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晉江首發
晉江首發
七月初七,江南暑熱,今日午後天空中萬裏無雲,白光耀眼,讓人難以直視。
撲棱撲棱……
一只灰羽鴿子從南而往,輾轉盤旋落在臨安城郊一戶不起眼的農家小院。沈璎口中打着呼哨,信鳥應聲而落,溫馴的任沈璎翻過它的肚皮,從鳥爪上的小竹筒中取出一張布底織着類似波紋的絹布條。
布條上無字無畫,沈璎瞧了一眼有些不解,卻仍是不敢怠慢,仔細将布條收好,快步朝蕭妍下榻的居所而去。
她知道屋內不僅是蕭妍一人,未免尴尬,沈璎不敢貿然敲門,只是隔着半丈遠在門外壓着嗓子連喚了數聲,才見蕭妍蹑手蹑腳的推開門,探出身子,又小心翼翼将門合上,有轉過身子伸出食指比在唇邊,朝沈璎做了噤聲的動作。
那輕手輕腳的謹慎模樣實在與往常大相徑庭,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沈璎看在眼中,腹诽在心,深覺自家樓主将來乾綱難振。想她往日裏訓斥手下弟子時多麽威風嚴厲,可如今到了陳寶兒面前,瞬間化作春風細雨了。她心中打趣,面上倒是一本正經,将方才收取的布條雙手奉上蕭妍眼前。
沈璎:“這應該是薛采傳來的消息,只是絹布上無字無畫,他究竟想要傳遞什麽?”
蕭妍接過布條,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了看,她臉上面無表情,看不出什麽情緒。
沈璎:“薛采出身魔門,在修羅道中一路腥風血雨,絕對不會是個好相予的貨色。恐怕之前與我們假作交易,只是他為了脫身的權宜之計。如今飛鴿傳信,卻毫訊息,恐怕也只是故弄玄虛的弄巧手段。”
蕭妍捏着布條湊在鼻端嗅了嗅,只覺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飄然而出。那味道極為熟悉,清雅甘芳竟是茶香。蕭妍皺了皺眉頭,眸光一沉。
“他野心不小,無論是否正如他所言那般與令狐無咎存有舊怨,都不會甘于人下,做一顆受人把控的棋子。明面上他是受命前來,實際上是順水推舟将計就計。他的目的是借機引發矛盾,好讓我們和通明教對上。否則以他的身手,當日怎麽可能被寶兒一招攔下。”
沈璎:“說來也是奇怪,我緝拿他時曾試探過他的內息,此人內力不俗,也并未喪失行動之力,當日卻肯乖乖束手就擒。”
蕭妍:“他将自己的性命短暫的放在我們手中,又将令狐無咎瀕臨走火入魔的消息透露出來,也算是獻上了一道投名狀。雖然他的目的不是為了幫我,可也算一樁兩廂得益的買賣。”
沈璎:“那今日的又是為何?樓主可是發現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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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妍:“這上面雖然沒有別的痕跡,但是布料所用的卻是浣紗溪特有的蠶絲制成,上面的花紋又被稱為‘玉弓’乃是弦月代稱。雖然只是一塊布料,不過已将會面的時間地點一一透露,倒也算是直白。”
沈璎被蕭妍口中的“直白”刺激的倍感汗顏,尴尬一笑,自我開解道:“樓主果然心思玲珑機巧,屬下當真是拍馬不及。”
蕭樓主盯着手中的布條,眼神幽微:“看來是他終于是下定決心了,倒是個對自己狠的下心的。”
沈璎:“只是薛采畢竟是通明魔教的人,想必有心傳遞消息原本不需要如此委婉,必定還有其他的方法,這一遭會不會是有意引人入彀?”
蕭妍聞言眸光轉冷,五指收緊将掌中素淨潔白的絹布攏在掌中狠狠一撚,再張開手掌時,布條化作無數殘碎的斷絲随風而逝,唯留下淺淺茶香若有似無的飄蕩鼻端。
只見她神色晦暗不明:“這種可能自然是有的,只是他既然敢用茶香引我,恐怕是意有所指,我自是不得不去。”
陳寶兒手臂上的朱砂翎羽印記與通明教必然大有關系,薛采在密信中有意提及,必然是知道些許內情的。既然如此,此約便由不得自己不赴。
天空中弦月西偏,在雲層中若隐若現。蕭妍一身墨青色的窄袖束腰錦袍,腰間革帶上挂着玉扣,長發綁做馬尾被一枚鑲嵌着鴿子血的銀色發扣高高束在腦後。她通身裝扮一絲不茍,手中甚至搖了把水墨丹青的墨竹骨折扇。不像是去籌謀密談,倒像是要去約會佳人。
蕭樓主往溪邊一站,模糊的影子拉了老長。可就算是與影子相比,本人的修長身段亦是不遑多讓。只見她邁開長腿,靴尖朝地上輕輕一點,一塊碎石應聲而起,斜斜飛向溪岸邊的一棵喬木。看似百無聊賴的一踢,卻驚動了樹上入眠的飛鳥,振翅之聲不絕于耳。
“薛某在此已經恭候多時了。”
薛采身姿靈巧如梁上飛燕,從樹上輾轉飄落,像是一只乘風而下紙鳶。
蕭妍微微側目,審視着打量着對方,卻并不主動開口。
薛采面帶微笑,客套開口:“蕭樓主芝蘭玉樹讓人望之心折。”
蕭妍低頭看了自己裝扮一眼,撇嘴一笑:“怎麽,好看。”
這一句像是玩笑又像是詢問,看對方眼神,居然有幾分認真。薛采沒想到蕭妍當真有此一問,只得順着她假作感嘆道:“樓主英姿神秀,端的是風華無雙。”
蕭妍十分受用的點了點頭:“聽說你出身暗香,兼習魅道,眼光想必是很好的。既然你說我這身裝扮不錯,那必然是錯不了了。”
薛采一聽這話不由愣住了,之前準備的開場白一時沒了用武之地。他萬萬沒想到蕭妍一張嘴居然會和自己說這些,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他發現對方臉上居然挂着一絲得意,莫非是因為自己誇獎了她的姿容?
難道說這女人看上了自己……可是堂堂乾元二十過半不曾正式婚娶,難道不是因為不行麽。
見對方神情古怪的盯着自己上下打量,蕭妍有些不快。她幹咳一聲,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挖苦道:“沒想到你這麽得你們教主信任,不久前任務失敗,猶如喪家之犬般逃回了雲川,一眨眼他居然又肯放你出來,他老人家不怕丢人現眼麽。”
薛采看了對方一眼,倒是未見如何生氣,開口道:“令狐無咎對外說自己即将神功大成,看似如日中天,實際上早就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如今心神都已然受到了影響。再加上當年聖女和修羅道掌劍者雙雙叛逃,致使他早就不肯再信任長老。反倒是我們這些被母蠱控制的棋子,才會被委以重任。”
蕭妍:“看來他人還沒老,心倒是先糊塗了。”
薛采:“他本是當世高手,若單論修為,稱得上一聲宗師。只是令狐無咎心胸狹隘、喜怒無常,半分沒有宗師氣度。武道一途,到了想要登峰造極的境界,自然容不下這種人。早年他能試圖用親子煉化血引,為自己拔除心魔,只可惜衆叛親離最終人去樓空。自那之後,令狐無咎的功法修為雖然還在增進,身體卻是每況愈下,事到如今已成難返之勢。”
蕭妍輕叱一聲:“武道巅峰,究及天人,心若不修,何以成道。令狐無咎想要突破巅峰,呵,不過是癡心妄想。”
她轉過身合上手中竹骨折扇,雙手剪背斜睨着薛采:“看來你已經做好了打算,今日前來便是與我談下最後的條件了。”
薛采被她眼中神色和周身氣魄震懾了一下,驀然間竟有些遲疑。沉默了一會,正色道:“看來樓主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
“不錯。”她似笑非笑,慵懶的吐出兩個字,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只是要我助你徹底拔除摧心蠱,須得花費我不少力氣,你覺得我肯嗎?”
薛采眼珠微微一轉,擡頭迎向她:“我有一個秘密,恰好與薛公子有關,不知道樓主是否想聽。”
蕭妍将頭微微歪向一側,嘴角向上一勾:“哦,你有什麽秘密,不妨說來聽聽。”
薛采躬身朝她一揖,低眉順眼道:“看來樓主已經猜到了,只不過陳公子的身世如此特別,若是被令狐教主知曉就糟糕了。”
蕭妍站直身體,雙手垂于身側,面色瞬間沉了下來:“你膽子不小,居然威脅我。”
薛采擡起頭,一臉無辜道:“據我所知,令狐無咎與蕭樓主算是不同戴天的仇人,您的父母皆是死于他手。陳公子雖然自幼脫離了南疆,又後天養成了這麽一副溫柔無害的性子,可畢竟是父母血親,樓主何必……呃!”
對方話音未落,蕭妍出手如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扼住了咽喉。見她眼底殺意迸現,關節收攏伴着骨節咔咔作響。這一下子并不算高明,卻快的讓人避無可避。薛采伸手扣住蕭妍的手,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斷斷續續道:“樓主手下留情……容我把話……說完!”
蕭妍松手,用力向下一掼,薛采被一股強勁的力道向下拉扯,他一手護着脖子,一手支撐着身體,單膝杵在了地上。
只見他緩了一口氣,啞着嗓子解釋道:“方才是在下說錯了話,樓主心思疏闊,我等凡人難以望其項背,還望樓主大人有大量,莫要與我計較。”
蕭妍眼風如刀,銳利的朝他身上一掃:“我勸你莫要耍小聰明,否則我能随時讓你徹底閉嘴。”
薛采咽了咽口水,感覺咽喉間疼痛不已,示弱道:“我說過,聖女與我救命之恩。小公子若是身陷危難我又怎能置之不理,方才那番話我不過是想替他試一試樓主的真心而已。”
蕭妍口中“嘶”了一聲,語氣中無不譏諷:“這麽說來你倒是為了他好,呵,狡辯! ”說着,又要動手直擊對方門面。
這一回薛采沒有坐以待斃,而是旋腰轉肩一擰,避開了對方的攻勢。同時腿部發力,膝蓋向下一頂,以關節為軸旋身扭地而起,緊跟着單腿微曲,側步一滑,轉眼在亂石遍布的河灘上與蕭妍拉開了數尺的距離。
本以為招式能夠化解,沒想到蕭妍中途變招,右手将折扇朝前一送,後發而先至,直接點在薛采的背心處。
薛采受了着一擊,整個向前一沖,緊跟着踉跄了好幾步方才穩住身形。
“哼,你就這點本事,還想要從中得利,怕不是腦子進水了。”說着她神色發狠,再出招時已經截然不同,拳風裹挾着凜凜殺意,簡直令人難以抵擋。
見對方突然動了真格的,薛采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應對。他本以為自己的身手和內力在年輕一輩中已然算是佼佼,之前在煙雨樓衆面前也是屢屢藏拙,面對蕭妍也不曾發過全力,總想着隐藏些實力扣做底牌。可沒到蕭妍的身手已經遠遠淩駕于江湖同齡的後起之輩,有了比肩頂尖高手的實力。若此時繼續保留實力,恐怕下一刻就只有橫屍當場一種結局。
“樓主息怒!”
轉眼的功夫兩人手上過了十來招,蕭妍氣息沉穩,幾乎沒有消耗,看似沒用什麽刁鑽的招式,出力卻越發狠辣。
薛采意識到自己不是對手,毫無負擔的開口認輸,可對方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招一式如纏綿流水,招招穩健在試探和取人性命之間來回反複。
兩人打了一盞茶的功夫,薛采的心越來越沉,深刻的意識自己根本不是蕭妍的對手。
“小公子的自幼服下坤陰丹,就是為了暗合乾坤陰陽,以身做引為令狐無咎拔除心魔,消弭反噬。如今他雖已經長成,但恰好成了萬中無一的男身坤澤,若是落在教主手中,令狐無咎定然不會顧念父子親情,以他肉身藥餌用以補全自身。”
“混賬!”蕭妍低喝一聲,朝前狠狠拍出一掌。
薛采見她惱怒發洩,趁機避開,只見她那一掌的氣勁落如水中,頓時激起數尺高的水花亂流。
蕭妍拍出一掌之後,終于收了攻勢。她怒目站在原地,方才激烈交鋒下尚且平穩的氣息,此時卻是起伏不定。
“你是說令狐無咎這老賊還沒放棄尋找寶兒的下落?”
薛采被對方口中那親昵的稱呼肉麻了一下,接口道:“的确如此,當年聖女死于親夫之手,臨死前卻一口咬定他們的孩子在途中染上了熱症不治而亡。當時令狐無咎原本已經信了,可是死未見屍,這些年他屢屢想盡辦法也無法遏制身體的衰敗,于是又開始尋找小公子的下落。
他之所以令紫羅剎插手中原武林,是因為教中有來自中原的長老向他獻策,說是只要能操控一批中原精英子弟,偌大江湖便如同囊中之物,就算不能替他尋找小公子的下落,可中原地大物博,保不準能尋找道藥餌的替代品。”
薛采平複氣息後呵呵一笑,諷刺意味溢于言表:“那些原本不被他信任的長老,不過用三言兩語就能點燃他內心不可一世的野心與狂妄,我想他一定已經瘋的差不多了。至于那些偏安一隅數十年的失敗者,不過是想要借他之手攪亂時局,伺機從中漁利而已。”
蕭妍:“除了你還有誰知道寶兒的真實身份。”
薛采:“若不是我與小公子自幼相伴,又無意間看見過他小臂上的胎記,我也無法确認他就是聖女的獨子。”
蕭妍淺淺一笑:“那是不是只要你死了,就不會有人再知道他的秘密。”
薛采被對方似笑非笑的模樣吓了一跳,神色一凜,正色道:“天下無不透風的牆,樓主不要忘了,就算我死了,也不代表這個秘密就不會被人發現。小公子的威脅不僅來自于令狐無咎,也來自于通明教。他身上有教主翎羽印,若是令狐無咎死了,他就是名正言順的下一任教主。可是以他的性情和實力,若是進了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蕭妍眯起雙眼,嘴角噙着冰冷的弧度:“哼,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