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是攘外還是安內,錦搖光都不想管。
她只在意目前最能牽動自己情緒的人:
邢天河。
義父邢天河是朝堂鬥争的犧牲品,身為一心報國的龍骁戰士卻沒有死在沙場上,而是被一紙诏書召進洛京,無聲無息地死去。
上位者不痛不癢說了句憐惜路途奔波過于辛苦,連屍身都未讓親友悼唁就合棺葬在了洛京邊郊。
龍骁營上下不免憤恨。
緊接着似乎是為了寬慰,奪下岳城後,朝堂許久未派監軍前來,賞賜流水似地賜下,軍銜亦是有則加冕,龍骁營在江湖中地位水漲船高。
随後封鎖昆侖的旨令一出,龍骁營沒能立刻表态,到底是惹來了不少閑言碎語。
若不是姬溶月太過高調,龍骁營也會成為衆矢之的。
只怕坑殺邢天河,孤立龍骁營,也是長公主的一步棋。
只是不知其他門派如何。
午飯是黃媽媽端來的,特地為錦搖光做的醒酒飯菜:
牛肉細細地去了肥膘和筋頭,切成片碼在面上,那面有錦搖光的兩指寬,盛在比她臉還大的海碗裏;一旁配着一盤酸辣土豆絲,還有一碗蛋花湯。
那土豆絲辣得她嗆出眼淚來,面也只吃了幾根,只把蛋花湯喝了幹淨。
她不敢看黃媽媽失望的臉色,提了槍匆匆找借口出了門去。
卻在呂良醫的住所門口遠遠望見了江中源。
他迎了上來,語氣很有些關切,
“搖光怎麽來了?可是哪兒不舒服?”
不知為何,錦搖光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緊張來。
再看到江中源,錦搖光想到義父,心裏不免膈應,面上倒忍住了,“可能是醉後練功,一不小心岔氣了,有些不舒服。”
說罷掩唇假咳幾聲。
“岔氣?”
江中源愣住,仔細看她。
被方才的土豆絲辣到咳嗽的紅暈還未褪去,在她白淨的臉上清晰可見,再加上流過眼淚的赤紅的眼角,也确實有了些合理的“病态”。
呂良醫從窗內望見,笑眯眯招手,
“在外頭說話做什麽,搖光進來啊。”
“好。”
錦搖光沖江中源點點頭,繞過他走進屋內。
撲鼻而來是藥材自然的清香。呂良醫面前桌上擺着一些脈案,他整理了下,拿出個脈枕推到她面前擺好架勢,笑着問:“哪兒不舒服呀?”
“方才練功岔氣了。”
“岔氣?!”
呂良醫驚愕地重複,手上切脈沒什麽問題,就拿出一柄玉如意點點她,
“練功岔氣可大可小,我替你梳理一遍脈絡中的真氣。”
“好。”
錦搖光乖巧點頭,看着那玉如意在他手中浮起淡淡瑩綠色蓮花狀煙霧,随後向自己飄來,不一會兒,頓覺經脈活絡,真氣流動也輕松流暢許多。
淩塵宗治療的招式:“萬藥生塵”。
她不由抿起嘴角,
“好多了,謝謝呂大夫。”
“哈哈哈……你這孩子總這麽客氣。”
呂良醫眯眼笑起來,“幸好也是沒有大礙,估計是沒醒酒就運功,操之過急了些。”
錦搖光乖巧應是。
“你呀,從小性子急,慢慢來,凡事總會有解決的辦法。”呂良醫捋着胡須,似是意有所指。
錦搖光有所察覺,擡頭直視對方,
“若是箭在弦上,也要等嗎?”
“我是大夫,不懂什麽箭術。”呂良醫笑了,“病情也有輕重緩急,戰場上我只救急,沉疴痼疾還是等鳴金收兵後吧。”
“何為急症?”
“流血爛瘡,斷肢殘軀,不是下一秒要斷氣的都不急。”
錦搖光思索一陣,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旋即轉身出去。
望着錦搖光風風火火的背影,呂良醫猶豫了下,略有些僵硬地做了個納悶的表情:方才的對話,似乎并不足以做出什麽推論呀?
當然推論不出什麽來。
錦搖光早已作出決定。
她想,求神問卦也無非如此,早在問的時候心裏就有了選擇,哪還需要他人來替自己做出什麽決斷。
但方才的對話亦讓她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自己性子急,她知道,但為何呂良醫多次暗示讓她不要急?她可不曾透露要做什麽的動向,又或者淩塵宗妙法還能攝取人的心中所想?
錦搖光緩下腳步,默默将呂良醫也劃出信任圈之外。
她也不想對人過度防備,只是不愛被別人說教。
就當是年少輕狂吧。
她無所畏懼地輕松一笑,似乎許久沒有這麽自在過了。
漠北總是天黑得格外慢些,最後一絲晚霞散盡,馬廄傳來亂糟糟的聲響。
一匹塞外良駒高亢地嘶鳴一聲,載着背上小将沖出栅欄。圍場外的士兵們紛紛叫嚷着:“是左衛将軍!錦左衛騎馬出去了!”
江中源不可置信地攔住一個人,
“你說誰?錦左衛?”
“是啊是啊!我們怎麽都攔不住!也不說去哪!”
“我這就追去!”
江中源說着就飛奔去馬廄跨馬趕去,追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了錦搖光的背影,忙大聲喊着,“搖光!錦搖光!快停下!!”
錦搖光回頭,見追上來的只有江中源一個,便勒馬回身,
“江叔何事?”
江中源氣喘籲籲,見她停下忙又拍馬趕了趕,
“搖光怎麽不說一聲便走?這是要去往何處?”
她并不答話,轉了話頭問道:
“江叔,你怎麽不叫我錦左衛了?”
江中源一愣,看到錦搖光不動聲色的臉,竟有種被她看透一切的感覺,想要辯解,卻突然覺得有口難言。
“搖光自然是搖光……龍骁……不論軍銜……”
“你也知道自己是龍骁營中人啊……”
“搖光!”
江中源索性攤開了話講,語重心長道,“為了家國大義,門派江湖恩怨都可先放放,你可千萬別沖動……你可是左衛将軍,我們的槍是為了殺匈奴的!”
“龍骁不論軍銜。”
錦搖光又複述一遍,
“江叔不必拿家國大義來壓我。擊殺匈奴不缺我一個小小的左衛将軍,江湖恩怨也不必多我一個小小的龍骁戰士;我不留守邊疆,也不去溶月閣。
“我只想去洛京見一見義父,見完自會回來。”
“洛京?”
江中源又呆了一下,忽然急切地拍馬近前,喊着,“別去洛京!邊關将士無召不得回京!”
眼看着就要伸手夠上對方的馬辔,一道長槍帶起風直沖向他面門。
江中源趕緊勒住馬,又急又怒,
“你這是要對我出手嗎!”
“江叔,”錦搖光手持長槍,似乎嘆了一口氣,
“你問我去哪,我說了;接下來你要是攔我,我可就不認了。”
槍頭直挺挺地指着,半絲不見動搖。
“洛京是能去得的嗎!你去了會被長公主即刻帶人拿下!”
“義父墓前荒涼,我去看望他合情合理,就是長公主也沒有理由攔我,更何況,”
錦搖光無所謂地聳肩一笑,“龍骁不論軍銜,我把這左衛将軍的名號還給她,也就不算什麽邊關戰士了。”
“你!”
錦搖光卻是不想再聽,調轉馬頭繼續啓程,不料江中源緊跟其後竟舉槍近前,眼看着槍尖離她的背不足一拳——
“叮當!”
不知何處斜刺入一把長劍,劍尖與槍頭相撞,金屬碰撞聲和身後明晃晃的殺氣驚得錦搖光再次勒馬回頭。
只見一抹白色從眼前飄過,踩在劍上的一名白衣劍客翩然落地,右手并指一揮又将劍召回握于手中。
禦劍,是逍遙派的基本招式。
江中源見一擊不成,似是無顏面對錦搖光,即刻便收了槍,一句話也沒說,拍馬回了營。
錦搖光從把她帶大的江中源竟然想暗殺自己的震驚事實中回過神,目光轉向那名把劍收入鞘的逍遙劍客,低頭看他在暮色四合中對她笑出一口白牙,說着莫名其妙的怪話:
“我就知道搖光你肯定也能清醒過來……不過攔你這NPC倒是挺兇哈,還能追出這麽大老遠地來殺你。”
錦搖光迷惑,瞬間許多個問題在腦中浮現。
她一直很清醒呀……恩劈西是說江中源嗎……他怎麽會知道江中源要殺她……最關鍵是:
他倆認識嗎?為什麽她記憶中根本沒有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