重。
只是她的目的是興師問罪還是別的什麽。
蔣蝶心裏忐忑,硬着頭皮走到了傘下。
“你好像比我高一點,肩膀不會淋到雨吧。”
禮汀小聲詢問,擔憂地看向她。
她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氣味,水生調的冷香。
蔣蝶想,饒是任何一個男性,都會産生那種一直嗅,一直嗅的念頭。
兩人走了長長一條路,走到拐彎處。
禮汀把傘地給她,撩起裙擺。
彎腰整理了路口的避雨貓窩。
小貓蜷縮着,被她側擋住風,安穩地繼續入睡了。
“你還真是有愛心啊。”蔣蝶一說話自帶嘲諷,她及時閉了嘴。
禮汀嘴角彎起幅度,起身瞧她:“錯了。你不覺得我如果真的有愛心的話,會把它們抱回家嗎?”
蔣蝶的靴子在地上敲出冷硬的啪嗒聲:“學校裏這麽多流浪貓狗,你一個人哪有那麽多精力全都帶回家,再說誰知道你怎麽想的?”
禮汀和她并肩走,垂下眼:“你知道的呀。”
她尾音宛如嘆息:“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愛是一種獨占,不允許他的眼裏,出現任何別的,比自己更可憐的東西嗎?”
蔣蝶想起那次初見。
禮汀在衆目睽睽下垂眼撿拾芒果,的确像一只幼弱的小貓。
她一愣。
來了。
蔣蝶想,原來在這裏等着我。
她對禮汀的諸多防備,驚懼,如臨大敵,都被她一語道破。
分明在傘下,雨勢在傘外擴大,淅淅瀝瀝。
她應該感覺安穩踏實。
确有一種被人看穿的不寒而栗。
蔣蝶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禮汀見她神色猶疑。
她輕柔的笑了。
接着說:“很多年前,我在家裏看電視劇。女主角在外面披肝瀝膽,征戰沙場,受盡天下人的贊譽。男主沉湎逸樂,左擁右抱,和別的女人上床,一次次辜負她。”
蔣蝶輕嗤:“啧,狗血主婦下飯劇,你這麽漂亮的人還看《鐘無豔》啊,怎麽......哪個男的把你當備胎了,讓你這麽意難平?”
“沒有呀。”
禮汀搖搖頭:“我當時覺得,很努力地付出,就會被愛。”
“後來我才知道,不會的,愛和被愛都是一種虛幻又堅定的東西。讀很多書,善解人意,心境開闊,并不能讓別人愛你,但卻能坦然接受不被愛。”
蔣蝶一時語塞。
任由雨淅淅瀝瀝地落在傘面上。
蔣蝶思索了一下:“你想和我說,你接受謝策清不愛你嗎?”
禮汀笑了:“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
她離蔣蝶很近,手臂蒼白的皮膚讓人心悸,她的身體是涼津津的,像沉入海底的薄胎玉鑒。
“齊魯之戰的時候,魯國士兵長了毒瘡,眼看要一命嗚呼。将軍親自給他吸出了毒血,士兵的母親卻為兒子準備起了後事。因為從此以後,她知道她兒子會為了将軍赴湯蹈火,每次都沖鋒陷陣。因為将軍給兒子吸出毒血的那天,也吸走了屬下的三魂七魄。這種舍生忘死的恩情,必定誓死相報。”
禮汀語調帶着無盡地纏綿的意味,似是溫柔訴說,又散盡在雨霧裏。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真的不明白。”
蔣蝶聽完她說的話,皮膚微妙地起了涼意,又覺得揣摩不透。
禮汀沒說話,只是專注地看她。
她眼尾上挑,總有一種狐貍精勾人魂魄來報恩的那種情.欲和勾引地感覺。
“你明白的呀。”
蔣蝶下意識貼近,想聽清她的低語。
禮汀輕聲耳語,每一個字都像在唇齒浸潤過一樣溫情。
“我知道那天晚上發微信的是你,真的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可以和我夢寐以求的人更進一步。我是在感激你呢,這把傘就給你用了哦。”
蔣蝶瞳孔猛地縮緊,她克制不住語調的顫抖:“誰告訴你的,難道謝策清,不可能啊?”
禮汀只是笑。
“做了壞事,說了謊,很害怕被別人拆穿嗎?”
“對月經這麽敏感,是因為自己懷孕了,沒辦法來月經,所以才會對同齡女生展開霸淩吧。”
白色裙裾在風裏飄搖着,脖頸上纏繞着的白絲帶,皮膚也因為生病蒼白,讓她一點活人世俗氣都沒有。
她飄飄乎如遺世獨立,似乎馬上要羽化歸去。
“如果我告訴別人,領舞的懷着孕。被替換掉的人,到底是誰呢?”
蔣蝶身體一下子冰涼:“求你,別告訴任何人。”
禮汀:“我可以不說,但是你必須向何玲芸道歉。紀律不是靠踐踏人的自尊來實現的。”
她回過頭,眉眼彎彎,語氣不冷不熱。
蔣蝶:“你今天來,就是幫她教訓我的?”
禮汀輕輕搖頭:“我只是來感謝你的,你不是很想把這個舞排練好嗎,我只是來幫你彈琵琶。”
蔣蝶牙關都開始顫抖起起來:“你這也叫感謝?”
禮汀微微帶了笑意,詢問:“難道,我沒有幫到你嗎?”
她似乎想起來了什麽:“把謝策清的位置告訴沈鴻,他們很着急。”
她走出傘下,一輛出租停在她面前,開門。
蔣蝶還沒反應過來。
禮汀最後一句話,宛如毒蛇一樣冷而糜麗地爬進蔣蝶的心裏。
“因為我啊,把你發的懷孕的消息和情趣手铐的那句話,悉數轉發給沈鴻他們了。”
蔣蝶感覺自己血液一下子回流,湧去保護心髒:“你說什麽?”
禮汀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又吹散在風裏。
“這樣一來,你不說,也不可能。他們一定會追問你,謝策清到底在哪裏。”
“不要妄想栽贓在我頭上哦。”禮汀露出了一個無辜的笑容。
她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禮汀今晚說的所有話,都如同黑雲壓城覆蓋上蔣蝶的心。
字字珠玑,從是示弱到示威。
再到把自己推上騎虎難下的局面。
蔣蝶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眼睜睜得望着霓虹在雨幕裏,夜街車模糊的虛影。
禮汀,果然是最危險的,惡之花。
蔣蝶被冷風吹着,全身寒毛聳立,渾身戰栗,幾乎要握不住雨傘。
這件事的真相。
其實還要從蔣蝶發完懷孕檢查的PDF和私信給學校八卦欄目開始講起。
學校很少有人知道那晚這件荒唐的事。
這件事被壓了下去,悄無聲息,沒有鬧大。
她懷孕更是鮮為人知。
其實中間還有另一個人的授意。
更加滴水不漏。
是江衍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