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走過浮沉(一更)
走過浮沉(一更)
江雪荷睡眠一般,車上路程兩個多小時,她迷迷糊糊地總覺得睡不安穩,回到家硬撐着洗漱好,躺到床上,卻不知怎麽,又睡不着了。
盧想慧得知她晚上和自己見不了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被白寄凊給牽絆住了。當機立斷,第二天早上七點,拎着油條豆腐腦駕臨江雪荷家,誓要對她進行一些合理合法的批評!
屋內屋外都沒人,盧想慧放下吃的,進了卧室。江雪荷是個規規矩矩的睡姿,身上搭着條薄被,一動也不動。
盧想慧推了推她的胳膊,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江雪荷還是一動不動,好像一條标本。江雪荷一般這麽鬼壓床的時候,盧想慧總會想起短視頻上那種因為睡得太死被主人以為死了的貓。
她絲毫不亂,又晃了晃江雪荷的胳膊,示意自己來了。
半分鐘後,江雪荷艱難地睜開眼,支起胳膊看着她,臉上還是一片茫然。
“這次夢見什麽了?”盧想慧問。
“眼睛睜不開,”江雪荷呼出一口氣,“可能還在夢裏,每次嘗試都感覺看到了《驚聲尖叫》的兇手。”
“所以說讓你殺青就回來好好睡一覺的。”盧想慧很不滿,“今天可有重要工作!”
她說的是《嘉人》的封面拍攝,一線女刊的金九銀十向來卡人嚴重,她拍的是十一月刊,可恰恰好好,十一月是金桂頒獎月,也不知道雜志方是否存了無心插柳的意思。
江雪荷微笑道:“醒來了就沒關系了,我也不困嘛,不影響拍攝。”
盧想慧恨鐵不成鋼:“別讓白寄凊這麽拿着你,第一次談戀愛也不能這樣。”
江雪荷是真不好意思提盧想慧當年那些戀愛腦往事,将這個話題一避,起床洗漱,和盧想慧一起吃早飯。
拍攝都是要雜志方定妝容發型,也不用提前準備,收拾停當就可以直接去拍攝現場了。
封面品牌正是BV,《嘉人》十一月的拍攝主題也為她量身定做:走過浮沉。
操刀的攝影師姓詹,叫詹曼苓,珠港人,從浸會大學畢業,在內地工作十幾年,算得上現在第一梯隊的攝影師。
棚子布景搭得極大,美輪美奂,全套的布朗燈光,布滿了燈架和光效附件。
江雪荷和詹曼苓是第一次見面,兩人握了握手,業內大攝影師拍片子,不少都是用手下的攝影師拍,自己指導。詹曼苓不是,趁着江雪荷化妝的功夫,她連燈光參數都要親自調試。
她助手小林拿着厚厚一沓子拍攝計劃,很腼腆地在跟江雪荷溝通。
這份拍攝計劃明顯是詹曼苓自己寫的,她和江雪荷年齡相仿,措辭不需修飾,再加上小林也是珠港人,普通話比較捉襟見肘,照着上面的讀,怎麽說怎麽感覺不對味,惹得鄭滢都偷笑,覺得這小實習生水準跟自己真是有得一拼!
“她剛畢業,社恐。”詹曼苓走過來,接過小郭手裏的拍攝計劃,簡潔地說。小姑娘立刻如蒙大赦,趕過去接着師父的繼續微調設備。
詹曼苓的普通話十分标準:“這次的主題,我為你定的是‘走過浮沉’,雖然服裝是全紅,布景也是名利場的元素,但是希望你能做出平淡如水的感覺。”
果然如此,江雪荷的拍攝衣服是大紅的貼身針織上衣和窄裙,耳飾卻是翡翠質地山水牌,一邊長發掖到耳後,袒露出半張素淨的臉孔和這只清澈的玉牌。
詹曼苓遞給她一副遮住下半張臉的半面面具,應該是岫玉做成,不過顏色美麗溫潤,上端用絲線綴滿珍珠,稍稍一動,珍珠就像風鈴,搖動出清脆的響聲。
“自然站好。”詹曼苓調整着鏡頭,布景深紅深綠,像紅毯,也像賭桌綠色的臺面,甚至不需調整,就有一種古典且煙霧蒙蒙的質感。
“把面具放到臉上。”詹曼苓第一遍不想做太多情緒上的指導,只提供給了江雪荷一個定好的動作,想看看她準備如何表現。
江雪荷不常拍雜志,知道自己表現力幾斤幾兩,她也不凹動作,單是輕輕地,把面具半合在了自己臉上。
面具遮住了一半她挺直的鼻梁,嘴唇,下巴一并半遮半掩。這些都不算最重要的,因為演員表演,最靠的,其實是一雙眼睛。
走過沉浮。江雪荷默默咀嚼着這四個字,剛畢業時,她對自己的事業有着太多憧憬,在耗盡她的期冀之前,《長夜》來了,《飲馬河》來了,似乎是想告訴她努力總會有回報。
可是視後和最佳女配是流星,不過是昙花一現前最漂亮的倒影,這個演藝圈能紅的必要因素不是口碑,而是時運,是機會,名利場的大門對所有人敞開,但是門口,是要會員卡的。
江雪荷想,她只是不甘心,憑什麽大家都能紅,就我紅不了!她的演技,明明也不比別人差,如果光這樣悶頭演下去就有出路的話,她願意演一輩子,只是事實是她耗不起了。
幸好有白寄凊,幸好是白寄凊。
可以讓她這樣的人不擔心未來,只考慮現在。
她平靜而柔情地望向鏡頭,在演藝圈十三年的時光倏忽而過,開心過,痛苦過;順其自然過,惶惶不安過。現在一切各安其位,她終于做出了自己最好的選擇。
詹曼苓一言不發,望着鏡頭框住的小小畫面,十幾秒的時間拉的很漫長,她很少毫不猶豫,不過這次她馬上想好封面用哪一張了。
這次一共準備了三套衣服,江雪荷把剩下的按照姿勢指導一張張拍好,就進入了專欄采訪環節。這次穿的是亞麻色的襯衣長褲,簡單幹淨。
雜志的主持人一般不會過于犀利,問些出格問題,不是直接問她紅了感覺怎麽樣,而是問道:“現在的生活和以前有什麽不同嗎?”
江雪荷采訪做的不算多,老牌的訪談節目上過幾個。在那裏她學到的至理箴言就是永遠別給主持人耍花招,要不然很容易前言不接後語,邏輯不通。
真誠才是永遠的必殺技。
“變化還是很大的。”江雪荷說,“工作更多了,生活更加充實了,感覺比以前更有拼勁了。”
主持人敏銳地捕捉到她的話頭:“是以前經歷過一段消沉的時間嗎?”
江雪荷微微地搖了搖頭:“也不能說消沉,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我相信幾乎所有人都有不安,憂慮的時候,需要自己排遣。”
“那現在呢?”主持人問。
江雪荷含笑:“現在很幸福。”
主持人帶了一嘴,用玩笑的語氣:“難道是事業愛情雙豐收?”
江雪荷知道這段肯定不會剪出來,頂多可能為了吸引人眼球放在花絮裏,仍然含笑,不做正面回答,既不點頭,更不搖頭,總之是不說話。
主持人很識趣,馬上換了專欄要寫的,比較嚴肅的話題:“最近剛剛過了三十五歲生日,你覺得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對待生活,工作還有戀愛的态度是什麽樣的呢?”
江雪荷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說道:“其實我并不覺得三十五歲是一個坎,但是過了三十歲之後,大家似乎都更傾向于給年紀賦予一個意義,好像是韶光易逝,年華易老一樣,反而我覺得,閱歷的增長,思想的變化,恰恰證明了這才是人一生之中最好的時間。”
“我是一個怕麻煩的人,也怕麻煩別人,唯一不怕麻煩的時候就是工作,我想自己生活中也是個比較嚴肅,內向的人,所以我朋友并不是很多,不過我挺能享受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的。”
“至于戀愛……”江雪荷停了一停,“緣分很奇妙,我性格很被動,甚至有點木讷,如果別人不稍微主動一些,我大概會單身一輩子。”
主持人職業病作祟,很想追問,可這畢竟不是真的采訪,只好艱難忍住,抛出最重量級的一個問題:“對于現在的‘中女時代’,和大家都在說的中年女演員困境,你有什麽看法?”
江雪荷知道這個問題最需謹慎回答,她是公衆人物,就算不考慮在網絡上的影響,演藝圈各種利益相關也是盤根錯節,最是容易禍從口出。
她謹慎地說:“我覺得這是兩個概念。”
“之所以說‘中女時代’,是大家逐漸看到了不那麽年輕的女演員身上的魅力,經過更多的風雨,可能思想,心智和演技都更加成熟,人畢竟不能永遠十八歲嘛,大家也想看看稍長一點女性的故事。”
“說到中年女演員的困境,我想‘中女時代’只能略作緩解,不能解決,這是客觀存在的。三十歲,四十歲還好,容貌經過修飾,給人一種仍然光鮮亮麗的感覺,再加上事業上的成功,現在市場上中偶劇大多圍繞于此。可是到了五十歲,六十歲呢?大家似乎就不太能想象她們獨立的故事了。
事實上我認為女演員即使到八十歲,也能有獨屬于自己的精彩故事,不必依附于任何人,不需在她身上打上誰的愛人,誰的媽媽的标簽。”
江雪荷語氣柔和,滴水不漏地說:“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大家聽聽就好。”
不過她很堅決,很認真地續道:“我很期待能有這樣的電影,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