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賤妾
賤妾
三年後。
廣陵往西數十裏,有一處占地過百畝的莊子。這莊子單從外頭看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這規模雖然不算江南數一數二的大莊院,卻也着實算不得小。只不過別的莊子裏除了主院,大多都是農田,除此之外就只有零星的土瓦房子以供租田的佃戶居住。而這裏卻只有房屋院子,并無半分田畝,看上去絕非地主用來産出的農莊。莊子邊緣都圍上了廣闊的院牆,呈現包圍合攏之勢,東南西北除了正門之外還安置這幾處側門,皆有形容魁梧的壯漢盯執把手,看起來森嚴的很。
今日是四月初三,昨日陳二出門前向人問過這兩日的黃歷,上說今日益求嗣、招贅,忌婚娶、入宅。
傍晚的時候,天空下起綿綿細雨。一頂軟轎擡着陳二入了那廣闊莊園的一處角門。兩名轎夫孔武有力,一看便是精通外家功夫的好手。只見這二人毫不費力,入了莊子之後步伐更勝從前,一前一後一路穿行将人擡到了一處偏隅的小院。
院門外候着一名身材高大,四十來歲的中庸男子。見人擡了轎子過來,擡起手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停下。
只聽他一開口,中氣十足道:“就落在此處吧。”
男子語氣毫無波瀾,神情算的上是和善,可嗓門着實是不小,随便一句話,竟是震得人耳膜有些發癢。轎子裏的人似乎是有些遲疑,直到這管家似的男人再次提醒了一聲,才猶豫着撩起了轎簾,從裏面探出身體。
管家裝扮的男子不動聲色的将轎中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對方雖然是勞苦出身,生的卻是斯文,一張小臉不過巴掌大小,皮膚也是白皙透亮。更為難得的是,對方的長相雖然秀氣,卻不顯女氣,除了一雙手看上去略顯粗糙,身上其他地方倒也沒有尋常莊稼漢子的粗犷。而且眼神清澈,看上去不像是個多事的。
管家眼中露出一絲滿意,嘴角也流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整個人看上去一下子随和了不少。
“這院子裏已經命人灑掃過了,侍君從今往後便宿在這裏罷。”這話說完,管家管家見陳二似乎有些不安,又客套的撫慰了兩句,結束之後又不忘敲打,添了兩句稍重的話,讓人謹守本分。話裏話外,言而總之,都是讓陳二将來好好侍奉家主,切莫耍小聰明,動歪心邪念。
陳二先是一言不發默默聽着,最後認真的點了點頭,除了應了聲是,在沒有多餘的言語。管家見他老實本分,也就不再多說什麽,囑咐一名小厮将人領了進去。
陳二自幼生長在綠水村,哪怕後來嫁了人,最遠也不過去過河邊擔水,田間勞作。如今他父母早亡,自己的中庸伴侶又過了世,卻依舊是由不得自己做半點主。新寡未曾守上幾日,便被向來嫌棄他的婆家發賣,還沒回過神來便到了這麽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這莊院在他眼中威嚴氣派,卻又陌生的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行動之間也十分拘謹。看着這一處布局緊湊的兩進小院,陳二只覺得一陣恍恍惚惚。仔細一想,是了,如今的他已經是這戶主人的侍君了,可這裏算得上是自己的新家麽。
過去的他雖然受人欺負,可好歹是個良籍身份。可如今遭公婆發賣,對方沒有給納妾的文書,若論根底自己并非良妾,算是徹底失去自由,身同奴仆,是能被随時發賣轉手的貨物。他不知道這一回,在這樣的院子裏,他又能栖身多久。
陳二滿懷心事,跟着接引的小厮穿堂入屋,聽對方說了幾句話,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其中的意思,對方人就跑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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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這小院裏就只剩下他一個人。這地方陌生的很,雖然聽字面意思将來就是給他一個人住的。可地方這麽大,看起來空蕩蕩的,自己也不知道該幹些什麽。陳二環視四周,一眼就瞧見擺在桌上的米糕。是方才的小厮為他留下的,說是過了今日餐食正點,廚房不方便為他單獨開火,讓他随意湊合湊合。
陳二望着米糕吞了口口水,眼珠子滴溜一轉,确認之前送他進來的小厮已經離開,這才放下拘謹,湊上前去伸手抓了一塊碟中的糕點。見手中的米糕瑩潤潔白,頂上還撒着些許色澤金黃的幹桂花。陳二先是捏了捏,發現雖然涼了,卻因為是新做的,故而還是軟的,又聞了聞,嗯,好香。
本來一路上緊張的不得了,并沒有多少的胃口,眼下聞到了糕點的香氣,陳二口中的唾液頓時分泌了起來,下一刻已經将整塊糕點塞進了嘴裏。
米糕甜甜軟軟,也許并不是男子慣常喜愛的口味。可對于經常只能吃糠咽鹹菜的陳二來說,白米粉做成的甜糕點着實算個稀罕物。他也不客氣,三下五除二将一盤子糕點吞下肚,吃得噎住了,又連忙為自己倒了一碗冷茶潤了潤嗓子。
這頓飯吃得倉促,卻也混了個半飽。他本就趕了兩天路,眼下肚裏有了貨,倦意上頭,便懶得再去想那麽多。自顧自将衣服鞋襪一脫爬上床,一閉眼到是睡了個黑甜的好覺。
此時此刻,這座莊院的主人正在正院主屋裏,臉上挂着顯而易見的抗拒神情。而方才接過陳二的管家此時就站在她眼前,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臉上神情絲毫不為主家明顯的抗拒姿态所動。
“您說得有理,可是這乾坤之道,本就是天地自然。況且您自幼時身子骨就不大好,修煉的功法又極為特殊,這麽些年積累下來的……若是不能早早尋到一個合意的坤澤幫您纾解,只怕将來于經脈有損,功體有誤。”
蕭妍聽了對方的話,臉上的為難和不耐煩幾乎溢于言表,一開口倒仍是按捺着性子,耐心為自己辯解。
“忠叔哪裏話,我的身體我自是知曉的。況且我身上還有義父留給我的洗髓珠,助我調理經脈。至于其他的,不過是一點疼痛而已,那都不礙事。”
被蕭妍喚作忠叔的男子全名沈忠,原本是江南第一樓煙雨樓前任樓主的左膀右臂,如今跟在蕭妍身邊,搖身一變成了這座別院的管家。他的身份遠比看上去的要德高望重,名為管家身份卻與仆役沒有半分關系。他對待蕭妍的态度,更像是看待一個需要時時拂照的晚輩。蕭妍對他也十分尊敬,要不是沈忠對于給她納妾納侍如此上心,幾次三番的先斬後奏,蕭妍萬萬不會擺出半點不耐煩的态度。
沈忠見她仍舊與從前一樣,對乾坤□□擺明了一副油鹽不進的态度,不由搖頭嘆息:“你這孩子,怎地恁般倔強。莫非為了父母的事,難不成你還想打一輩子光棍不成?正所謂往事不可追,你可莫要拿前人之錯,為難自己。更何況不礙事和不妨事哪裏又能等同呢。縱使你能忍,可你也要想想身邊之人,大家怎麽能放心的下呢。”
蕭妍一聽對方提起父母,眉頭不由得深深蹙起,仿佛被人捉住了內心埋藏深刻的隐痛,頓時失去了溝通的興致,裝出一副渾然無所謂的口吻:“我知道了,這件事就聽忠叔的。既然人來了,就安排在西苑好好住下。”
沈忠見她松了口:“人已經安排下了,我知道你暫時無心婚娶,不願意招惹良家,又對坤澤女子不感興趣,所以這一回特意為你尋來了一個難得的男坤澤。雖然是嫁過中庸的,好在沒被标記,你可試着與他調理一番。将來若是遇上了中意的,忠叔再為你好好操辦婚事。”
聽到這裏,蕭妍內心已經十分的不耐煩。可對方明裏是自己的管家,實際上是自己的長輩,又是一片好意,自己不領情也就算了,總不好鬧得彼此都下不來臺。
好在沈忠為她納妾已經不是頭一回,雖然每次都是自作主張,卻也顧慮到她不願意締結婚姻。為她尋來的這些人從未下過納妾的文書,并非良妾而是賣身為奴可以随時轉賣的賤妾。
這兩年沈忠為蕭妍一共尋來三房妾侍,包括陳二一共是兩男一女,之前的女坤澤因為冒犯蕭妍已經被轉賣送走。現今後院除了今日來的陳二,還有一名容貌俊秀的男中庸。他們入了這別院就成了半個奴婢,能被家人販賣,送回去也沒有好出路。蕭妍的心雖然不善,卻也懶得為難這些身世凋零的可憐人。心想着既然來了便讓對方在這裏好吃好住的養着,只要不像之前那個女人那般作妖,自己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