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翌日。
辦公室裏坐了幾個警察,将調查記錄交給對面的溫绛:
“溫先生,關于這個案子,我們走訪了當年該校的校長以及老師學生們,他們對于嫌疑人的評價其實很高,說他是位盡職盡責的好老師,校長也表示對于這件事持懷疑态度,但當時受害人出具了傷檢證明,因此學校也只能照流程辦事。”
另一名警察道:“這家傷檢機構已經于六年前宣告破産關門,也找不到任何當年的記錄。”
“私人機構?”溫绛蹙起眉頭,“這種事不應該法醫來做鑒定麽。”
“那個年代說實話,冤假錯案也不少,就是因為缺乏嚴格的管理制度。”警察道,“如果放到現在,大概就沒這麽多麻煩了。”
溫绛緩緩閉上眼。
真的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麽。
“但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一名警察忽然道。
溫绛倏然睜眼,焦急探過去身子:“怎麽說。”
“首先,書信、日記等并不能作為實質證據,何況是十七年前小學生寫的信,更是沒有任何可信度,但如果信中所言是真的,那其中提到的與受害者發生關系并導致其下.體撕裂的其實另有他人,那麽如果能找到這個‘他人’,他的口供将可以作為重要證據。”
溫绛嘆了口氣。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現在連當事女學生都找不到,何況是她的老情人。
溫绛謝過警察後起身離開警局。
漫無目的在街上游走着,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女學生的舊情人該從哪裏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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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這個人真的也存在于這個世界麽?
這時,霍卿章打來了電話:
“爸爸家裏地暖裝好了,今晚要去那邊住麽。”
溫绛覺得奇怪:“你想去你去啊,說的誰家沒地暖一樣。”
霍卿章輕笑一聲:“是我口誤,應該叫,岳父。”
溫绛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此爸爸非彼爸爸。
“那……當然要去。”只有在熟悉的小屋裏,才會感到一絲絲安心。
霍卿章開車接了溫绛回家,一開門,暖融融撲面而來,幹淨的家具還是原來的模樣,只做了清理,其他的全數保留。
破破爛爛的椰樹圖案窗簾也縫縫再補補,靠着裁縫一雙巧手補得完整如新。
望着眼前的一幕,溫绛怔了許久,只覺一股暖流從心頭湧上喉間。
他這一刻覺得霍卿章可太了不起了,簡直是他肚子裏的線型蛔蟲,完美揣測到他一切想法,連細節都做到事無巨細。
看到溫绛這感動的模樣,霍卿章一定不知道溫绛在心中将他比作線型蛔蟲。
吃了晚飯,兩人坐在小沙發裏看着老舊的二十一寸彩色電視機,溫绛沒想到,十幾年歷史的老古董,修了修竟然還能看,但因為沒接入數字信號,只能看一些他所在的城市頻道,比起現在動不動就要付費會員,那個時候的影視劇可以說是很良心了。
電視裏播放着十幾年前的老片子,雖然老套,但那時正值影視劇大繁榮,卷得很,聽說老編劇會甩一沓錢在桌上,告訴新編劇們,誰寫得好這筆錢就給誰。
因此超快的節奏和百花齊放的人設令溫绛和霍卿章很快沉浸在劇情中,會在心裏跟着一起罵“看看看就是這個壞蛋,他怎麽還不下線”。
溫绛很喜歡這種感覺,窗外風聲不止,屋內溫暖祥和,如果坐累了還可以把腳放在霍卿章腿上,享受SS級財團按摩服務。
看累了,溫绛就躺在小床上閉目養神。
霍卿章提了塊小黑板過來,研究着:“擦一擦以後能留給小寶寶用。”
溫绛擡眼看過去,是一塊四邊碎出裂痕的木質小黑板。
是當初爸爸買給他的,而小時的溫绛就喜歡自己充當小老師,給爸媽講今天在學校學到的知識。
即便講錯了,爸媽也會舉手稱贊:“溫老師真厲害!我一下子就聽懂了!”
溫绛頓時來了精神,從書架上随手抽了本黑色封面的書佯裝是課本,掀開一頁,随後站在小黑板旁對霍卿章道:
“咳咳,這位同學,我們要開始上課了,請把你的手機收好,認真聽講。”
霍卿章也非常配合地拖過小板凳,收起手機,一米九多的大個子縮在小板凳上還試圖坐得筆直,這一幕着實有種荒誕的可笑。
“今天我們要學習的是……”溫绛低頭随意瞥了眼手中的“課本”。
下一秒,整個人愣住。
他又往後翻了幾頁,才發現,手裏拿的是一本日記本。
是爸爸的日記本。
溫·特級教師·绛心不在焉揮揮手:“老師這節課有事,所以……這節課自習。”
說完,他抱着日記本坐到一邊。
霍卿章笑他:“明明爸爸是很了不起的老師,怎麽你卻一點沒有遺傳到?”
溫绛專心翻着日記,沒空理他。
日記厚厚一本,從2005年開始記錄,正是溫绛剛上小學那一年。
他知道爸爸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每次想偷偷看爸爸寫了什麽,爸爸就會慈愛地敲敲他的小腦瓜,語重心長道:
“日記是一個人非常私密的記錄,無論是再親近的人也不可以随便翻看他人日記,這不禮貌,而且不尊重人。”
所以溫绛從小就養成了對他人秘密不窺探也不要感興趣的習慣。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他總覺得,這本日記本裏或許有他需要的東西。
前邊的日記他都是大體浏覽而過,而爸爸記錄最多的也是從教生涯中的大小轶事,今天學校吃了什麽,哪個學生生病沒來學校,都寫得事無巨細。
寫得最多的,還是對于一些特殊學生的教育感悟。
因為爸爸執教的中學是當時當地人口中的垃圾學校,升學率低,生源差,還是私立學校,從爸爸的日記裏就能看到,三五不時就會遇到打架鬥毆、逃學早戀的問題學生。
有一段是這麽寫的:
【今日和藝術組組長聊起學生的教育理念,組長表示,有些學生該放棄就放棄,家裏人十幾年都教不好,憑什麽認為送到學校後用區區幾個月時間就能改變一個人的本性。
對于他的話,我不敢茍同,我身為人民教師,應當先育人再教書,發現每個學生的可能性,因材施教,将迷茫的羔羊拉回正軌,是我的責任也是義務。
我還是相信,愛和耐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本性。】
翻頁帶動的微風,拂動着溫绛的睫毛。
愛和耐心啊……
可是他一直堅持的“愛和耐心”,又換來了什麽。
無情背刺,甚至為此丢了性命。
值得麽。
心不在焉地翻着日記,後面寫了什麽,溫绛已經沒有心情再看。
霍卿章不發一言,主動避開目光不去窺探他人的秘密,只是默默陪在溫绛身邊,等着遞上紙巾。
但溫绛已經沒有哭的欲望,不是沒哭過,甚至當着當事人的妹妹落了淚。
有用麽。
資助人告訴過他,哭泣悲傷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眼淚只對在乎他的人有用。
這句話被他一直記在心裏。
腦袋一片混亂之際,日記中一個字引起了溫绛的注意。
“喬”
對于這個字,已經産生了條件反射性的厭惡。
他的視線落在這個字上,後面緊跟着個“泱”字。
喬泱。
【今天和十二班的班主任聊天,他提到了喬泱,說這個孩子最近有早戀的苗頭,三番五次以各種理由請假出校,陸老師心裏着急,偷偷跟着去打探情況,在海亭公園附近看到了喬泱和一名社會男子行為親昵不雅,很是痛心。
青春期的孩子春心萌動,尚未形成正确的三觀,很容易受不良人士影響導致誤入歧途,我和陸老師商量過,決定明天一起找喬泱談談心,做做思想工作。】
喬泱,當時聲稱被溫绛爸爸性.侵的女學生。
而日期是,2007年4月份,正是性.侵事件前的七個月。
溫绛清楚地記得,爸爸收到喬泱的情書時是夏天,大概七八月份,車禍離世是十二月,剛好在07年底。
溫绛的視線落在“社會男子”四個字上。
警察說過,如果能找到信中提及的與喬泱發生過關系的男子,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而日記中寫道,見到他們是在海亭公園附近。
海亭公園……
再往後翻翻,日記裏并沒提到有關這名“社會男子”的任何信息,年齡、長相、住址一概不知。
只是在犯罪心理學中有個很有趣的概念:在作案地點分析中,嫌疑人一般會考慮對作案地的熟悉程度,策劃好如何進入作案地點和如何逃離;另外,不能離居住地太遠,否則不利于作案後迅速逃離。
雖然和高中生談戀愛算不上作案,但優先利于自己是必要的。
所以接下來的目标,要到海亭公園附近尋找。
而這件事,溫绛并沒打算告知霍卿章。
一是不想他丢下工作陪自己跑東跑西,二是覺得,有些事,必須自己親自解決。
翌日,溫绛早早結束了當天的拍攝工作,飯還沒來得及吃一口便火急火燎趕往海亭公園附近。
這裏位于舊城區,多的是低矮樓房小平屋。
雖然工程量不大,但他考慮到自己有孕七個月,實在不适合上蹿下跳。
所以他将重點放到一排開了十幾年的門頭老店,這些地方每天接待不少客人,比起小區內部信息更為活躍通蕩,溫绛自認不是傻子,就算肚裏沒揣娃也不會蠢到挨家挨戶詢問。
店主們見是來了明星,都表現得十分熱情。
只是溫绛給出的有關“社會男子”的信息實在太少,用某位店主的話說:
“這些年我接待過的社會男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長相呢,特點呢,有這個說不定我還能有點印象。”
那一瞬間,溫绛也覺得自己這種自以為聰明的搜尋方式充滿了愚蠢的氣息。
什麽特征也沒有,大概只有詢問老天才能得知一二,可老天不會說話。
夕陽西下,溫绛依然一無所獲。
雖然開始就做好了這種準備,但真的毫無頭緒時,還是會産生巨大的失落感。
累了。
他在海亭公園裏随便找了個秋千,有一搭沒一搭晃着腳,身體随着秋千起起伏伏。
旁邊有兩個老太太正一邊玩健身器材一邊聊天。
溫绛斜斜靠在秋千上,寒風肆虐,将他的鼻尖染成了淡淡的粉紅。
“哎呦,聽說老杜家的兒子現在可出息了呢,上次回來開的那啥車,寶馬?”
老太太們家長裏短的談話聲傳來。
“哎呦,那可真了不起,他現在在哪高就呢。”
“高就個屁,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四處混日子,長了張小白臉,靠着女人養活。”
“能靠着女人過活也是本事啊,十幾年前靠高中生養着,現在聽說傍上了哪家的富婆,是真肯為他花錢。”
溫绛倏然擡眼。
十幾年前?高中生?
“就怕有命賺沒命花,你不知道麽,他老爹前幾天火急火燎去了醫院,說是這小子讓人揍了,還不敢報警,我猜啊,肯定是讓富婆的老公捉奸了,上來就胖揍一頓。”
溫绛猛然起身,疾步朝老太太們走去,張口就是:
“這個姓杜的小白臉真名叫什麽。”
一句漫不經心的說話,将我疑惑解開。
老太太被他吓了一跳,互相對視一眼,不敢說。
但體內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搭配上标準漏勺嘴,其中一個忍不住脫口而出:“杜岩!”
杜岩?溫绛不認識。
他一個電話打到林慶記者那邊,那記者以為他又要敲詐自己,哆哆嗦嗦道:“打電話給我幹嘛,底片不都給你了。”
“我問你,霍母的情夫是不是叫杜岩。”
那邊沉默半晌,顫聲道:“是叫這麽個名字……”
溫绛挂了電話,重新坐回秋千上晃蕩着。
過了許久,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扶着秋千蕩繩哈哈大笑,笑聲節奏的愈來愈高。
太有趣了,不是麽。
倆老太太看他這副模樣,嘀咕着“碰上神經病了”,接着腳底抹油火速逃離現場。
溫绛笑着笑着,眼尾暈紅一片,眼淚簌簌落下。
爸爸,我終于找到了哦。
回到家,溫绛美美洗了個熱水澡,對着鏡子一根一根整理好頭發,戴上最漂亮的耳釘,穿上幹淨帶着香味的新衣服,從霍卿章的車鑰匙裏選了把最貴的,去地下停車庫把豪車開了出來。
他在導航裏輸入“晉海市立醫院”幾個字。
“歡迎使用無德導航,此次目的地晉海市立醫院,全程七點五公裏,即将出發,請您系好安全帶……”
引擎聲發出巨大的轟鳴,一腳轟上了地下車庫的斜坡。
他戴上藍牙耳機,給他的專屬線人狗仔打了電話,詢問了霍母最近的行程。
“嗯……市立醫院住院部404房間。”
果然,這女人一有時間就去看望她的小情人,就這麽喜歡,放着偌大財團貴公子不要,對這麽一垃圾掏心掏肺。
今天,十七年的委屈,失去家人的無助痛苦,要你全部嘗盡。
溫绛到了醫院,并沒急着進病房,而是坐在404號病房所在的走廊盡頭。
醫院來來往往,過路人會忍不住好奇多看兩眼。
溫绛壓低了帽檐,視線牢牢鎖定在404病房門口。
等了大半小時,病房裏走出一身材妙曼的女人,盤着精致的卷發,耳邊垂下幾縷,與耳朵上的珍珠耳環相得益彰。
她手裏端着個盆,臉上還挂着大大的墨鏡,幾乎遮住半張臉。
溫绛冷笑一聲。難怪別人都說,要小心在室內戴墨鏡的人。
溫绛緩緩站起身,朝着女人走過去。
雖然女人有意識往旁邊移動盡量避開來人,但架不住溫绛主動往她身上撞。
“吧嗒!”
一只信封從他口袋裏掉了出來,裏面一沓照片随即被甩出半截。
女人重重嘆了口氣,委身撿東西:“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下一秒,她摸上照片的手猛然頓住。
照片中是一男一女親昵相擁,以及以偷拍角度出現的,在酒店中穿着浴袍互相纏綿的畫面。
細長的手指開始劇烈顫抖。
她僵硬地擡起頭,對上一雙寒光冷冽的雙眸,像盯上獵物的獅子,好似下一秒就會沖過來狠狠咬住她命運的喉嚨。
溫绛微微低頭,食指抵住帽檐往上推了推,笑得眉眼彎彎:
“你好啊,伯母,又見面了。”
霍母一頓劃拉,将照片捏在手中猛然起身,緊緊攥着:
“你怎麽會有這些照片……”
她緊咬着牙,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溫绛還是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個道理很難懂麽,伯母。”
霍母呼吸變得紊亂,颌骨清晰凸出一塊。
仿佛被黑暗一點點吞噬,動彈不得。
看得出來,她很害怕這些照片被公開,一旦被人知道,她的結局就是被霍家掃地出門,霍卿章也會臉上無光。
霍母顫抖着做了數個深呼吸,眼眶一片猩紅。
“你想要什麽,安安穩穩風風光光進霍家?”霍母壓低聲音,餘光注意着路過的人。
“太小看我了,伯母,我和霍代表結婚根本不需要你同意,沒人在意你的意見。”溫绛揚起下巴,極盡傲慢和盛氣淩人,和以前的霍卿章一模一樣。
霍母攥緊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努力平複着呼吸,道:“這邊說。”
她帶着溫绛來到醫院頂樓天臺,放眼望去,夜色下的晉海燈火闌珊,輝煌宏大。
霍母實在沒有心情和他糾纏,開門見山道:
“你想要什麽才肯閉嘴。”
“伯母知道自己的情夫在十七年前和高中生談戀愛還與其發生關系造成她下.體撕裂麽。”
霍母緊抿着唇,眉間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
她當然知道,當時杜岩說認識溫绛父母時就已經将整件事全盤托出。
當年那個高中女生和杜岩談戀愛,在杜岩的誘.哄下發生了關系,杜岩玩得狠了,導致女生下.體受傷,女生想讓他負責,但杜岩只是和她玩玩而已。
可是下.體受傷總得治吧,一去醫院女生的父母能不知道麽。
所以杜岩替她出了個主意,讓她将這件事甩鍋給學校一位盡職盡責的老師,還嘲笑說:“那老師滿口仁義寬容,你猜他會不會為了你的名聲去扛下這件事。”
他成功了,利用人的善良達到目的,是最無恥也最好用的手段。
只是,霍母不知道這種事要她怎麽承認。
自己孤獨寂寞冷,明知杜岩是這種人渣還期冀從他這裏找尋一絲在霍家感受不到的溫暖?
“伯母不願意說?”溫绛從口袋裏摸出另一沓照片,将手伸出天臺,“給你三秒鐘思考,三秒後我要是得不到答案,這些照片就會随風落在醫院每處角落,到時人盡皆知,伯母會有什麽下場自己心裏也清楚吧。”
霍母望着他的手,瞳孔驟然擴張。
她垂死掙紮着,反問道:“這些照片曝光,對卿章意味着什麽你難道不知道?你難道連他都不在乎了?”
溫绛見她嘴硬,揚了揚照片,佯裝要扔:
“沒關系,就算代表最後被掃地出門,我賺的也足夠養他。就是不知道伯母那位帥氣英俊的情夫又能給您什麽,豪車?奢侈品?你不會盼望着他從你這裏得到的錢能為你一筆一筆攢起來吧。”
霍母忽然産生劇烈的抽噎。
但她不想在溫绛面前露短,忙擡手擋住嘴巴,視線順勢看向一旁。
因為溫绛這席話,一點沒錯。
她怎麽可能指望一個靠女人養活的小白臉能給她一切想要的生活。
“你到底想要什麽。”霍母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說出這句話,妥協了。
“清白。”溫绛直勾勾盯着她通紅的雙眼,“我爸爸的清白。”
霍母轉過身:“這件事和我無關,冤有頭債有主,誰害你你找誰去。”
溫绛也不妨坦白:
“伯母知道麽,對待流氓最好的方法是比他還流氓,我找你,不光能解決問題,還能因為手握你出軌證據令你再也不能對我背地使壞,從此以後只能看我臉色。我要的是永遠的安穩,這波,其實是一石二鳥呢。”
霍母狠狠瞪着他。霍卿章娶了這樣一個毒夫回家,他本人知道麽。
溫绛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笑道:
“現在在代表心裏,我就是一朵敏感溫良的絕世小白蓮,你大可以找他告狀,至于他信不信,就不得而知了。”
“這就是你的手段麽!”霍母一聲厲呵,脖頸暴出條條青筋,“人前裝得人畜無害,欺騙了所有人,順利進了霍家門,你手段真是高明!”
自己前半生為了霍家兢兢業業,每天讨好老爺子讨好丈夫,冒着生命危險為他家生下兒子,為了得到老爺子一句認同,完全失去了自我,到頭來卻還是被看扁,在霍家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而同樣的出身,老爺子甚至願意把祖宅和百分之六的股份送給溫绛做見面禮!
所以她憑什麽不嫉妒溫绛呢?
原來只要稍微耍耍手段就能輕易虜獲所有人的心!而自己幾十年的付出只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是在放低尊嚴只為讨好他人已經麻木的三十多年裏,霍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和可笑,也是第一次當着外人面淚流不止。
她真的,一點都不介意溫绛的出身,也沒有豪門闊太們習慣性看低他人的心裏作态。
她只是嫉妒。
因為有人什麽也不用做就輕易得到她努力一輩子也沒能得到的成果。
溫绛冷冷瞧着她,并不覺得她可憐。
作繭自縛罷了。
“你知道霍爺爺已經內定霍代表為下屆董事負責人麽。”溫绛輕聲道。
霍母驟然擡頭,不可置信望着溫绛,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轉。
“你……怎麽知道的。”
溫绛不好說,他胡謅的。
老爺子的決定,誰又能參透呢,哪天不開心了把霍謹辰提拔上來也完全有可能。
他聳聳肩:“爺爺送我祖宅和股份為見面禮,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喜歡我,想把最好的給我,所以相應的,最好的東西要給我男人,很難理解麽。”
只能說,他相信霍卿章有這個本事奪得執政大權。
同時暗示霍母,不要再做無用的掙紮,乖乖聽命于我是你唯一的退路。
或許自己兒子繼任董事長一事,才是她窮極一生追求的目标。
是……因為溫绛出現了麽?真的只是這樣麽?
溫绛也不知道,賭一把吧。
霍母緩緩低頭看着手中的出軌照片。
“可是……”她皺起眉頭,“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勸得動杜岩,他這個人很固執……”
溫绛勾起唇角,眯起的眼眸如天邊的懸月:
“簡單啊,告訴他如果不承認你就告他迷.奸,說他用照片威脅你就範,你猜他敢不敢和整個霍家為敵,你也清楚,財團做事,一向心狠手辣。”
霍母慢慢看向一邊,緊緊抿着唇,看得出她在猶豫。
溫绛笑笑:“好好想想,霍家能給你什麽,杜岩那條喪家犬又能給你什麽。”
霍母擡起手捂住額頭。
媽的,這句話正是當初她說給雲善初的,要他放棄海崖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
說是建議,其實就是威脅。
今日變成了回旋镖紮到了自己身上。
好可笑啊。
溫绛扔下手中的照片:“伯母,考慮清楚哦,我這裏還有照片底片和無數備份,到最後會不會公之于衆,看我心情了。”
說完,他踩過那沓照片,潇灑離去。
霍母站在夜風中,淩亂了發絲。
冷,徹骨的寒冷。
溫绛到了家,看到霍卿章站在門口抱着手機,眉頭緊蹙。
見到溫绛,他那緊張的眼神才有了稍稍緩解,闊步而來,張嘴便是:“你去……”
話沒等說完,小可愛挺着大肚子飛奔而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咬着他的嘴唇,強硬撬開唇齒。
這一舉動完全在霍卿章的意料之外,他瞪大了雙眼,心動不止,快要跳出胸腔。
但是,要冷靜。
糾纏缱绻快要窒息之際,溫绛終于放開了他,最後還依依不舍親了下他的唇。
“怎麽突然獎勵我。”霍卿章揉揉被溫绛折騰得嫣紅的唇,笑道。
溫绛像只考拉一樣手腳并用吊在霍卿章身上,臉頰輕輕擦蹭着他的頸間小痣:
“嗯……心情好。”
“什麽好事,願意分享給我麽。”霍卿章雙手攬着他的腰,護着他,生怕他出現什麽閃失。
“可以啊,但我想先玩點神秘。”溫绛吊在他肩膀上,騰出一只手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霍卿章很是受用,拍拍他的屁股:“好吧,聽你的。”
沒有告訴他霍母出軌一事一起想辦法而是選擇自行解決,也是考慮到這人畢竟是霍卿章的母親,聽到自己的母親鬧出這種醜聞,最後看着母親被掃地出門,做兒子的無論如何心裏都不會好受。
所以說到底也只是為霍卿章的感受考慮。
這種事,不長嘴就不長嘴吧。
況且,他要在他親愛的代表心裏扮演好一朵柔弱溫良的小白花。
最好一輩子不要被霍卿章發現。
嘻嘻。
深夜十一點。
疲憊了一天的溫師傅美美睡下。
這是爸爸的案子被曝光這麽多日來他第一次睡了一個安穩覺。
另一邊衣帽間,霍卿章拿出他織了一半的小襪子,縫上兩只Q版小龍頭。
啊縫歪了,拆了重縫。
爸爸是屬狗的,媽媽是屬兔的,寶寶是屬龍的。自然界的血脈壓制,注定他要一輩子做個孩子奴。
正專心手頭的工作,手邊的ipad忽然“叮咚”了好幾聲,界面堆積了一堆微博推送。
霍卿章本來對這些事沒興趣,但随意一瞥,發現推送中出現了好幾個令人在意的字眼:
【溫绛】
他将縫了一半的小襪子小心翼翼放在一邊,點開微博推送。
熱搜第一條:
#對不起,我是個人渣[沸]#
第二條:
#遲到了十七年的真相[沸]#
第一條熱搜點進去,是一個名為“杜岩”的微博號發表的長微博:
【關于溫绛父親涉嫌性.侵一事,我作為當事人特此發表澄清:
其實整件事情和溫绛父親無關,與女學生發生關系并造成她下.體撕裂的畜生是我,我沒什麽學歷也沒本事,成日靠着女人混日子,所以當時因為害怕擔責,便給受害女生出主意,将罪名甩給了一位一直關心她愛護她的好老師,也就是溫绛的父親。
我不知道為什麽這位老師要一人扛下所有罪名,但他已不在人世,真相無從追尋,我也只能表示深切的歉意,并補償溫绛這些年的損失。
對不起!我願意接受法律制裁!】
而熱搜第二,是一條五分鐘長的視頻。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生手持身份證,對着鏡頭聲淚俱下道:
“我來告訴大家所謂的真相是什麽。我是當事人的親妹妹,我叫喬桑,是一名藝人,很抱歉過了十七年才敢出來坦白當年的事。”
“當年我八歲,事發之後,我因良心不安,所以給溫绛老師的父親寫了一封悔過書,但姐姐威脅我不能告訴別人這件事的真相,否則我們家會散掉。”
“因為我的懦弱,害得溫绛老師家破人亡,并且在這幾天熱搜出現第一時間,為了自己的前途考慮也沒敢第一時間站出來澄清事實,導致輿論不斷發酵,給溫绛老師帶來了更大的傷害。”
喬桑一度哽咽到說不下去,舉着身份證的手也在發抖。
她做了很呼吸,努力穩住哭腔,繼續道:
“其實當年在我給溫绛老師的父親寫了那封悔過書後,我收到了他的回信,寥寥幾字,要我別自責,錯不在我,還叮囑我要好好讀書,愛惜自己的身體……”
說到這裏,喬桑已然泣不成聲,在鏡頭前捂着嘴巴,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之所以溫绛老師的父親沒有澄清這件事,是因為他也清楚我姐姐做過什麽,但是為了保護我姐姐的聲譽,保護她不會誤入歧途,也為了讓我放心,他選擇一個人承擔所有罪名。”
“溫老師啊,真的是位非常好的老師,他參與過支教,帶着很多孩子走出了貧瘠的大山,用愛和耐心悉心教導他的每一名學生,短暫的一生,兢兢業業無私奉獻。他教過的學生都愛戴他信任他,但最後卻因為我和姐姐的一念之差,導致大家失去了這樣一位善良盡責的好老師。”
“也讓溫绛老師,失去了家人……”
喬桑捂着嘴巴,對着鏡頭深深鞠一躬:“我知道我再怎麽道歉也無法挽回,這件事也是考慮了很久才敢站出來澄清。”
“因為溫绛老師說得對,人不能懦弱到連是非黑白都不分……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最後一個字,淹沒在冗長的哭泣聲中。
這兩條爆炸性的反轉澄清讓原本打算睡下的吃瓜網友們心情複雜,沒了睡意。
【看哭了,好想抱抱溫绛啊。】
【人渣真該死!去死吧!抓進去一輩子別放出來!】
【天啊……明明當年可以澄清的,但是為了保護學生的聲譽選擇獨自一人扛下所有,多偉大的老師啊,就這麽……】
【绛绛肯定難過死了,這種事不能原諒,你口口聲聲說自己當年八歲,沒有勇氣坦白,那你考慮過一個八歲的孩子失去雙親是什麽感受麽,有想過他要怎麽活下去嗎!!!】
【[大哭]醬醬子啊,抱抱,不要難過,這件事我自始終就沒相信,我相信你的為人也相信你父親的為人,現在真相大白了,父親的在天之靈也得以安息了,抱抱,未來會更好的!】
【哎……已逝之人聽不到也看不見,還不是帶着遺憾離開了。】
【嗚嗚嗚怎麽這樣啊,你們真的沒良心啊,可以原諒你年紀小不懂事,但是這個死渣男!真的是一手造成溫绛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必須嚴懲!!!我他媽出十桶汽油,直接燒死不用審了!qnmlgb的!】
【fw網友遇事只會噴,喊绛绛是罪犯之子的人怎麽不見出來道歉?除了敲敲鍵盤還做了什麽聰明事?!】
言恩:【給你姑奶奶滾出來道歉!媽的,最煩裝逼的人,怎麽不裝了?改裝死了是吧[嘔吐]】
任一宇:【等到結果了,安心睡覺,明天見。】
微博一度陷入癱瘓,進不去的吃瓜群衆急得原地跳腳,正在評論區上蹿下跳的義憤填膺,試圖開盒這個杜岩和這個狼狽為奸的涉事女人,今晚就要噴死他們讓他們死!!!
這個杜岩還說自己是人渣,這種事人渣都做不出來,說他是畜生都辱畜生了!
當時脫粉的站姐急着回來恢複站子,但卻發現已經有在溫绛深陷謠言時不離不棄的大粉上位了。
霍老爺子看着這條微博,八十多歲的老頭哭的像個小孩。
怎麽這樣啊,我的绛寶也太不容易了,這苦命的孩子嗚嗚嗚。
明明是件高興的事,明明解開了溫绛十七年的心結,可霍卿章看到這條條熱搜,眼眶漸漸泛了紅。
記憶中,穿書前唯一一次見到是在他學校門口,還是小學生的他望着自己車子離去的方向,那時的自己或許就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一定很想張嘴讓自己再多待一會兒,可不善言辭又自卑的他只能望着自己離開的方向,把所有的期盼悄悄藏在心底。
現在,不會再離開了。
霍卿章縫好了小龍頭,把兩只小襪子整整齊齊疊好裝進盒子裏放入衣櫃。
他盡量放輕腳步走到卧室,望着床上的溫绛,輕輕在他身邊坐下。
昏黃色的床頭燈映照出他幾分疲憊的面容。
微紅的眼尾泛着濕潤的水光,緊閉的雙眼下投出睫毛的形狀,沾着細碎星光,他的手邊還有沒來得及關掉的手機閃着光。
看來,是在裝睡呢。
霍卿章緩緩俯身,抱住他,一只手輕輕撫拍着他的後背,低沉的聲音響起:
“晚安,從今以後,我會連同爸爸媽媽的那份一起愛你。”
這一刻,霍卿章也終于明白了。
自己其實并沒有多了不起,就算沒有自己,溫绛一樣可以闖出一片燦爛人生。
同樣作為穿書人,霍卿章豈會不知霍母那點腌臜事,也早就知曉情夫的真實姓名。
只是沒想到,情夫才是當年造成女學生受傷的始作俑者。
像他這種極度自私道德敗壞的人,會良心發現主動站出來托出實情?
不過是溫绛只身赴往,利用他和霍母的關系逼迫他就範而已。
而自己,還是什麽忙也沒幫上,反過來,還需要溫绛來安慰他,小心翼翼保守秘密,生怕他知道“母親”出軌而心裏難過,溫绛也并非不去依賴他,只是比起依賴,溫绛更想保護他,設身處地為他着想。
因為,比起自己那自以為是的愛,溫绛從不表達自己有多愛,大概是,君子論跡不論心。
霍卿章将人抱緊了些。
你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
完結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