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霍卿章清楚地記得,他把艾瀾送的嬰兒服放進了內衣用的箱子裏,但他翻遍箱子也沒找到任何衣服的影子。
這家裏沒有第三個人來過,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小偷也不會只偷一套嬰兒服。
溫绛像是意識到什麽,剛才還在找嬰兒服,這會兒又瘋狂給艾瀾打電話發消息。
可始終沒得到艾瀾回應。
“衣服呢,不見了。”他的眼底透出明顯的慌亂,甚至試圖爬進櫃子尋找衣服是不是掉在哪個角落。
霍卿章也無法解釋衣服為什麽不見了。
他趕緊把溫绛從櫃子裏抱出來,拍拍他的後背安慰着:“我拿過來了,興許是收拾到哪裏忘記了,你先去休息我來找。”
溫绛倏然回想起收拾東西那天,他看到霍卿章下樓時提了一袋垃圾,黑色垃圾袋方方正正,裏面像是放了只盒子之類。
他思忖片刻,試探着詢問:“你……丢掉了?”
如果有可能,他真希望自己當時丢掉了,否則不會像現在這樣,無法解釋衣服為什麽憑空消失。
以及,艾瀾為什麽失去聯系。
放到以前,他或許還會為溫绛為了艾瀾送的衣服如此珍視而大吃飛醋,但現在不同,他明白溫绛的惶恐源頭于何。
因為艾瀾失聯,他送的衣服也憑空消失,就像是某種暗示。
或許,他離開了。
他存在的痕跡,也被無形地消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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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同為穿書人的溫绛和自己,是不是也會走向這麽一天。
溫绛忽然感到一陣沒由來的不安,小腹也緊繃得厲害。
他下意識捂住肚子,緊緊閉着眼,深深蹙着眉,不停發問:“為什麽不見了……”
霍卿章趕緊把溫绛往外推:“你先去沙發上坐着休息,我來找,是我收拾的,所以我保證一定會找到。”
溫绛扶着門框,眼中蒙上一層水汽。
良久,他點點頭離開了衣帽間。
霍卿章對着衣櫃找尋許久,依然沒找到那套嬰兒服。
他知道溫绛就在客廳等他,等他許一個安心。
失聯的艾瀾是真的離開了麽。
而這本書中世界有個明顯的buff,如果一旦替代原主,原主在他人的記憶中也會被篡改,這就是為什麽當時爺爺帶溫绛看原主以前的相簿時,會覺得相片中的人和記憶中的人貨不對板。
霍卿章緩緩做了個深呼吸。
要冷靜,雖然考慮到這個可能對他來說也會感到後怕,但不能先溫绛倒下,溫绛需要他。
無論結局是什麽,他都要撰寫出屬于他和溫绛不被書中世界既定的結局。
霍卿章忽然想起來自己也織了一雙小襪子。
他在內衣箱裏翻出自己織的小襪子,定了定神,朝客廳走去。
他盡量裝作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将小襪子交到溫绛的手中,撫慰他的惴惴不安:
“抱歉,是我亂放了,只找到了襪子。”
溫绛扯過襪子放在手裏仔細端詳着。
是那雙襪子沒錯。
他深斂的眉漸漸舒展開,惶恐不安的情緒也漸漸放松下來。
“東西太多了,我實在記不清衣服放到了哪裏。”霍卿章的語氣滿是歉意。
溫绛搖搖頭:“算了,慢慢找吧。”
霍卿章見他情緒穩定下來,伸手捂住他的小腹:“還難受麽,去醫院看看吧?”
“不難受了,可能剛才太緊張了。”溫绛拉住他的手捂在臉上,燈光映出他明亮的眸子,“還好有你在身邊,代表。”
霍卿章撫摸着他的頭發,在他額頭印下輕輕一吻:“早點休息,我先去洗澡,你也準備下,一會兒帶你洗澡,或者你覺得累不想洗,那我們就不洗了。”
溫绛笑眯眯地推了他一把:“快去啦。”
霍卿章點點頭,又最後看了眼被溫绛牢牢攥在手心的小襪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溫绛慢慢倚在沙發上,舉起手中的針織小襪子,愛不釋手。
多可愛啊,寶寶還有兩個月出生,小小的腳丫穿上這雙嫩黃色的小襪子,一定是可愛超級加倍!
溫绛看着看着,笑容倏然僵在臉上。
随即,一點點淡去。
不對。
艾瀾送來的襪子針腳沒這麽精致漂亮。
而且,如果沒記錯,襪子上的小龍頭眼睛是藍色的,但這兩只眼睛卻是紅色的。
雖然乍一看一模一樣,但細節還是有諸多不同。
溫绛猛然起身上樓進了衣帽間,翻遍櫥櫃,翻出一只裝毛線的盒子。
打開,裏面是用了一半的毛線還有織針。
這雙襪子不是艾瀾送來的,是霍卿章織的。
所以,艾瀾送的嬰兒服還是被霍卿章丢掉了麽?
他想起那袋垃圾被丢進垃圾桶後,被垃圾車碾碎帶走的畫面。
不是的,霍卿章說沒有丢掉,他固然對自己隐瞞了一些事,但并不是一個愛撒謊的人。
所以,衣服是确确實實不見了麽。
恐懼、不安再次襲來。
他很想問問霍卿章為什麽,但霍卿章又能知道什麽呢,只是恰好織了一模一樣的襪子,又巧合的借此來穩住自己不安的情緒罷了。
當晚,溫绛還是沒有收到艾瀾的回複,翌日六點鐘他便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機,翻了一遍依然沒看到艾瀾的回複。
霍卿章洗漱完換好衣服,留了早餐,過來親親還在裝睡的溫绛:“我去公司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溫绛“嗯”了聲,待他聽到霍卿章關門的聲音後立馬坐起身,翻出艾瀾經紀人的電話,剛要按下通話鍵,但艾瀾經紀人的電話卻先發制人打了過來。
這種時候,經紀人的電話就令人感到怪異不安。
溫绛猶豫許久按下接聽鍵,還沒等自己開口,對面經紀人焦急的聲音傳來:
“溫老師!您聯系上艾瀾了麽!”
心髒倏然鈍重,徹骨寒意從骨頭裏冒出來瘋狂侵襲了全身每一處毛孔。
“昨天上午和艾瀾通過電話後,我就再也沒能聯系上他,我現在在他家門口,但我不知道大門密碼,敲門一直沒人應!溫老師你能聯系上他麽!我快急死了!”
經紀人的聲音都快哭出來。
“他最近狀态實在不對,但他有什麽也不會和我說,所有人都聯系不上他!”
溫绛手指一陣麻木,嘴巴微微顫抖:“我馬上過去。”
溫绛面對任何事都是游刃有餘的态度,但今天慌亂到出門還穿着拖鞋都沒發現。
腦子很混亂,艾瀾為什麽失聯了,他送來的衣服是确實消失了還是被霍卿章放在哪裏忘記了。
以及,為什麽能在書中世界見到現實中的家鄉,現實中的人,就連當年接手父母遺囑的律師也确有此人。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到底哪裏才是真實?什麽才是真相?
腦袋裏像塞了一團亂麻,越理越亂。
出租車在艾瀾的公寓前停下,溫绛一下車,雙腿一軟差點跪下。
他踩着拖鞋勉強站起身,無數的情緒上湧。
跌跌撞撞跑到門口,見到了艾瀾的經紀人,他正在打電話四處打探艾瀾的消息,并表示要報警。
見到溫绛,經紀人大哥就像見到了救命稻草,抓着他的手問:“知道艾瀾家的密碼麽。”
溫绛搖搖頭,他不知道。
“我知道他的銀行卡密碼,試一試?”經紀人顫抖着手點上密碼。
“密碼錯誤,請重試。”
“他生日幾號。”溫绛問道。
他的确不知道艾瀾的生日,因為上學那會兒艾瀾知道他沒錢,怕他因為不能給自己買生日禮物感到愧疚,索性幹脆不告訴他生日。
經紀人急得舔了舔嘴唇:“誰會拿自己的生日做密碼,生日當密碼,當代一大傻!”
溫绛倏然想到什麽,在密碼鎖上輸入“990716”六個數字。
這不是艾瀾的生日,是溫绛的。
“嘀——歡迎回家。”密碼鎖響起密碼正确的提示。
經紀人:……
無暇顧及經紀人,溫绛奪門而近。
溫暖的房間裏,鵝黃色的薄紗窗簾在落地窗前随微風拂動。
“艾瀾!”溫绛沖進屋子四處尋找。
可連儲藏室都找過了,哪裏有艾瀾的影子。
空蕩蕩的房間,就像從未有人居住過。
“不在家?!”經紀人傻了眼,“我的祖宗啊!我先報警!”
溫绛找了一圈,沒看到艾瀾,再次嘗試撥打他的電話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後再撥——”
“吧嗒!”手機落在地上。
空號。
變成空號了。
艾瀾消失了。
或許,他離開書中世界了。
衣服不是被霍卿章亂放找不到了,而是确确實實消失了。
溫绛怔怔望着窗外,任由冷風吹拂過臉,可所有的知覺也随着消失的有關艾瀾的所有痕跡一齊消失了。
是因為這本小說走到了尾聲麽。
經紀人在旁邊忙着報警,溫绛卻覺得腦袋轉不動了。
該怎麽辦,他消失了,自己也會回到原來世界麽。
曾經無比痛恨命運,給了他一切又無情奪走一切,好不容易在現實世界站穩腳跟,一朝穿書,成了被全網黑的糊咖。
可當他再一次努力改變了命運時,現實卻告訴他,他有可能再次離開,回到屬于他的那個世界。
而且,他存在過的痕跡,和霍卿章走過的一分一秒,也會被全部消抹掉。
從此以後,在霍卿章的記憶裏,再也沒有一個鏡頭屬于他。
而他曾經無比期盼着屬于他和霍卿章的小娃娃,在肚子裏做着伸展運動的小娃娃,也将變成一場夢。
他終有一天,會被所有人忘記。
無法動彈了,沒辦法呼吸了。
想給霍卿章打個電話,可沒有勇氣按下號碼,如果被霍卿章知道真相,對他來說是多殘忍的一件事。
身邊只有陌生的經紀人,想哭想訴說,也不知道能和誰訴說。
唯一能傾聽他心事的人,已經離開了。
溫绛失掉了最後一絲力氣,慢慢蹲下身子。
該,怎麽辦,呢。
如果注定要離開,為什麽還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給了他一切,最後卻又要奪走。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呢。
“叮咚!”倏然間,隔壁卧房傳來一聲提示。
溫绛愣了許久,忙起身追過去查看。
艾瀾房間的桌子上擺着一臺筆記本電腦,屏幕中彈出低電量的提示。
而背景,似乎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溫绛拖過鼠标關掉提示。
他看清了屏幕中的字。
标題:《炮灰帶球後不想跑了》
是一本小說,長達614頁,1423727個字。
作者是:艾瀾。
【璀錯的燈光照亮了溫绛的臉,掌聲與歡呼聲中,那張臉無比清晰又深刻。
記事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躲在爸爸的身後,羞赧地和我打招呼,小聲說着“艾瀾哥哥好”,那個時候,我覺得這個小男孩好醜,一個男孩子怎麽能像女孩子一樣,有這樣一雙大大的如同杏兒一般的眼睛,沒有一點男子漢氣概。
出于禮貌,我牽住了他的手,不耐煩地回應了他。
不成想,這只手,我牽着它從幼兒園到小學再到中學,看着它從小小的肉肉的變得纖長白皙,我才意識到,我們都長大了。
離別不是結束,遺忘才是。
我努力将這張臉的每一處細節牢牢記在腦海中,只要不去主動忘記,他将會永遠占據我記憶最深處的地方。
人生最幸運的事,認識你,記住你,陪你長大。
——正文完】
這是電腦屏幕中最後一段話。
溫绛慢慢滑動鼠标翻看着前面的文字。
在這裏面他看到了無數熟悉的名字:雲善初、海崖、霍謹辰、霍卿章和溫绛——
和溫绛穿來的那本小說一模一樣的人物設定,身份背景性格,全都大差不離。
但劇情卻大相徑庭。
在這本小說裏,沒有雲善初腳踩炮灰拳打反派的劇情,有的只是被一個名為溫绛的炮灰狠狠踩在腳底的劇情。
溫绛越看越糊塗,與其說是小說,這更像是他穿到這個世界後的回憶錄。
而且主角也不是雲善初,而是他。
盡管某些細節上會稍有不同,但大致走向可以說一模一樣。
溫绛随手點開其中一頁,右邊顯示出這一章的首次編輯日期。
2021年2月18日。
是三年前寫的。
三年前寫的?
溫绛又拉到最後一頁,日期顯示是2024年2月1日。
也就是這個月月初。
而整本小說到這裏就結束了。
周邊的溫度一點點降低,降到最後,趨于冰點。
徹骨的寒意包裹着他僵硬的身體,放在鼠标手的手,無法動彈了。
一個恐怖的念頭閃過腦海。
有沒有可能,他穿進的小說不是那本以雲善初為主角的娛樂圈爽文,而是……
艾瀾寫的這本同人小說。
是啊,這個世界上能完美複刻出現實中他的家、他見過的人,只有從小一起長大,去過他家無數次、了解他整個成長歷程的艾瀾。
這樣,所有的疑惑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艾瀾寫這本小說的意圖是什麽。
首先可以确定,他一定是看過以雲善初為主角的原文小說才能以此為據寫出同人文。
而那篇以雲善初為主角的原文,溫绛當然也看過底下評論區,人物“溫绛”被罵成什麽樣子,有多髒,他可是親眼見證。
甚至有讀者情緒激動發表千字小作文寫了人物溫绛是如何被五馬分屍,血洗評論區。
他都見識過的。
以至于,他作為同名同姓的藝人,也有不明是非的讀者沖到他的微博底下把他代入人物溫绛一通輸出。
作為朋友的艾瀾看到這一幕會認為,哪怕這髒水不是潑向他,也無法接受。
他又是個火烈性子,肯定受不了吧。
和讀者對線是小事,逼急了他能坐在電腦前用一指禪一個字一個字敲打,試圖給“溫绛”改編一篇擁有美好結局的同人文,改變這個被千萬人口誅筆伐的炮灰。
爸媽離開後,這世界上唯一在乎他心疼他的就只有艾瀾。
心疼到,只因為他人撕了他的海報,便親手将對方打進醫院,哪怕自己落得個半年刑期,艾瀾也認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自己,從高中對艾瀾說出那句違心的斥責之言開始,似乎一直在做讓他傷心的事。
婉拒他的感情,在他期盼的目光中選擇牽了別的男人的手,最後,連他即将離開都沒能察覺到一絲一毫。
可他還是給自己留下了最美好的未來。
一百四十多萬字,用了整整七年。
溫绛知道艾瀾打字很慢,一分鐘六個字的速度,也很讨厭這些電子産品,而他還是耐着性子一指頭一指頭寫完了這本長篇小說。
淚水模糊了視線,溫绛已經看不清屏幕中的字,複雜的情緒一齊湧上。
自責、不甘、悲涼。
就像當年親眼看着父母的遺體被推進火化爐時的心情一樣,再一次嘗到了遺憾的滋味。
也和那時一樣,連一聲“再見”都沒機會說出。
什麽是朋友啊,他開心,便毫無保留分享給你,想讓你一起開心。
他難過,卻不像你陪他一起難過。
溫绛望着早已模糊不清的文字,死死咬住下唇,可無論怎麽努力也無法控制亟待宣洩的不甘,化作顫抖,将眼淚大顆大顆震下。
警察火速趕來,抵達艾瀾家時,只看到抱着電腦、深深低着頭的溫绛。
面前的桌面暈開透明的水跡,漸漸彙聚成一小堆。
炎炎夏季,榕樹下,穿着夏季制服的男孩子推着自行車沿着樹蔭慢慢向前走着,旁邊高個子的男生轉着籃球,聊着今天體育課上發生的小事。
陽光炙熱、刺眼,融化了空氣,一點一點模糊了二人的背影。
他的聲音,也漸漸淹沒在潮熱的蟬鳴聲中。
警察還在和經紀人做筆錄,溫绛回過神,對警察道:“不用查了,抱歉浪費你們時間了。”
經紀人眼瞪得像銅鈴:“你聯系上艾瀾了?!”
溫绛猶豫半晌,點了點頭。
“他說,要去很遙遠的地方,或許會回來,也或許不會,希望你不要挂念他,并如實向粉絲傳達,也要,感謝粉絲的支持和理解……”
溫绛喉結滑動了下,不知道自己以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
每一個字都生硬晦澀。
警察和經紀人看向溫绛的眼神明顯寫着不信。
可只有溫绛知道,再查下去也只是徒勞,一個人如果打定主意要離開,是不會被任何人找到的。
回了家。
溫绛窩在被窩裏,将艾瀾的小說文檔下載下來傳到手機裏,從第一章第一個字開始,逐字閱讀。
這是艾瀾留給他的東西,以第一人稱敘述,每個字都是他最真實的感情,所以溫绛一個字也不想漏掉。
一開始,文字稚嫩、語句不通,還有好多亂用詞。
到了中期能明顯感覺出他的進步,語言簡練靈動,甚至還學會了起承轉合埋鈎子。
窗外,從正午的陽光正好變成了青灰色的天際,昏暗的房間裏折射出窗外散碎的燈光。
大門響起指紋解鎖的聲音。
沒過一會兒,房間燈亮起,門口站着西裝革履的霍卿章。
“怎麽不開燈。”霍卿章脫去外套,在屋內的獨衛裏洗了手,一直到身體暖和了才在溫绛身邊坐下,“在看什麽。”
溫绛放下手機,望着霍卿章稍顯疲倦的臉。
他緩緩起身,雙手攬住霍卿章的肩膀,将臉埋進他的頸間:“在看一本,很感人的小說……”
霍卿章輕吻他的發頂,聲音輕柔:“我可能沒時間看,但我想和你有共同話題,如果你不嫌麻煩,可以講給我聽麽。”
溫绛怔了許久,慢慢翕了眼,将臉往他的頸間靠得更深了些。
“該從哪裏開始講起呢……”
霍卿章也不催促他,單手攬着他的腰輕輕撫拍着,似乎在很耐心的給他組織語言的時間。
“從前……”似乎每個故事的開頭都是從“從前”講起。
“從前有一個小明星,他從小失去了父母,但上天又給了他一位非常好的朋友,他們從出生起就在一起,一直到小學高中,可是這個小明星身陷緋聞,不想朋友跟着他受委屈,便以殘忍的語言趕走了朋友。”
“後來,這個小明星陰差陽錯穿進了一本娛樂圈小說,成了裏面結局悲慘的炮灰,可他沒有放棄,他做了很多努力想要改變命運。”
“他确實也做到了,當然,這路上少不了周邊人的幫助。最巧的是,他發現這位朋友也和他一起穿進了小說裏。”
“可是,小說已經來到結局,這位朋友在某一天,沒有任何離別之言,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了,或許他已經回到了原來的世界,也或許,他只是太累了,去到了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溫绛收緊雙手,整個人被霍卿章的氣息裹挾着。
“後來這個小明星才知道,他穿進的小說并不是那本娛樂圈爽文,而是朋友不忍他落下無端罵名,選擇為他創造一個美好未來,所以不擅打字的他寫了一百多萬字,為小明星構築了一個美好未來。”
溫绛翕着眼,淚卻無聲滑下。
霍卿章默默低着頭,靜靜聆聽,中間沒有說一個字。
微垂的眼眸中,映照出溫绛動人的臉。
他當然知道,這個小明星就是溫绛。
而霍卿章也終于明白,艾瀾送來的嬰兒服确确實實消失了。
因為他離開了。
他存在過的痕跡也會随着慢慢被消抹掉。
他本就是作為一個旁觀敘述者,從一開始就不屬于原文,也不屬于他自己撰寫的同人文,所以文章走到結局,離開是他必然的命運。
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把他最愛的人留在這裏,給予完滿的結局。
溫绛動了動身子,使勁将自己的身體嵌入霍卿章的懷抱。
“小明星好後悔啊,連一句認真的‘再見’,都沒機會表達。”
霍卿章摟緊溫绛:“現在說,他會聽到的。”
冗長的沉默過後。
溫绛低下頭,抓緊霍卿章的衣襟,雙手顫抖不止:“再見,希望是真的有機會還能再見。”
窗外一片靜谧,月亮升上天際,皎潔又溫柔。
不知過了多久,霍卿章道:“我也看過一本感人至深的小說,願意聽我講述那個故事麽。”
溫绛緩緩睜眼,眼尾暈紅。
良久,他點點頭。
霍卿章擡起頭,望向天際的月光。
“從前。”一成不變的開頭。
“有一個小男孩,他出生在人人豔羨的財團家庭,是所有人都羨慕的那種,出生起便擁有一切的孩子。”
“可是,他卻無法擁有自己的人生,因為他的母親是平民出身的續弦,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将來能擁有繼承權,讓她免遭闊太們口舌,她太想站起來了。”
“所以這個小男孩好像擁有一切,卻又連自己最喜歡的游戲機都無法掌控,只能被迫推着向前走,他所有喜歡的東西,到最後都會被母親毀掉,他必須按照母親的期冀長大。”
“直到他十八歲那年,意外遇見了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在那孩子眼中,他看到了和他一樣的東西,被命運束縛的絕望,像一只可憐的流浪貓,所以,他在想,流浪貓最後的命運是怎樣呢。”
“所以他決定資助這個小孩。”
溫绛倏然睜眼,視線穿過漫長的回憶看向眼前的男人。
霍卿章笑笑:“他送這個孩子去學習表演,給他請最好的老師,在這個孩子無數次想要放棄的時候,告訴他,一定要成為掌握主動選擇權的那個,變得強大,不要像自己一樣,一輩子只能做個提線木偶,連自己喜歡的東西都無法保護。”
溫绛坐直身子,嘴巴微張,瞳孔猶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不斷擴張。
似曾相識,不,非常深刻的回憶。
這個只有他和那位才知道的秘密,從霍卿章嘴裏說出來了。
“可是,二十八歲年,這個男人穿進了一本小說裏,在這裏的身份經歷,和他現實中大差不離,就連那個他資助的孩子,在某一天,也陰差陽錯地出現了。”
“這個孩子有了他們共同的寶寶,堅韌頑強地生活着。他很期待寶寶出生的那一天,并無比期盼着未來的日子。”
“只是這個男人實在不算聰明,三十五歲的年紀還學不會如何去愛,他終于擁有了唯一屬于他的人,變得患得患失,害怕失去,所以無法說出自己是穿書而來的實情,每天在這種不知何時就會離開的不安中,努力想要抓住屬于他的這個孩子。”
“同時,他又是個很自私的男人,以為自己改變了這孩子的前半生,便想掌控這孩子的後半生,不知不覺間,他變成了和他母親一樣,最讨厭的那一類人。”
霍卿章深吸一口氣,捧起溫绛震驚的臉:“不過,他也有慢慢成長了,懂得了,愛不是占有,是尊重和坦承。”
“他很想和這個孩子說一聲對不起,曾幾何時,給他帶來了傷心難過,沒有第一時間說出真相,加劇了這個孩子的不安。”
霍卿章壓低聲音,認真看着溫绛:“你覺得,他值得被原諒麽。”
溫绛像個小傻子一樣大張着嘴,視線僵硬地移動到霍卿章頸間的小痣。
原來,一切都不是巧合,一切皆有跡可循。
穿進書中第一晚,他感覺自己正在被侵犯,曾想過抄起小刀誓死捍衛清白。
但看到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前半生一直在傾慕的那人的痕跡時,他選擇了坦然接受。
和霍卿章互表心意後,曾經對那位神秘資助人産生過一絲絲的愧疚,覺得自己背叛了他。
可又會想,說什麽背叛,說不定人家不知資助了多少學生,自己也不過是他人生中留不下任何痕跡的過客。
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以前的霍卿章,确确實實是他的替代品,纏綿時,看着同樣的痕跡,便會感覺自己實現了少年時的夢。
直到現在,他确定霍卿章不再是替代品,是真切的、熱烈的愛情。
開始慢慢遺忘年少不可得之人時,這個人再次出現了。
或許,霍卿章不願說出實情,是害怕他将愛情和感激混淆,把這段感情變得複雜。
原來是因為自己的不坦誠,才讓霍卿章沒有安全感。
溫绛張了張嘴,忽而移開視線,語氣不悅:
“那你讓這個孩子怎麽辦,寶寶也有了,逃也逃不掉了。你說的這個男人,可真是徹頭徹尾的混蛋啊。”
說着說着,眼淚簌簌落下。
他再次轉頭看向霍卿章,傾身撞入他懷中:
“不過,我想,那個孩子也一定非常想念那個改變他命運的男人吧,一直都想見一面,在七年前的聖誕節等了整整一晚,如果他現在出現在這孩子面前,這孩子一定會告訴他……”
溫绛坐直身子,望着燈光下那對深沉的眼眸,一字一頓道:
“萬分感謝,因為你的出現讓我看到了光明的未來,曾經的我,真的幻想過能和你組建共同的小家庭,也曾經,情真意切傾慕過你。”
“可是,我現在已經有了愛的人,他會負責我的未來。那麽我們兩人的故事,就在這一刻劃上句號吧,各自好好生活,對真正需要負責的人,肩負起作為男人的承擔。”
溫绛想告訴霍卿章,他很清楚,現在的他愛的是霍卿章,而非當初那個資助人。
愛情和感激,他已區分得清楚明了。
堅定的,再也不會陷入迷惘。
霍卿章的眼眸漸漸漫上一層薄薄霧氣。
那個他試圖與自己命運捆綁在一起的小男孩也随着記憶的遠去變得愈來愈模糊。
霧氣散去後,眼前是他想攜手一生的人。
清晰的輪廓,最真誠的臉。
“好。”霍卿章勾起小拇指,“就這樣約定了。”
溫绛擡手。兩根小手指勾在一起,難舍難分。
這是屬于資助人和小男孩的秘密,故事結束了,回憶也被塵封,然後各自奔向需要負責的那個人。
未來,安好。
臘月二十九。
過了今天,2023年便徹底宣告結束,邁向全新的2024。
原本預計年後上映的《赤色的黎明》在溫绛的要求下趕在春節檔上映。
因為趕得及,前期并無太多宣傳,電影人的評價是:
【影片制作組大概是瘋了,這期春節檔的新電影最少也有一年的宣傳期,熱度已經炒起來了,你前期幾乎0宣傳的片子怎麽敢和人擠春節檔?】
【就連試映會都沒舉辦,是多大的自信啊,我不是想嘲笑,哎算了。】
和薛銘遠的對賭條約,今天是最後一天,如果不能在明天一天內賺夠七個億,溫绛就得乖乖給薛銘遠當一輩子免費勞動力,還要額外賠償幾千萬。
就像電影人說的,因為趕得太急,試映會也被擠壓在正式上映日裏。
這在影史上可謂是史無前例!令所有影視方聞風喪膽,甚至影院都不敢随便上架影片,但礙不住霍卿章有錢。
上,給我上,賠了我兜着。
溫绛和霍卿章全副武裝佯裝成普通觀衆來到了影院。
霍卿章買了三張票,溫绛急眼了:“不用這樣給我提高票房。”
要買幹脆買三十萬張,多買這一張有啥用。
霍卿章神秘笑笑,連爆米花都買了三份。
他将其中一桶爆米花放在旁邊的空位,道:“你的電影首秀,怎麽能不請老朋友觀看。”
溫绛怔了怔,緩緩看向那處空位。
原來霍卿章,為艾瀾也買了一張票。
溫绛深吸一口氣,握住霍卿章的手。
是啊,快樂的事,要和朋友分享。
入座後,他們看了眼四周,入座率一般,大部分是溫绛的粉絲,剩下的就是沒搶到其他影片票的觀衆。
前面坐着溫绛的小粉絲,手裏還抱着溫绛的應援牌,興沖沖入座,叽叽喳喳讨論着溫绛近期的行程。
溫绛壓低帽檐,身體向下沉了沉,不想被人認出來。
等影廳坐了三分之二的人後,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燈光暗下,大屏幕亮起。
電影的開頭,是溫绛飾演的男主,滿臉疲憊下班,脫去制服徑直去到女兒的房間。
小女孩聽到開門聲立馬關上抽屜,火速撿起筆佯裝寫作業。
可這細微的動作還是被男主察覺到。
男主表情驟變,極不耐煩,拉開抽屜拿出女兒剛才偷玩的芭比娃娃,大力折斷扔進垃圾桶。
簡單的鏡頭側面反映出男主當下處境:在公司受盡委屈,獨自撫養幾歲的小女兒。
畫面一轉,來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太太正四處分發尋人啓事。
她滿臉愁苦,嘴裏念叨着“請問有見過一個這麽高,留着小平頭的男孩子麽”。
提着公文包的男主從她身邊走過,她立馬抓住男主把尋人啓事往他手裏塞:
“這是我孫子,他才六歲,他失蹤一個周了,求求好心人看看這份尋人啓事。”
男主急着上班,覺得被打擾了,冷漠無情當着老太太的面撕了尋人啓事丢進垃圾桶。
獨留無助的老太太,老淚縱橫。
前面的粉絲小聲道:“绛绛演得真好,我都想沖進屏幕打死他,真不是東西。”
溫绛:……
就當是誇獎我吧。
霍卿章抿嘴笑笑,看了眼委屈巴巴的溫绛。
整個影片以插敘對比的手法組成,将女兒被拐前男主的态度與走失後的遭遇不斷做對比,加強情緒代入。
一直到男主找到當地官員,被汪老師飾演的官員塞了錢讓他買車票回家,男主那句“天冷了,我只想給女兒買一件棉衣”,所有人都讀出了男主那種畏懼卻又不甘悔恨的情緒。
因為在之前,女兒看上了一件粉色羽絨服,男主卻不耐煩地随便扯了件土土的大紅色特價羽絨服,說要她小孩子別那麽挑剔。
有人小聲啜泣起來,嘟哝了一句“早幹嘛去了”。
而接下來漫長的三年找尋,對男主來說更像是贖罪。
除了金牌配角們的錦上添花,新人演員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
言恩出演的任性又愚蠢的追星族;任一宇出演的滿心英雄夢的無知少年,到後期他們看遍人生百态後,決心跟随男主幫他一起尋找女兒,這種認知與态度的轉變在眼神中翻騰,實在驚豔。
“哇言恩……很厲害啊,還以為只是個戀愛腦來着。”
“任一宇好可愛,好熱血。”
“要不還是查查汪老師的底細吧,真不像演的。”
溫绛一點也不介意被配角們平分秋色,一部好的影片不該是一枝獨秀,而是百花齊放,每個角色都綻放出自己獨特的生命力,深刻動人。
漸漸的,影廳裏傳來此起彼伏的啜泣聲,抽紙巾的聲音,因為男主拒絕邵小等陪自己冒險,邵小等略顯稚嫩又無比堅定的大聲道:
“我是警校生!我的帶教老師說過!一個好警察,是不讓好人受一點委屈,也絕不讓壞人嘗到一點甜頭!”
也因為言恩飾演的追星族女孩從一個滿口只有“我家哥哥”到後來為了追無良官員的車讨說法,被車子拖行十幾米遠,渾身是傷也絕不放手。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标:
我不在乎那是誰的女兒誰的父親,我只為追尋心中的正義,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開始,知情人都在嘲笑男主三人幫盡在做些無用功,但後來越來越多人加入男主行列,因為他們終于明白男主所說的那句:
“聲音彙聚成浪,總能讓更多人聽到什麽,淹沒什麽。”
全劇高光,影廳裏的人泣不成聲,就連讀了無數遍臺詞以為早已麻木的溫绛,也因為這句話紅了眼眶。
明天上午九點放正文結局,謝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