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似鶴
似鶴
夜色深沉,禮汀給謝策清看了母親的蘭草照片。
謝策清慧眼如炬,激動地問禮汀,這株是不是傳說中的“鬼蘭”。
禮汀被他認同,開心點點頭。
謝策清笑起來,說自己見多識廣,這株花陪母親在南美洲的花卉拍賣上見過。
鬼蘭是附生植物,完全無葉,也不會進行光合作用。
成年後會呈現病态的蒼白,是瀕危的野生植株,人工養殖很少。
開花後,白色的蕊抽出來,有一種凄絕哀怨的美,這株好好培養的話,應該上千萬。
母親留下的這株花對禮汀來講價值連城。
自然無法用錢來衡量。
想到這株蘭草,已經被種到江衍鶴家裏。
禮汀安心地微笑起來。
那人家裏,有不少世界各地覓得的珍奇花卉,傭人們待弄地極好。
這株蘭草,也被他們愛屋及烏地培育起來。
長勢喜人,莖脈都粗了一圈。
比之前花店姐姐教禮汀養殖的方法,都要好上許多。
Advertisement
心裏珍貴的事物,被喜歡的人好好對待着,誰心裏都會甜絲絲的。
但今晚最後的過程,并不愉快。
因為程頤三句話不離江衍鶴,孜孜不倦地講述着對他的癡迷程度。
過程像極了單方面的炫耀。
禮汀也好想時光倒流,和他們一起凝望着高中時年少桀骜的那個人。
細細欣賞他穿着京大附中的校服,在學校裏呼風喚雨。
一大圈朋友圍着他,當風雲人物,在禮堂做外文演講,輕而易舉得到IMO數競頭獎。
她閉上眼睑,想着江衍鶴高中的模樣。
有點悸動又害羞地微微笑起來。
每個階段的他都閃閃發光,讓現在的自己心跳得好快。
她安靜地被鎖在圖書館裏玻璃聆聽。
直到天空微微泛起青灰色。
最後程頤支使謝策清送她離開。
謝策清擔憂地看向禮汀,後者輕柔地笑着:“快去吧,回家好好休息一會兒,程頤也陪了我們一晚,應該把她安全送到家呀。”
謝策清點頭稱是,說:“還是你想得周到,你就在這裏,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
缺覺困到體力不支,昏迷前的最後一瞬間,禮汀還是酸澀地想。
可是程頤還是幸運的,有青梅竹馬的費澄聲,關心她的loofly老板哥哥,還有一大群的朋友和愛她的父母。
可是自己什麽都沒有。
禮汀眼睛有輕微的濕潤,她咬住下唇,發了一會兒呆,胸口沉甸甸地悶疼。
溺水後有一點呼吸不暢,所以如果情緒壓抑的時候,需要很用力,才能負擔起每一次的呼吸。
已經知道了好多女生迷戀着那個人,可是為什麽還是會難過呢。
她想,我不可以讓步的。
我不要被自己的情緒打敗了。
她們笑一笑,就能被好多人愛着。
但是我只有江衍鶴,并不屬于自己的江衍鶴。
如果我放棄了,沒有人再來支撐着自己勇敢起來了。
清晨圖書館開門之前。
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那個人來找她了。
很難用語言描繪那是怎樣的神跡。
因為那個人是踏着京域清晨的熹微來的。
他在晨霧下走近,玻璃門前屋檐的光線投射在他的身上,在學校的大理石地面留下一條颀長的側影。
江衍鶴換了一件黑襯衫,是意大利工匠的真絲質地,線條流暢的褲腿将他的身材撐得高大孤拔。
他冷着臉,身後跟着值班人員,
線條被陰影打的淩厲,語氣極為不善,說:“開門。”
學校無人不識江衍鶴。
值班人員一臉愧疚,着急地向禮汀講了好多句對不起。
禮汀也歉意地對他們笑,說是我自己不小心。
話音剛落,在三兩個學校工作人員的注視下。
江衍鶴彎腰把禮汀抱起來了,呼吸隐忍。
禮汀揚起臉,身體騰空,看那人鋒利的下颌,和起伏的冷白喉結。
江衍鶴垂着眼,更顯得睫毛漆黑深沉,像新月照射不到地背陰坡那種起伏疊嶂的山巒。
他眼皮寡淡,眼下浮着一點清灰,更顯得禁欲又肅穆。
現在凝望着他,也會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他英俊。
眼睛比之前張開了一點,少了高中的銳利和野獸的狠,多了幾分信手拈來的穩。
禮汀趁他不注意,專心致志地看着他。
心想凝視江衍鶴這件事。
一輩子都不晚,卻從出生開始,都嫌晚。
江衍鶴瞧眼神掠了周圍一眼。
發現謝策清人影不見了。
他警告語氣,又帶着漫不經心:“折騰一晚上,就叫這麽一個抛下你就走的廢物陪你?”
“哎呀,他去送程頤了。”禮汀甜甜地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頸。
依賴地微微笑起來:“可我知道有的人,我不叫他,他也會來找我。”
因為只要他知道我渴望他救我,他就一定會來。
毫無例外。
她确定,自己是躲在那個人的懷裏昏睡過去的。
她水藻長發垂下來,披着江衍鶴的外套,纖細的腳踝裸露在空氣裏,像清甜的蔗節,白得好像能榨出糖霜。
很安恬地靠着她最喜歡的人。
回家的路上,車裏。
禮汀醒過來了一瞬,擡眼和江衍鶴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對方眼睛很沉。
禮汀為了掩飾害羞,用手捂住眼睛。
她縮短了和他之間的距離。
腦袋拱了拱,埋進他身側,緊貼着他,就好像撒嬌一樣。
卻懷着害怕被他推開的念頭,猶豫地發着抖。
身邊的體溫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是屬于江衍鶴的溫暖。
“我沒有故意想貼着你,我好冷。”
她語氣游離,還是要小小地強調一下不怎麽存在的骨氣。
江衍鶴漆黑眼睛,在她臉上轉了一圈。
把手搭在她的發梢,撚拿一般撫摸了一下,似是安慰。
她瞬間放松下來,停止了顫抖。
禮汀覺得那人應該知道,她有多愛慕他的手指,近乎是她的救贖,一次一次來拯救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拉下來。
再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蓋上去,眷戀地用臉蹭了蹭。
只敢在沒人的地方,在那人的默許下才敢這麽放肆。
禮汀觀察他遒勁的青筋,棱角鋒利的腕骨。
放在鼻息處,嘴唇虔誠地微微觸碰,乖順地閉上眼睛。
終于困意來襲,腦袋一動不動,規律地呼吸,沉沉睡去。
禮汀夢到了媽媽。
媽媽以為她不舒服,溫柔擔憂着貼貼她的額角。
媽媽的一颦一笑都被自己牽動,微笑地安撫說:“沒事啦撒嬌鬼,沒有生病哦。”
喜歡的鋼琴琴譜整齊幹淨地堆疊在一起,桌上有溫熱香甜的飯菜。
媽媽說等爸爸下班一起吃飯。
沒有被排擠時清冷地孤身面對,沒有幽暗的出租屋日日泛着黴味和漏水,去醫院看病和遇到危險都不會孤立無援。
班上最英俊的男孩子叫江衍鶴,剛參加數學競賽回來。
被一群人簇擁着,衆星捧月的模樣,笑容痞壞。
他挺拔的身影把禮汀逼到角落,攥住她細細的手腕,霸道地要喝她帶來的湯。
兩人貼的很近,禮汀感覺到那人身上又桀骜又熱,臉紅得不得了。
想推開他,小聲說:“別人都說你喜歡其他的女孩子,為什麽你總是愛碰我的東西。”
那人俯身在她耳畔低喃,荷爾蒙的氣息嚣張到讓她面紅心跳:“沒有別人,我都是你的,不給我喂一口?”
禮汀彎起嘴角,嘴角漾起一個小小的幅度,被他調戲地害羞又局促,把手裏的湯,遞給那個人。
他好壞,喝湯的時候盯着她看,眼睛鋒利像狩獵,一副要把她吃掉的感覺。
禮汀害羞地把頭埋進校服裏,悶悶的聲音從衣料裏傳出來:“你不要盯着我看了!”
夢醒了,睜開眼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窗外的雪白玉蘭花。鼻尖有輕微的花香味。
原來,不是在家裏。
這麽古韻雅致的地方,是江衍鶴家裏的閣樓。
禮汀嗅着玉蘭花清淡的香氣,微微閉上眼睛。
她貪心又渴求地從媽媽溫柔地撫摸額頭的情景出發,竭力地去回憶那場夢。
溫馨幸福的家庭,滿足自己興趣愛好的生活。
心儀的男孩子和自己是平等的關系,沒有恩情償還和別人阻撓,短暫地害羞一下就能被甜甜的照顧情緒。
可是沒辦法再回到那個夢,醒來後直面清醒後的殘忍。
面對現實以後,會發現一切愛與幸福都是假象。
悵然哪裏是若失,從來都失。
禮汀抱着氣味陌生嶄新的被子,小聲地嗚咽出聲,她淚水浸濕被單。
心想,再也沒有家了。
但是如果一味地沉溺在消極的情緒裏,不好好面對生活的話,沒辦法成為那個會讓媽媽驕傲的人。
一直有好好地自愛自尊,哪怕在被好多女孩子喜歡的那個人面前,也沒有完全失去原來的自己。
雖然會有嫉妒和吃醋,但是會有和他,兩顆心走近相依偎的一天吧。
想和他平淡地幸福着。
如果能變得優秀的人,能和愛人一起安穩幸福的那一天。
一定要牽着江衍鶴的手,去松園給媽媽的墓碑獻花。
告訴她,自己在孤身了好多好多年以後,遇到了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
他總是在自己危難的時候,像神跡降臨一樣,出現在眼前。
拯救自己,給予溫暖。
不用害怕,不用躲起來偷偷哭,不用在遠處旁觀別的小朋友什麽都有,自己兩手空空唯餘失落。
遇到江衍鶴以後,禮汀才發現,這個世界從來都是溫柔的。
長久的付出總會有回報,給予別人善意和關照就會被好好對待,認真地去愛一個人就會收獲愛。
這短暫的二十年人生裏,遇到的最幹淨剔透的,就是江衍鶴。
他就像天上的月亮,是在漆黑的夜晚獨自回家時遇到的,指引方向一樣的,閃閃發亮的神跡。
被他從大海裏救起來,從充滿黴味和漏雨的房間裏救出來,從巨型浴缸裏救起來,從水塘裏救起來,從漆黑房間裏救出來,從圖書館裏帶回來。
明明自己沒有為他做過什麽。
是付出地還不夠對不對?
所以出現好多好多人,争奪着要和我搶走他。
那麽多年持續不斷的辛酸坎坷,他都一一地在治愈,從自己從自厭的情緒裏走出來,敢于面對其他人。
擁有了那個人帶來的小小的後盾和勇氣支柱,那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勇敢一點點,再努力靠近他一些呢。
禮汀揉了揉眼睛,眼角的淚痕已經幹了。
因為從夢境裏出來,也遇到了那個人。
想起自己特別特別喜歡的江衍鶴,她微微地笑起來。
禮汀心想,如果今晚謝策清蔣蝶在一起的話,自己就勇敢一點和那個人說清楚。
從一開始喜歡的就是他,不想再聽別人訴說對他的愛意了,想要和他好好地在一起。
但是被他拒絕怎麽辦,他會拒絕嗎?
如果謝策清沒有和蔣蝶在一起,說明自己又欠江衍鶴的恩情了。
他要什麽,就給他什麽,太喜歡他了,什麽都想給他。
況且那個人什麽都不缺,到底想要她用什麽報恩呢?
江衍鶴周六沒課,回來得很早。
他本來和父親的一圈兒下屬,在歇鶴樓頂層吃午餐。
這次聚會,是作為在旗下某子公司在紐交所上市後,基期內行業第一的慶功。
歇鶴樓建成于江衍鶴出生那年。
父親江明旭買下市中心,斥巨資修建的。
屹立二十年,是目前京域的地标建築。
歇鶴樓高聳挺拔,懸浮在白雲之上,高度堪比東京晴空塔,是京域的天際線。
下層有旋轉餐廳電影院天文館,會展設施和玻璃棧道全是獨屬于江家私人經營。
外彙金店琳琅滿目,珠寶名牌店面上萬間。
30層以下免費,30層以上價格昂貴,有摩天輪和雲巅觀光可供市民買票游覽。
江衍鶴分析完接下來的預期目标,就松了領帶。
嫌熱脫下來的西裝外套,被他搭在肩膀上,用手指浮懶地勾着。
他一副芝蘭玉樹的模樣。
站在玻璃幕牆裏,俯瞰底層排隊買票,被烈日暴曬的芸芸衆生。
天空泛起青藍,遠處,隔着橫無際涯的跨海大橋,官山半腰的別墅,浮在午間的刺眼白霧中。
隐隐約約,看不真切。
江衍鶴意興闌珊,收回眼。
他任由父親的秘書幫他刷卡,摁下直通頂層的內部私人電梯,直沖雲霄。
日式庭院做成的會客式私人表演場所,門簾處有成對綢魚雕塑,嘴裏焚着濃郁鸠居堂的紅筒線香,偏沉香和白檀的味道。
他穿過木色的和室,靜水流深的庭院向裏側伸展,樟子紙門整齊割成四扇,津輕三味線彈奏着青森民謠。
長期合作的乙方公司,企圖迎合他們和口味,天價雇來了東瀛的花魁。
美人穿着紅色振袖和服,發髻梳成姬形,插着龜甲和雞血石的珠釵,流蘇長發細致盤起來,手持團扇。
伴随着音樂,半遮面,極緩慢地搖曳着身體。
三味線曲的愈發激烈,屏風逐漸打開。
松竹梅和仙鶴的花簪垂簾自然散落,白皙飽滿的臉頰塗着粉黛。
藝伎似乎剛待年,眼波流轉。
随着輕盈舞姿,不時脈脈含情,不時嬌嗔帶笑。
江衍鶴缺乏興致,擡眼看見衣袖上的家紋圖樣。
更是知道了,這事兒是誰的授意。
他收起心不在焉,眼神冰涼。
“朱先生特意來問候他的世侄,祝賀江少事業有成,順利基期第一。”帶話的人說。
“他倒是有心。”江衍鶴把拜帖阖上,遞給一旁的羅彬。
“朱先生還說,希望春假時,朱小姐從英國回來,您能去京都小住。他和夫人很挂念您。”
“心領了。”江衍鶴說。
一旁的羅彬多了句嘴:“他幫過什麽忙?倒是希望将來生意場上,他別一次又一次橫刀奪愛,就像上次賽艇拍賣,我一舉牌就被人壓過,還以為要兩黨輪番上位,要選執政黨呢。”
羅彬畢業的時候,還是普林斯頓的學生代表,說話西式辛辣。
他被人捧作天之驕子,也沒經歷過敗北,所以有點心裏不平衡。
帶話的人笑容僵在嘴角:“這不是合作雙贏嗎,江家和朱家以後都是一家人,為什麽要給別人送錢呢?”
羅彬嘟囔一句:“誰敢和你們是一家人,游輪那件事鬧得不夠大嗎?江少的老師還下落不明呢,可憐翡珊小姐一個人遠在——”
瞧着江衍鶴臉色不虞,羅彬沒有再發言了。
對方心有戚戚,尬笑着不知道如何回應。
江衍鶴恰到好處控了場,他沉聲笑:“我信翡老師只是出去散心。做生意講趨利避害,做人要通人情世故,你讓朱世伯放心,我春假會去京都的。”
見江衍鶴因循守禮地,稱呼了朱先生為“世伯”。
中年男人點頭哈腰,展露了笑顏:“有江少這句話,那輛賽艇還不是手到擒來。”
觥籌交錯,旗下一溜兒世界top大學畢業的投資團隊也趁酒興,推杯換盞。
有人遞來金箔紅綢,讓江衍鶴選一個節目。
宣稱能讓百十個敦煌美人,在水墨山河圖裏跳豔舞。
“我沒有興趣,讓他們選。”
江衍鶴倦怠于應酬,對酒池肉林的頹靡景象不感興趣,更不想去擾他父親員工的雅興。
江衍鶴父親江明旭的秘書Fassbinder站在一旁,察言觀色。
他一顆玲珑心竅。
只覺得眼前的青年,看花魁表演的專注程度,甚至比不上随意遠眺京官山。
“江少,估計接下來沒什麽應酬了,你可以早點休息。”
繁弦急管正吵得江衍鶴頭疼,滿眼的紅綠浮世繪也讓人心浮氣躁。
他禮貌地坐了一會,敬了董事會那群人一杯酒,徹底失去耐性。
薄唇彎出點笑,簡單握手交代後續合作的方向。
就招手叫來司機,一行人回了官山道31號那棟別墅。
車駛入官山,三三兩兩的菲傭來往,沿路有內有惡犬,非請勿入的标志。
棟棟別墅都是價值連城,裝修各異。
車駛入江衍鶴的私人地帶。
司機小賈松弛了心情,同他的雇主談起笑來。
“剛才那個藝伎好白,皮膚像雪一樣。”
他這個雇主,并不像別人說得那麽漫不經心。
事實上,他對待一切都太專心了。垂眸看着人,似捕獵的野獸,蓄勢待發,盯緊獵物的咽喉。
江衍鶴什麽都不做,慣常等待。
偶爾懶散又勝券在握的笑,就顯得非常迷人。
聽完小賈的話,江衍鶴不置可否,手撐在座椅上,閉着眼小憩。
他呼吸沉靜,暗花領帶解開,擱在一旁。
心情略微放松,沒什麽情緒。
剛駛入31號,庭院外的道路大得出奇。
花木繁茂,三三兩兩開着修剪花枝的小車,給草木施肥的傭人。
正穿着絲綢長衫,細致地護理溫室花草。
出了車庫,沿着花.徑往裏走。
繞到游廊旁側,家裏最高的圓頂建築。
在開滿了紫藤花的天梯上。
有個人靠坐在半空。
日光影影卓卓,溫柔地籠罩着她身上。
禮汀坐在藤木架上,黑發随意地綁起來,脊背雪白,蝴蝶骨纖細起伏。
靛青色的裙子把身體襯托得如羊脂玉,觸手溫熱,估計一碰一個痕跡。
禮汀像一抹斷線風筝,在風裏飄飄搖搖。
她小腿白皙,很惬意地晃動,幅度很緩慢,晃到所有人的心尖去。
脖頸上一層一層地捆着蕾絲緞帶,似聖潔的誘惑,又似一個包裹起來的禁忌。
司機小賈想,怪不得他的老板對藝伎的塗抹的白漆不置可否。
原來真的有人,比雪還要白,好像去年他陪同江衍鶴去參觀薩爾茨堡剔透的鹽晶樹枝。
江衍鶴并沒有像別人一樣,盯着禮汀看。
他只在路過旋轉樓梯。
視線不經意地,短暫落在她身上,停滞在她脖頸白絲帶一瞬,又若無其事移開。
禮汀看見他回來,手心出了細汗。
心裏澀然,知道她做出什麽出格舉動,對方都不會看她一眼。
她索性收斂了心思,靠在半空的花架上,寫雅思試卷。
又用紅筆改錯,塗塗畫畫,寫了兩三個小時。
其實她寫完一張試卷後就走了神。
草稿紙上寫滿江衍鶴的名字。
百無聊賴,但不忘初心,最後用黑色筆寫下。
【江衍鶴,你走過水面,便漂亮到讓我失眠。】
江衍鶴到家後,徑直進書房,靠在塌上小憩。
他已經連續忙碌了很久,終于在收盤時拿到了這個不錯的結果。
六點的時候,晚風輕柔。
禮汀回過神,察覺到天幕暗沉了一些。
她揉了揉酸疼的膝蓋,腿彎泛起薄薄的粉。剛準備起身,順着牆面爬藤翻轉下來。
突然,聽見下面露臺上,章嬸簾姨和桂叔幾個人,在擔憂地呼喊,讓她小心點。
“你們在說什麽呀。”
“禮小姐,小心,第三階不能踩!”
禮汀對她們招手,漾出很甜地笑意:“我知道的!”
話音剛落,沒踏上三階,就一腳落空,從兩米高的花架上跌落下來。
她身體一輕,渾身失重,心驚膽戰的下墜感,瞬間包裹全身。
閉上眼。
意料之中,穩穩落到一個溫熱懷抱裏。
任由試卷混合紫藤花,在晚風的吹拂下。
花瓣和白紙恣意地漫天飛舞,最後跌落了滿地。
晚霞和夕陽光都停滞下沉,戀戀止步,包裹他們相擁身影。
禮汀把頭埋進江衍鶴的懷裏,她嘴角很小地偷偷抿出一個幅度。
她手指緊緊捏住那人的襯衣,在辛辣的煙草烏木氣息的懷抱中。
她聲音甜津津的:“你抓住我了,江衍鶴,你救了我。”
那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宛如渴求的信徒,找到了自己皈依,幽光微火的神殿。
但她還沒來得及在對方懷裏,找到合适的位置躲起來。
試圖摸索的手腕,就被那個人鉗住,兇惡地攥在掌心。
“好玩嗎?”
江衍鶴冷倦地,似是回敬,聲音涼的徹骨。
禮汀本來心髒跳得不停,剛才墜落,覺得自己會死去。
現在有一點吊橋效應,心髒悸動,本能地想貼附他,依賴他。
可他好冷淡。
傳聞說他浪蕩肆意,他不應該對每一個女人都恰到好處的禮遇嗎?
為什麽到她身上,他就變成了一個絲毫不會憐惜人的壞男人。
禮汀裝作沒聽到的樣子,偏執地依附着,躲進他懷裏。
她背脊能感受到那人溫熱鋒利的腕骨,硌得她微微泛疼。
皮膚接觸的地方,暈染出細密的汗。
另一只手指,從指縫處,緊密貼合在一起。
“如果剛才我沒在這裏呢?”
江衍鶴雙手攏住她腋下和腿彎,将她抱在懷裏。
兩人抱得很緊,禁锢的姿勢,接近窒息。
他淡淡問:“我一直很好奇,是不是每次為了吸引我的注意,你都在玩命。”
“剛才,掉下來的那瞬間,我好害怕的,但我覺得你會來。”
禮汀身體小幅度地發着抖,生死攸關的瞬間,不是誰都能時刻體會。
她仿佛恐懼到了極點。
見對方不動作,她略微擡起眼,恐懼淚水濡濕對方的衣袂。
極依戀地希冀,他能安慰自己幾秒鐘。
“這種事,絕對沒有下一次。” 他狠狠掐住她的下颌,白皮膚橫添幾條紅痕:“懂了沒。”
禮汀扭過臉,小聲說:“知道了。”
她真的很美,靛青裙子萬種風情地飄蕩。
他懷裏,似躲了一捧細雪,不見天光的白。
但江衍鶴并沒有動情,他甚至一點憐憫和心軟都沒有。
他漫不經心,垂眼,“昨晚,你不是和謝策清挺般配嗎?為什麽還三番四次招我。”
禮汀在那麽一瞬間,停止了戰栗。
她微有些惱:“我明明給你打過電話的,可是你在通話中。”
江衍鶴聽完,陡然望向她,眼睛漆黑深邃,讓人沒辦法揣摩透徹。
他的聲線平而涼,說:“所以你就找別人是嗎?”
“還是那天本來的目的,是找他陪你,所以才會和我說點錯了。” 江衍鶴問。
禮汀小幅度地搖着頭,解釋道:“只是怕打擾你。”
謝策清不愧是她真正的恩人,果然隽永而深刻。
只要一說出真相,也許永遠沒什麽勝算了。
那這樣——
就讓謝策清永遠說不出真相好了。
憑什麽,自己要被一切的世俗玩意兒桎梏着,想要摧毀一切都要從最執迷的事物出發,不讓別人發現端倪。
那也沒關系,那就掠奪別人手到擒來的一切,再據為己有。
“你怕打擾我,卻讓他守了你一夜?”
他不等她解釋,神經末梢不知道被什麽牽動着,側頭悶聲地笑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地,好像想到了特別好笑的事。
額發散下來,遮掩住眼睛的瘋戾,他鮮少這樣情緒不羁。
“你笑什麽呀。”禮汀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現在和謝策清只是朋友。”
是嗎,我笑了嗎?
江衍鶴散漫答道,他沒什麽感覺,或者真的在笑也說不一定。
他一貫隐忍得很好,饒是如此,眼睛沒有笑幅,下颌線已經繃緊,似乎不悅到了極點。
他怎麽會不開心呢。
禮汀想,她明明是害怕麻煩到他的。
江衍鶴仙人之姿,就算是倦怠敷衍的笑,或者眼裏不含歡愉的冷笑,江衍鶴笑起來,萬人都想為他赴死的好看。
那天在酒吧裏,他故意和她杠上,脖頸上弄出的淤痕。
也是他施舍給她,引起其他男生心疼的途徑。
別的男人,會被她迷走心竅,失魂落魄。
但江衍鶴不會。
他也并不是在羞辱她。
換作別人,三番四次地用計謀引起他注意。
他都笑笑,懶得去揭穿的。
難道江衍鶴又在覺得自己為了謝策清,在他面前裝嗎?
禮汀失落地想。
面對她,江衍鶴就像證明一道數競題。
開始就把她的本性和目的,如同葉片的根莖脈絡,徹底摸索出來。
然後冷眼旁觀,欣賞她用一切繁複冗雜的導數,把自己僞裝起來。
禮汀閉上眼,從江衍鶴身上下來。
腳落地,有點虛浮的酸軟感。
她覺得羞,臉紅透,小心翼翼抓他的手。
“你別招我。”
但他下意識,攏起她背脊,扶住她。
禮汀恍惚地甜笑:“那下次,我用這種方式勾引謝策清,你覺得會成功嗎?”
江衍鶴本來抵在她後頸,安撫性地磨挲。
聽完她的話,指節停頓下來。
他冷笑,卻笑得她心尖發癢:“今晚謝策清不是應允你,和蔣蝶說開嗎?你既然已經得到了,何苦問我?”
禮汀捂住滾燙的臉,她鼓足勇氣。
低頭在江衍鶴修長分明的手指上,輕輕一吻。
她虔誠又淺嘗辄止,像蝴蝶撲在夢寐以求的花瓣上。
“江衍鶴,如果我成功了。”
“你可以告訴我,你要我怎麽報答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