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個隐喻
一個隐喻
這并非一個懸疑片,而是一個情感片。趙霜濃早就這樣對她們說過。
線索簡潔,不打算藏頭露尾,很快在拍攝進程中展現幹淨。死者是售賣保健品的,靠坑害老人賺取錢財過上了優渥的生活,也曾經有人為此報過警,不過不了了之。
監控裏死者确實是前天早上八點就出門了,但彎彎繞繞,監控無法串聯,屍檢結果也确實是刀傷致死,并且生前處于醉酒狀态。
徒弟把資料撂在桌子上:“這人真是活該。”
文子佳眉頭緊蹙,明顯也是相當煩惱:“問的怎麽樣了?”
“都有不在場證明,還有人說他死得好,上天有眼。”徒弟壓低聲音,湊到文子佳耳邊,“還有人說,這事警察一直不管,遭報應了吧!”
徒弟偷眼瞧了瞧門外:“說他有關系,是不是真的啊?”
“別多問。”文子佳說,她對這些警局內部的彎彎繞繞不感興趣,也不想多談,又問道,“指甲裏面殘餘的東西,檢驗完成了嗎?”
徒弟馬上提起精神:“把那女人叫過來問話吧,遲早要問話的。”
文子佳翻看了一下檢驗記錄,其實心裏清楚,沒有太大的用處:“他對妻子行使暴力,那東西就算百分之百是游沁的,對破案也沒有幫助。”
徒弟看出來她态度略有消極,故意提高聲音:“那更得找過來問一問啦!”
“卡。”趙霜濃向江雪荷擺手,“雪荷,過來。”
“下一場戲很重要。”趙霜濃仰臉看她,“想好怎麽演了嗎?”
如果讓江雪荷選,趙霜濃絕對是她遇到的最會故弄玄虛的導演之一。“當然,文子佳的問話是毫不咄咄逼人的,出于很多原因,她并不願意認為游沁是兇手。”江雪荷說,“這次不會失誤了。”
“那倒沒事。”趙霜濃視線轉回攝像機上,“流真血不算失誤——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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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丈夫死亡時間是第二天晚上十點左右,那段時間,你在做什麽?”
另一個警察在外面看着監視器的畫面。
游沁答道:“我在用筆名寫小說,他在家的時候,我下午出門,七點會回來,如果他不在家,我可能淩晨才會回來。”
文子佳挑起視線:“你是作家?”
“不算。”游沁說,她的神情始終沒什麽變化,“出版過一本,主要靠犯罪題材才賣出去一點。”
“正在寫的新書能給我看看嗎?”
“當然。”她動作很快,文子佳聽見手機滴的振了一聲,是手機藍牙傳送的文件。
文子佳捏住手機,想要解開鎖屏,但猶豫了一下,沒有動。就是這個暫停的間隙,外面攝制組快速地調整機位,燈光。
“他死了,你并不難過,是嗎?”
游沁點了點頭,文子佳又問:“你去醫院看過傷嗎?”
“看過。”游沁說,“不擦藥,會好得很慢。”
文子佳微不可察地摳了摳審訊室的桌子:“為什麽和他結婚呢?”
游沁笑了一下,外面的警察緊緊地盯着屏幕,游沁說:“不好意思,我想起以前的事情,就會很想笑。”
“因為幸福嗎?”
“不是。”游沁說,“因為能順理成章地結婚體面地活到現在,想想就太幸運了不是嗎?”
鏡頭拉近,拍着桌上的一個個精美的包裝盒。筷子的包裝很大,撕開的時候有清脆的聲響,裏面還附贈一張質量很好的濕巾。
飯菜的香氣和熱氣一起蒸騰起來,文子佳說:“麻煩你了,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徒弟拿着一沓東西過來,一屁股坐到外面的椅子上。他不可置信地向裏望了一眼,又使勁看了看屏幕:“師父訂的餐?”
鏡頭靜默地在菜色,筷子,臉孔之間交錯。徒弟放在桌上的是一沓病歷,最上面的是一本小說,封面上是一條鮮豔的蟒蛇。“定的錦山居的?那麽好的飯店?”
狹小的空間太熱,游沁大衣未扣,領口松脫,裏面雪白的內襯影影綽綽地透出一道深深的陰影。
另一個警察搖了搖頭:“不知道,那女人已經脫了戒指。剛剛問到為什麽和死者結婚,她笑得很開心。”
徒弟舔了舔嘴唇,難以置信地把那本書在桌子上拍了拍,又湊近屏幕去看。
透過這道屏幕,他看到文子佳看着手機上游沁發來的新書。琳琅的菜色沒被聚焦,虛虛地在外面裝飾着。她看着看着,心髒急跳,鼻血淅淅瀝瀝地滴了下來——這本書的內容,從殺夫到接受善良的女刑警問詢,竟然是迄今發生全部事情的預言!
“卡。”拍攝的效果完全在趙霜濃預料之中,實在沒什麽好興奮的。如果江雪荷和白寄凊真的時不時NG,她都不用考慮,會直接換能讓她更制作更順暢的演員。
那邊鄭滢剛拿好紙巾跑過來,白寄凊已經撕開筷子帶的濕巾,走到她身側,居高臨下地幫她擦拭。
江雪荷不是沒想拒絕,尴尬的事情她通常都會第一時間避免的。只是她現在全心在想,文子佳明明有流鼻血的老毛病,然而整部戲她卻只流過三次鼻血,
第一次,是和游沁第一次見面,因為窗戶全部打開,空氣太過幹燥。(或許還有蛇文身的因素?)
第二次,是這次審訊,空氣只是平常,是因為她看到的新書內容太過吊詭了嗎?
她隐隐想到了什麽,手不自覺地攥成拳,指甲都刺到了肉裏面,就像有的人思考的時候會敲桌子一樣,盧想慧說她想事的架勢是微型抖M。
忽然,白寄凊将她的臉一扳,一面把團成團的濕巾塞到她緊握的手裏。
江雪荷緩過勁來,忍不住的有點被打斷的惱火,白寄凊先發制人:“幹什麽,要吵我?”
“哪有。”江雪荷擠出一個笑容,“你幫我擦的,謝謝你。”
白寄凊居然呲出白牙,如果不是這張臉擔着,兇狠程度幾乎與查宿的學生會主席不相上下:“那不然呢?”
江雪荷沒招了,只好微笑,站起身來把濕巾丢進垃圾桶。她張開手掌,上面有四個清晰發紅的月牙形痕跡。
白疼了。江雪荷不無遺憾地想,還沒琢磨透呢,給犯沖沖沒了。
她們拍攝進度不趕,因為趙霜濃喜歡一幕颠來倒去,反反複複地重拍。這會和她們一起看回放,剛剛的飯菜都收拾到了一個海碗裏,叫她倆接着吃。
這不吃真的是浪費了。江雪荷也不在乎皮蛋豆腐和腐乳肉都混到了一塊,接着夾着吃,一邊又看她和白寄凊那段吃飯的戲。
那段拍了許多的近景。江雪荷剛剛就發現了,筷子的包裝上在商标的位置,印着一條小小的蛇,應當是特制的包裝。她撕裂包裝袋,那條小蛇也随之碎裂成了兩半。
“到時候剪輯,”趙霜濃說,“先是一個個的包裝盒,浩浩蕩蕩地擺在這張冷漠的審訊桌上,精美的筷子包裝,然後将它撕開。你用手打開包裝盒的蓋子,對面的游沁自然要幫你,也伸出手來。”
“外面的警察已經發現了,她摘下了戒指,徒留一道白白的戒痕。透過鏡頭,觀衆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道戒痕,你的是一枚閃亮的銀戒,應當是經過細心保養的。然後你們握住筷子,吃這頓并不容易吃得很優雅的午餐。”
趙霜濃說起鏡頭剪輯排布,簡直咬文弄字。上次江雪荷聽到這樣的書面話從人嘴裏說出來,還是直播間賣貨的董宇輝。
她走了一點神,卻發現白寄凊根本沒在仔細聽,而是看着那一大海碗的混合物,時不時地把筷子放過去,裝作節約衛士,夾了一筷子的空氣。
江雪荷忍不住微微笑了。
白寄凊是13年拍完《風重霧濃》大紅的,江雪荷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時候就連盧想慧都在看這部民國愛情劇,同年參加了一個旅游綜藝,有個男演員自告奮勇給大家做了飯,人家幾個咖位大的大姐都象征性贊美了,只有白寄凊說:“你真的一點鹽沒放嗎?”
男演員當即答道:“因為想做出食材的原味。”
有個大姐打圓場:“男人做飯做成這樣不得了了,将來老婆一定很幸福。”
白寄凊:“啊……或許吧。”
那期播出之後,白寄凊喜得稱號“糠公主”,因為其對食物的挑剔大約只有細糠才能滿足。但事實證明,同期女演員十來年下來糊的糊,從紅到糊的從紅到糊,還有結婚的結婚現在孩子都倆了,只有黑稱一只手數不過來的白寄凊長紅到現在。
或許這才是娛樂圈生存之道?江雪荷心不在焉,趙霜濃的旁白好像念經一樣。自己就是拉不下臉,玻璃心又脆,聽說微博上還有人靠別人罵自己賺錢呢。
白寄凊顯然也發現江雪荷發現自己根本沒在吃了,江雪荷含着笑,趙霜濃說一句,她點一下頭,一副深谙職場生活的模樣。海碗裏的菜去了大半,都是這位愛節省的職場老油子吃的。
過了一會,趙霜濃終于将這兩分鐘的戲掰扯得清清楚楚,依依不舍地叫她倆走了。
江雪荷笑容還沒從臉上下去,手裏端着那個碗,剛站起身來,白寄凊也起身,同她擦肩而過,輕輕地問了她一句:“這麽高興,是因為吃不來細糠嗎?”
江雪荷心裏咯噔一聲,比膝跳反射還迅速,馬上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