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年關難過(二更)
年關難過(二更)
江雪荷家的胡同窄,開車進去得小心翼翼,緊挨着牆邊停下,才能不影響其他人通行,比考科目二還費勁。
父母聽到外面響動,不等她拿鑰匙開門,早早地就出來,要幫她拎東西。
江雪荷回家不帶什麽大件,就帶一箱酒給爸爸,其餘的都是小件禮物,今年是買了不少電子産品。
她是獨生女,全家人——其實也就爸爸媽媽倆人,全盼望着她回來,剛把東西放下坐到沙發上,就要拉着她說話:“新戲拍得怎麽樣?看到你在微博上發殺青感言了。”
現在的父母絕大多數都已經玩轉網絡,尤其是自己這樣能在網上找到一切行蹤的職業,簡直像替父母安了個小天才電話手表一樣的監視器。
“挺好的。”江雪荷趕緊說,“這次是大導演,劇本特別好,同戲演員也很有名……”
她搜腸刮肚地要說出這部電影的一切好處,卻忽然發現其實這些根本就不重要,因為結果,也就是她的事業會如何發展,依然是一個并不太妙的未知數。
江雪荷活了三十四年,對自己已經很有自知之明——那就是她這人循規蹈矩慣了,從來不會有勇氣做冒險的事情。
現在想想,連她自己都驚訝,高中時候怎麽會向父母提出要學表演,要去參加藝考,進入這樣一個希望渺茫的行業。
她文化課成績不錯,考得上一本,不過父母還是同意她去市裏上表演培訓班,負擔了很多本不該負擔的費用。
接下來的一切就像在環城路上飙車一樣,明明感覺這次一定會翻車,最後還是險之又險地過關了。
她考上了中戲,畢業就簽到了今申文化——公司不大,但每年表演系一半學生都簽不到經紀公司。然後拍了第一部電視劇,第一部電影。
16年她拿了兩座視後,18年又拿了金桂女配,賺到了比工薪階層多十幾倍的錢,還在京城買了房子。
她今年三十四歲了,等到過了七月的生日,就是三十五歲。
江雪荷知道,父母一直把自己當作全家的驕傲;她也知道,父母想得沒錯,自己的事業,大概率不會再有任何起色了。
Advertisement
顯然父母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象征性問過她的戲之後,又問道:“八月的時候,你一起去吃飯的那個男的,是誰呀?”
“別人介紹的一個朋友。”江雪荷沒來由的一陣煩躁,這種其實都屬于不需要澄清,無人在意的緋聞,卻被父母抓得仔仔細細,試圖從裏面挑出一個完美女婿來,“不是誰,就見過一次面,沒有後續。”
對方想有,被自己婉拒了。
她拿起瓜子鉗,裝作專心致志地開西瓜子。
爸爸進了廚房,大展廚藝,把交流的重任都留給了媽媽。
她和媽媽關系好,提前說道:“媽,去年沒開玩笑,我不打算戀愛,也不打算結婚的。”
媽媽說:“那你爸可又要吓壞了,他很傳統啊。”
“沒事。”江雪荷說,“如果是真的傳統,就不會只有我一個閨女了。”
她費盡心力,終于撬開一個濕軟的西瓜子,裏面的瓜子仁也是濕漉漉的,很鹹。
“為什麽啊?”媽媽問她,“為什麽不想成家,我和你爸的家庭生活還沒有差到給你造成陰影的地步吧?”
江雪荷反複調整角度,試圖打開一顆新的西瓜子:“不是那個原因,我沒有找到想在一起的人,所以沒辦法結婚。而且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好好的。”
她放棄了那顆夾的好幾個豁口的瓜子。轉而說:“媽,我這回買了兩個新出的折疊手機,給你買了個白色的,還有毛絨小貓的手機套,特別可愛,你看看?”
媽媽也是挺富有生活情趣的一個人,馬上同意要看,翻來覆去的很愛不釋手。
江雪荷默默地注視着媽媽研究手機折起來後的小屏幕,心裏知道,等到晚飯的時候,才是真正的災難降臨。
家裏沒有真正的大廚,除了爸爸炒的幾個家常菜,還去外面買了些她喜歡吃的紅燒茄子和炸魚。
電視裏播着綜藝,不過沒人看,權當背景音。她一年基本只有過年回家,父母把這一年拍的戲做的工作都問了一遍,連商業活動也沒落下。
等到都問完一遍,永恒的話題又回來了。
爸爸說:“我們不給你介紹相親,身邊孩子沒有配得上你的。”他說這話的時候很自豪,“你演藝圈的朋友,是不是其實都給你介紹了?”
江雪荷不打算費勁撒謊,一邊夾了一塊魚,一邊計算今晚得做幾個卷腹:“有介紹的,你們別擔心。”
“咱們這個年紀,又是初婚,這樣條件的男方也不少吧?”爸爸問,“肯定是不着急,再好好挑挑,只要你有這個意願。”
江雪荷大可以模棱兩可地糊弄過去,不過煩躁過後,她又感到非常疲憊,實在沒有精力去應付了:“爸,意願不意願的,先放在一邊,現在要是不把力氣放到拍戲上,以後應該更沒工作可接了吧?”
演藝圈的現狀實在不是什麽秘密,爸爸說:“所以這活是吃青春飯的啊。”媽媽也點頭:“別看你現在才三十多歲,一個不小心,就要去演媽媽,就要演婆婆去了,這能行嗎?往後沒法發展。”
爸爸應該也是退休了沒事做,成天替江雪荷考慮這些問題:“越來越覺得,當演員看着光鮮亮麗,尤其是女演員,可根本幹不長啊。荷,你自己也要多想想,往後該怎麽辦,往後你不想演婆婆媽媽吧。”
江雪荷當然不想演!
她一想到刻板的家庭角色,一想到好媽媽壞媽媽,一想到好婆婆壞婆婆,就頭暈,胸悶,四肢酸痛,精神崩潰!
“不想演。”江雪荷低聲說。
她完全知道父母想說的話,內心的想法。
趁現在,在演藝圈,找到在她能力範圍內最好的男人。可能是導演,可能是同齡男演員,可能是富家小開。
一定很有錢,相貌也不會比窮的更醜,一定能讓她從現在這個職工家庭,離中産都十萬八千裏的階級跹躍上去。
她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自白》上,這部電影紅了,一切都好說,倘若沒紅呢,或者說,沒讓她紅呢?
也很有可能,這部電影本身很成功,只是帶不了她紅。
以往的很多角色都是前車之鑒。角色紅了,她沒紅。觀衆看到屏幕的她,只會很驚訝:“這個人好面熟,還演過什麽來着?”
她已經沒有機會再去賭了,《自白》讓她紅不了的話,她連BV的一個title都拿不到,更遑論後續的資源?
江雪荷沒說話。
父母也不再說了。電視上的明星們撕名牌,做游戲,玩得很開心。
這頓飯很好吃,米飯蒸得粒粒分明,外面的炸魚也很有水準,外酥裏嫩。
吃完飯,江雪荷陪父母一起試玩新手機,又一起看了會新出的電視劇,十點多洗漱完才回房間。
她房間的布局一直沒變過,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書櫃裏放着許多以前看過的書,床上還有一些小玩偶,有的年紀都趕得上她一大半了。
江雪荷把被子推到一邊,躺到床上,先做了三組卷腹,接着又是三組平板支撐。然後她擺好臀橋的姿勢,用力地在手機上打字,給盧想慧發消息,
“我現在想去破浪,還有機會嗎?”
“晚了。”
盧想慧秒回,“肯定是因為回家又開始焦慮發作吧,年關已至,你當時拒絕的時候要考慮這點!”
“這回焦慮的程度高不高?”
“失眠。”江雪荷回複。
“這樣,我給你支個招。”盧想慧這會應該在興致勃勃,雄心壯志地盯着手機,每句話都是秒回,“小鄭啓發我了,咱們有一個特別好的招數,能紅的又快又幹淨,萬無一失。”
江雪荷幾乎馬上明白她想說什麽,但自己現在心态很不正常,沒有打字讓她打住,不準說了,自己是有底線的演員雲雲。
“你和白寄凊賣姬。”盧想慧斬釘截鐵地打出這七個字,“我都算好了,到時候借着電影的東風,這麽時髦現代的招數不可能不紅。”
江雪荷不回了。
盧想慧意料之中地關閉微信,繼續玩開心消消樂。
拖延症是成功的大忌。江雪荷翻來覆去地想,只是問問,也沒什麽所謂吧?
現在丢人,難道比将來為找一個好男人蠅營狗茍更丢人嗎?
自己也沒什麽人可丢了!
她打開短信,選擇白寄凊的電話,輸入:有時間嗎,想和你談談。發送。
随後,江雪荷愣了十幾秒,迅速打開百度,搜索:短信能撤回嗎?
答案非常令人絕望,你可以在自己的手機上删除短信,但對方依然能收到。這是什麽标準的鴕鳥卧沙?
微信都起碼還有兩分鐘的挽回時間!
江雪荷清理了所有後臺界面,關閉手機,平心靜氣地阖上眼睛,
接受了自己今天晚上即将無論如何也睡不着覺,在痛苦與後悔中煎熬的事實。
要來了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