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斷斷續續折騰了一晚, 宋岫真正退燒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習慣性地朝身旁伸伸手,卻沒碰到睡夢中熟悉的觸感, 他睜開眼,瞧見滿室微光,和一團背對自己、蜷坐床邊的影子。
是小壽。
4404第一時間出聲,【總算醒了。】雖然它能實時監測宿主的健康數據, 但青年難得虛弱的模樣,卻讓它十分不适應。
【平時總嫌我吵, 這會兒又嫌我睡得久。】故意打趣活躍氛圍,宋岫後知後覺感到嘴裏苦兮兮, 兩頰旁邊的骨頭也泛着酸, 沒忍住皺了皺眉。
【瓦罐熬的中藥, 】清楚對方昨晚一直處于高燒斷片的狀态, 4404繪聲繪色, 【一整碗,濃到發黑,難聞到得被人捏開嘴巴灌。】
宋岫頓時覺得舌尖的苦又濃了幾度。
至于敢對他“硬來”的人, 除開某位神出鬼沒的暗衛, 還能有誰?
但沒辦法, 這麽嚴重的傷,他如果在幾天內迅速好轉才是怪事, 反正有系統商店的道具吊着命,最多也只是難受些。
4404:難受些?
不知昨晚是誰賴在人家霍野懷裏,哼哼唧唧喊疼, 只差沒掉眼淚。
毫無印象的宋岫:……哼哼唧唧,他有嗎?
4404斬釘截鐵, 【你有。】
【那就有吧,】一秒接受現實,宋岫躺得骨頭發硬,試圖鹹魚翻身,【可惜沒看到霍野當時的表情。】
未成想,他這一動,原本抱着膝蓋打瞌睡的小壽立刻驚醒,回過頭,急匆匆想起身,卻因雙腿發麻踉跄了下。
宋岫連忙,“慢點。”
話一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更啞了些,音量小得過分。
好在小壽是個耳朵靈的,感激地沖宋岫笑笑,先是檢查了下暖爐裏的炭火,又手腳麻利地給青年倒了杯煨在爐上的熱水。
宋岫搖搖頭,“等會兒再喝……扶我起來。”
小壽放下茶杯,指指自己胸口,再指指自己的額頭,沒動彈。
“無妨,熱氣都退了,”好脾氣地,宋岫解釋,“只坐一會兒。”
将信将疑,小壽上前,動作極輕地攙住青年的胳膊,觀察對方的表情,仿佛面前躺着的是個一碰即碎的玻璃人。
宋岫失笑,“沒那麽嬌貴。”牢房沙場都睡過,無論是他還是陸停雲,早不再是京城裏錦衣玉食的公子哥。
小壽卻堅持往他身後墊了個軟枕,又拿了件厚實的外袍披在他肩頭。
“昨晚出了許多汗,”滿身繃帶沒法沐浴,宋岫只得退而求其次,“麻煩你去燒些水來,我擦一擦身。”
對外,原主還是刑部大牢裏的死囚,臨華殿裏雖然什麽都不缺,貼身伺候的卻僅有小壽一個。
雨過天晴,燒着銀絲炭的寝殿足夠暖和,小壽短暫猶豫兩秒,便領命出了門。
然而,當他學着其餘宮人那樣、打算伺候青年沐浴時,得到的竟是對方的溫聲拒絕,“你去休息吧。”
“我習慣自己一個人。”
小壽有點不放心。
但青年的表情很堅持,他終是妥協去殿外候着。
等人走遠了,宋岫才用浸過熱水的帕子敷了敷臉,懶懶,“壯士,你也請吧?”
毫無回應。
4404慢半拍記起、自己忘了告訴宿主一件事,【他出去了。】
【出去?】端起旁邊加了鹽的濃茶漱了漱口,宋岫挑眉,【什麽事比我這個任務目标還重要?】
【是他先前查的一樁貪污案,如今換人負責,得和手下交接明白,】老實解釋,4404補充,【禦醫說你大概會睡到中午。】
除了它,誰能料到宋岫醒得這麽快。
【噩夢纏身,哪得安穩,】昨夜突如其來的高熱,痛苦歸痛苦,退燒之後,卻讓宋岫有種否極泰來的松快,神思久違地清明,他問,【看來景烨并不信任這支暗衛?】或者說,不信任霍野。
否則對方哪還有空去查什麽貪污,早該被渣男指派趕往燕州,除掉陸停雲這個心頭之患。
以霍野的身手,若真動殺念,重傷的陸停雲絕沒機會再突圍返京。
【對,因為景烨心虛,】早在宋岫休息時搜集好情報,4404道,【霍野是老皇帝一手提拔的人。】
尋常暗衛皆以數字為稱呼,唯獨霍野留住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景烨真是老皇帝最疼愛的兒子,霍野的存在,于景烨而言肯定稱得上如虎添翼,偏偏他這皇位是靠投毒殺父挑起宮變、生生在一衆兄弟間搶來的,此等情況下,霍野的存在,只會讓景烨如鲠在喉。
哪怕霍野武功再高、表現得再忠心,景烨也很難重用對方,更別提叫對方日日夜夜守在身側。
畢竟他無法确定,霍野的忠心,究竟是忠君、還是忠他那位死不瞑目的好父皇。
思及此,宋岫解開衣襟,【那景烨還敢把人送到我這兒?】頓了頓,又道,【也對,以這具身體現在的狀況,根本發現不了霍野的存在。】見都見不到,何談交流?
他能一抓一個準,全靠小十二。
看過霍野的上報以後,景烨或許會改主意把對方撤走,他得想辦法,早點和某人談一談。
但先露面的卻是渣男。
下朝後直奔臨華殿,景烨一路眉頭緊鎖,聞到滿院子的藥味後,沒等張院判和小壽行禮,就腳下生風,自個兒推門進了內室。
簾幔半攏,影影綽綽間,昨日還有力氣和他争吵的青年正沉沉昏睡,對外界的變化一無所覺。
這過分眼熟的場景,瞬間勾起景烨許多不愉快的回憶,讓他本能地聯想到生母病逝前、自己那份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好似此刻被高呼萬歲的他,依舊是冷宮裏那個不受寵的三皇子,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渴望挽留的一切消失。
特地将步伐放得更重了些,景烨坐到床邊,喚:“陸停雲。”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一動不動。
生怕自己費力救回來的小命再被折騰到鬼門關,緊随其後的張院判公事公辦,“陛下,陸公子剛剛服了藥,需要靜養。”
景烨颔首,“朕知道。”人卻未起身。
登基後,他和陸停雲再沒有這般平靜相處的時刻,上輩子,對方猝死獄中,徒留給他與日俱增的懷念和悵然。
對林靜逸的好,是他刻進骨子裏的習慣,可對陸停雲的感情,景烨至今仍覺得混沌。
他喜歡陸停雲嗎?
或許。
偏偏對方是功高震主的絆腳石,用計使燕州一敗,景烨從未後悔,睡夢中常常記起與青年假意溫存的那段過往,卻也是事實。
在沒弄懂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前,他不會放對方死,更不會放對方走。
“缺什麽盡管和侍衛提,”擡手撫平青年蹙起的眉心,景烨收攏思緒,“若再有急症發作,務必遣人來告訴朕。”
張院判不卑不亢,“回陛下,臣昨夜已派人通傳。”
一旁的李延福暗暗叫糟:陛下昨夜宿在皇後宮裏,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拿陸停雲的事打擾,別說消息被他攔下,就算真傳進陛下耳中,陛下也未必會抛下皇後,冒雨來臨華殿走一遭。
這張院判當真是耿直得過分。
不過,身為歷經兩朝的太監總管,李延福自然懂得該怎麽鋪臺階,全了陛下的顏面,當即屈膝跪地,主動背鍋,“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自作主張。”
張院判卻沒被這唱作俱佳的把戲糊弄住。
見識過青年身上的傷口以後,他恐怕再難相信所謂的帝王情深。
“李總管不必如此,”秉承着能幫一把是一把的善念,張院判淡淡,“心病還須心藥醫,假如患者無意求生,縱使天子到場亦是枉然。”
景烨沉默半晌,“……朕會替陸家平反。”
垂首領罰的李延福一驚,立馬喚了聲陛下,好像對方做了個多為難、多違背祖制的決定。
認真裝睡的宋岫卻只想冷笑。
明面上,原主是因私仇叛國,景烨大張旗鼓重查冤案,雖能稍稍扭轉陸停雲的風評,更多的,卻是替自己贏一個寬仁美名,順帶把那三萬将士的犧牲,歸結成先帝昏庸的惡果,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真想兌現承諾,先前那一年,對方怎麽沒半點動靜?
但,翻案終歸是原主的遺願,讓景烨重提舊事,總比之後他這個“陸家子孫”親自操作更有說服力。
窗外,折回臨華殿的霍野藏身于樹木陰影中,同樣聽到了內室隐隐的交談。
隸屬暗衛,耳聰目明、步伐輕盈乃基本功,他知曉張院判有存心誇大青年病情的意思,卻沒打算拆穿。
而景烨這一坐便是一天,直到暮色四合才離開。
回臨華殿前特地草草沖了澡,确保周身沒有一絲味道,霍野又耐心等了會兒,等小壽去廚房熬藥,四下無人,才試圖順着自己做過手腳的窗摸進老位置。
怎奈霍野剛要行動,一道朦胧的身影便搖搖晃晃下了床,自顧自擋住他的去路。
吱呀。
素白修長的手指打開了窗。
三千青絲垂落,青年明顯洗漱過,披着件淺色廣袖的外袍,眉眼有些倦,叫人下意識忽略了對方的身份,只覺得溫柔。
“走正門吧,”螢火點點,枝繁葉茂的樹蔭深處,霍野被仰起頭的青年精準捕捉,“這裏現在歸陸某。”
“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