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屍橫遍野的慘劇除了打算亡羊補牢的溶月外還有一個幸存者,那個叫孟于的龍骁立着槍呆呆地跪在一旁,槍上的紅纓吸飽了血,落了一滴在他的臉上。
粘稠的血滴順着他的臉蜿蜒着淌下來,他突然驚醒,慌張地狂喊:
“不是我!不是我!!!”
他看到了站在一側的錦搖光和易塵淞,想要掙得一分理解似的沖着他們急迫地解釋:
“我沒殺人!我們只是在玩而已……”
說着他伸手指那些地上的殘屍,
“是他們!是他們自己不能複活了!不能怪我!”
錦搖光皺起了眉,卻不知那溶月何時停下了彈琴。
兩人都沒來得及阻止,溶月操起那把本應救死扶傷的琴狠狠地往孟于頭上砸去,飛快地掄起一下又一下,直到琴弦斷裂,琴身被砸成兩截。
他邊打邊痛罵:
“他們都已經求饒了你還下手!就非要看他們斷氣你才停!我都沒來得及奶……你怎麽這麽狠心!你怎麽這麽狠!!”
孟于在他砸的第一下就已經吐血倒地,之後再沒了聲息。那琴身似乎是很硬的材質,制作者也許沒能想到還能被這麽粗暴地使用。
溶月拿着半截斷琴站在孟于屍體邊,似乎确認了他也沒了複活的機會,頹然扔下了斷琴,扭頭看到錦搖光他倆站在一旁,于是擡腿走了過去,雙目赤紅。
兩人齊刷刷後退了一步。
溶月扯起嘴角苦笑一聲,停下了腳步,“你們說的沒錯……複活次數确實有限制。”他指了下孟于,
“三次。”
錦搖光張口想說什麽,卻只覺喉間幹澀,聽着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不是只會治療不會幹架的溶月,我肯定也已經躺在地上,但不管怎麽說,我現在都是一個殺人犯。就當是人之将死,就當回報你們昨晚勸過我們的……”
溶月目光呆滞,停頓了一下,又接着說:
“我們在覺醒的時候就發現終端能取下來,但會失去作為玩家的記憶……我以後都會成為NPC活在這裏,也許再也不能回去,”
他言語間已經有些颠三倒四,抖抖索索地打開了手腕上終端的鎖扣,終端指示燈從白色變成了登出狀态的紅色,
“回不去也好,這是對我的懲罰……”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随着閃着紅光的終端掉落在地,他一瞬間雙目失神,癱倒在屍堆形成的血泊裏。
錦搖光伸手欲扶,被易塵淞攔住,緊接着兩人看着那失去了玩家記憶、徹底淪為NPC的溶月站起了身,茫然無知地環視一周。
他看着四周的慘狀尖叫起來,瘋狂向外逃竄,幾息之間就再不見人影了。
原地只留下一個閃着紅光的終端。
說不清是什麽心情,似乎是恐懼中又雜糅着同情。
在文明社會生活太久的兩個成年人陡然直面滿地的殘屍忍住想吐的欲望已經很難,收屍更是根本不敢下手的事:
一是那幾個畢竟是陌生人,二是場面也确實過于血腥。
于是他倆只能轉道回了客棧,給了小二一大筆銀子請他幫忙收個屍。
兩人食不知味地點了份清粥小菜,還沒喝完粥,那小二就回來了,帶着慶幸的笑,
“二位爺倒是把小子我吓半死……哪有什麽碎屍!馬廄後邊一片枯草地幹幹淨淨一滴血都沒。”說着就把銀子一分不少地給放回了桌上。
錦搖光又是怔住,驚訝地和易塵淞對視一眼,立刻跳将起來就要往那沖。
小二慌忙追着喊:“這!銀子……二位爺!銀子沒拿!”
錦搖光不回頭地朝後一擺手,
“賞你了!”
“哎!謝謝爺!”
兩人跑到了早上還是血腥一片的地方,果真如小二所說,當真是一點血跡都無,只有幾個灰色的終端留在原地——是那些死去的玩家的。
成為NPC的溶月的終端還在那閃着紅光,應該是還活着的意思。
“NPC可能看不到終端……”
易塵淞撿起那個估計是孟于的終端,由于保密性除了持有者外人完全看不到一點信息,平平無奇,和周圍的那些根本辨別不出來。
“……我們要不挖個坑把這些終端埋了?”
“也行。”
兩人合力挖了個淺淺的土坑,把所有終端埋了進去。
一個個終端仿佛無名的墓碑,填平之後便湮沒在這荒漠地裏。
再尋不見蹤跡。
默哀了會,易塵淞開口:
“我覺得終端上加個馬賽克程序真的很有必要……”
錦搖光翻了個白眼,
“你別想給我們LENGE加工作量……這是ECA他們家的鍋!”
雖然系統給每個人強加的身世不盡相同,但主要的劇情線大差不離:長公主司馬灼奪權争位,封禁昆侖;溶月公子站隊長公主,武林集結籌謀共上溶月閣。
所以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在有限的信息下,不管是否覺醒,大部分玩家勢必會因為劇情的關系聚集在溶月閣。
在終端功能全部關閉,游戲界面只能看到玩家姓名的情況下,只有越多接觸其他玩家才能獲得更多的信息。
于是錦搖光兩人沿着官道往位于青州的溶月閣趕去,路上也遇到了一波和孟于他們類似的熱衷打架的玩家們。
他們或許已經發現游戲內死亡會成真,悲傷、懊悔的情緒在他們身上久久不散。
遠離城鎮的地界向來是邀約打架的好去處,因為不會遇上做任務路過的等級差距過分大的大佬或萌新。
往日無關痛癢的動動拳腳只會讓人熱血沸騰,也不乏會有願意為了切磋、提高自身格鬥能力,在這些地方耗一整天的玩家。
只是游戲崩壞後,一旦涉及到生死,這些對暴力的熱情最終演變成了噩夢。
等趕到青州地界時,已經快要傍晚了。青州客棧人滿為患,路上遇到的行人有一半是頭頂名字的玩家。
錦搖光終于有些安心。
兩人往城中走去,還在讨論像他們這樣的有錢人可不可以搞些特權,比如說給錢、很多錢,然後逼着別人把房間讓給他們。
是有些壞,但聽上去略爽,畢竟現實中做不到。
兩個苦命的打工人不由沉浸在拿錢砸人的愉悅想象中。
“哇呀呀救命啊——”
頭頂驟然傳來驚呼,路人們紛紛聞聲四散,錦搖光擡頭,只看見一個黑影從天而降。
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接——多虧這武俠世界的設定,身體自動運轉真氣化解高空墜物的沖力——準确無比地将人接在懷裏。
一個極其标準的公主抱。
從天而降被抱住的唐門吓得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再一睜眼看到是錦搖光,瞬間忘了方才受到的驚吓,樂出了聲,
“喲!這不是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嗎!”
“……”
錦搖光冷下臉,直接松手,那唐門摔了個屁股墩兒,龇牙咧嘴揉着屁股站起來,臉上還挂着賤嗖嗖的笑,
“幹嘛呀師父,這可是劇情綁定的紅線呀!”
“別叫我師父……”
錦搖光向來不喜這稱謂,雖然眼前的确實是她游戲中收的徒弟沒錯,但她當時只是為了一個成就而已——完全把對方當工具人了。
“那叫你未婚妻?”
師青宇驚訝地睜大眼,嘴角還帶着笑。
“……”
錦搖光聽到了自己牙齒重重咬合的聲音。
“不然喊你小青梅……”
師青宇苦惱地搓搓下巴,随後左肩被用力一拍,一回頭卻對上錦搖光充滿煞氣的臉——只見她另一只手已經背在身後打算解槍了,大有今日就要殺他清理門戶之意。
“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
師青宇慌忙擺手,咽了口口水端正态度認認真真喊了聲,“搖光。”
錦搖光這才放過了他。
一旁的易塵淞也悄悄放下了劍柄,狀似不在意地問:“你們怎麽還是未婚夫妻?”
“系統設定。”
錦搖光面無表情回他。
“你的解釋好冰冷……”
師青宇抱怨,又看到錦搖光背手去摸槍,立馬改口,語調一秒變沉穩,字正腔圓得堪比播音員,
“但事實确實如此,我們就是系統設定的一對青梅竹馬但關系冰冷的未婚夫妻。”
嗯,如果不改口他絕對會收到搖光一份用槍傳達的火熱的“解釋”。
系統設定的劇情有一部分玩家互相之間是有聯系的,比如師青宇和錦搖光。
當年錦府被污蔑通敵叛國滿門抄斬,錦府一牆之隔、同樣在朝為官的師府也遭受了牽連,雖沒有那麽嚴重,但也是家産盡數抄沒、全家發配西北的冤案一樁。
再加上師青宇的父親受刑之後身心重創,死在了去往邊疆的路上,母親将一雙兒女托付給收養了錦搖光的邢天河後,也選擇了自殺……
樁樁件件,就算只是系統設定,也足以激起玩家對上位者草菅人命的憤慨。
——更何況是生長在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的社會中的人們。
話說回來。
在錦、師二府沒有發生事故之前,兩家人本就交好,在師青宇剛出生時就預定好了娃娃親。
雖然錦搖光出生後就被邢天河抱養走了,可後面師府出事,師青宇和妹妹師晞被母親也一同托付給了邢天河。
命運巧合一般(其實是系統設定)兩人就此也依然是有了青梅竹馬的情誼。
待師青宇逐漸長大,發覺龍骁的武功路數不适合自己和妹妹,就辭別邢天河前往渝州拜入唐門做了名外姓弟子,同時也送妹妹師晞去了桑洲的淩塵宗。
——自此,也算系統彌補了他們幾人雖同在龍骁成長卻不同門派的漏洞。
“師晞啊……你還記得嗎?你第二個工具人徒弟呀,我師妹!”
講到“師晞”這個名字,師青宇陷入莫名的興奮中,邊走邊比劃,“真沒想到我作為獨生子還有當哥哥的一天!好期待能見到她啊!”
錦搖光很想告訴他“工具人”這三個字不要喊這麽響,就算是事實她也不免有些愧疚。
誰讓那個成就必須要收三個徒弟,身為社恐只能硬抓,出師之後非必要不聯系,和其他以師徒名義談情說愛的玩家完全不同。
要不是師青宇過于社牛三不五時地聯絡她,估計也已經失聯了。
她想了想那個好像和自己一樣是社恐、沉默寡言又有些膽小的二徒弟、劇情裏師青宇的親妹妹師晞,猜測道:
“她是未成年人,準高中生呢,不一定會在前天夜裏上線……就算上了,也許三個小時後終端系統就把她強制下線了。”
“可是……”
師青宇覺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想反駁,又一時說不出原因。
“可是如果她被強制下線了,她就不會出現在你們倆的劇情裏。”
一旁的易塵淞沉下了臉,
“就算是一個只存在了三個小時的玩家,那麽系統也應該會補足她離開後的劇情結局,可是在你們的劇情中,她一直在淩塵宗,不是嗎?”
他沒明說的是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
LENGE終端系統未成年人強制下線的設置可能也已經失效了。
被困在這個無法退出的游戲世界中,除了他們這些有一定能力應對災難的成年人,還有本應在讀書或玩樂的、被家人及社會好好呵護着的未成年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