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金銮殿內,隆昌帝坐在龍椅之上,正傾聽言官參劾萬寧侯府嫡女通奸之事,忽聞殿外登聞鼓響起。
登聞鼓乃為傳達朝廷政令、檢舉奸惡而設。
上至朝堂,下至鄉野,無論何人,若有沉冤未雪、奇案難明,或機密要事,皆可擊鼓鳴冤。
且依照祖制,此鼓一響,擊鼓之人無論勝敗,皆需承受廷杖刑罰。
初時隆昌帝尚欲不予理會,然鼓聲愈發急促,整整十二響,震徹大殿,回蕩于衆人耳中。他這才無奈招手,示意內監帶上此人。
內監聞隆昌帝之言,從容上前高聲宣道:“奉聖上之命,傳擊鼓之人上殿。”
百官頓時緘默,好奇這膽大之人究竟是誰。
時光荏苒如一瞬,禁衛軍身披重甲,嚴謹裝備,将一女子牢牢護衛至大殿內側。
未待衆臣看清此人容貌,她頓時匍匐于地,重重叩首。
“聖上萬歲,臣女乃萬寧侯府江茉妍。今日冒昧敲擊登聞鼓,實因身負奇冤大恨,懇請聖上賜予明斷。”
隆昌帝端坐高位,眼神微眯,氣勢十足地審視着下方的瘦弱身影。
江茉妍?
昨日,皇姐前來請求為定昭求娶的便是此女。
他原以為此女的兄長尚有可用之處,且其兄嫂不能輕易得罪,故回絕了皇姐,讓她再去尋覓其他合适的。
然而,今日看她前來的架勢,明顯是為了與定昭的謠言,既然如此……
“你便是那個不顧禮教,開設徽墨閣的江茉妍?今日敲擊登聞鼓,有何冤屈?”
經權勢滋養的帝王果真厲害,縱然未見真容,僅憑此幾句話,就讓江茉妍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于是,她屈膝跪地,姿态更加謙卑,“臣女冒昧求見,事關名節與終身,墾請聖上主持公道。”
言畢,她昂首挺胸,凝視着龍椅下的臺階,未曾理會父兄的暗示與阻攔,慷慨陳詞,擲地有聲道:“臣女此番面聖,乃是狀告長公主嫡子、定昭王蘇千皓!”
“王爺先是依仗權勢,欺壓平民,強迫為其繪制不堪畫像,且玩弄衆多官家少爺、千金,以此做僞證,陷害臣女清譽!”
“而後編撰謊言,惡意造謠臣女行為,以權謀私,企圖蠱惑良善群衆,使臣女徹底身敗名裂,非他不嫁!”
“此等行徑不但未曾恪守定國法度,反而仰仗其天家身份胡作非為,視天家臉面于不顧,簡直惡劣至極,令人切齒痛恨。王爺逆行倒施,不敬聖上,不敬祖制,收買民心,為所欲為!”
“臣女實在難忍其行,遂冒死前來,以告聖上。懇請聖上維護正義,為天家顏面處死定昭王! ”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皆瞠目結舌,震驚無聲。
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犯天威!
大臣們皆低垂着頭,卻把耳朵高高豎起。
“放肆!”
不出所料,隆昌帝聞此言大怒,皇家權威豈容區區一介女子來挑釁。
“你之所言,可有實證?若只是道聽途說,随意攀扯皇室,可知此舉犯滅族之罪、滿門抄斬之刑?”
隆昌帝此言聲震四座,在場諸人皆跪地受教,齊聲頌曰:“皇帝息怒。”
江茉妍受其威壓,心中微顫。卻忽然想到信中所說,仍鼓足勇氣,演起戲來。
于是,她眼眶中淚水源源不斷,身軀顫抖。卻目光堅定地停止了脊梁,恍若堅韌不摧的松柏,在風雪中傲然挺立。
“臣女不敢對陛下有所欺瞞,所言皆為事實。證據已由民女抄錄,存于家中書房之內。”
言罷,她又重重地叩首,“臣女深知,事已至此,縱有證據澄清,亦已辱沒了萬寧侯府的顏面、辜負了女子最為珍視的名聲……”
繼而,她驟然起身,扭轉嬌軀,語氣果決而堅毅。
“父親,兄長,女兒給你們蒙羞了。待到雲開見月時,還望你們将詳情一一書寫于紙上,然後燒給女兒,女兒……”
她猝不及防地泫然欲泣,嗓音沙啞道:“女兒不孝,讓你們顏面掃地。”
随後,在衆人驚愕未定之際,她猶如疾風迅雷般快速沖向前方的柱子……
隆昌帝瞥見她堅定不移的态勢,頓時急促喝道:“攔住她!”
皇帝非愚鈍,今日若果真讓她血濺大殿,外界百姓未必不會诟病皇室以權謀私,圖謀陷害忠良之女。
萬寧侯府雖已衰落,然祖上曾與天家先祖并肩征戰,共創江山,其榮耀與威名猶存。
如今更有胞兄才華橫溢,嫂嫂乃林老将軍之女,賢良淑德。
此等顯貴之家亦遭皇家打壓污蔑,乃至血濺當場,百姓豈不是更甚,生活豈不更為艱難!
外朝勢力定會趁此良機,圖謀插手幹預。
幸而,只要今日安撫住她,再前往侯府書房悄然焚毀書信,便能穩定大部分民心。
而金銮殿下,大臣們聞聽皇帝之令,紛紛離座,疾步趨前,欲以阻止江茉妍的行動。
其中,以她的父兄跑得尤為迅速。
“咚——”
江茉妍毫無察覺間,猛然撞在了數塊堅硬卻柔軟的物體上,正要被那慣性之力推得倒退,卻倏地被一雙手臂緊緊抱住。
一道極其溫潤悅耳的聲音在她頭頂暗暗響起,“一會兒你只需裝憐,餘者皆交由本王來應付。”
江茉妍聞聽此言,默默點頭以示明了。
誰知,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将她從來人的懷抱中強行扯出。
江蕭恺将女兒托付給嫡子後,前行深鞠一躬,恰巧遮住眼中的憤怒與不滿。
“王爺安好,小女自幼體質虛弱,且下官寵溺過度,以致于方才行無禮之舉。懇請王爺寬恕,饒過小女。”
而此時,在兄長懷抱中的江茉妍,捂着或許是因八塊腹肌(?)撞擊而疼痛的額頭,眼淚汪汪地看向前方的蘇千皓。
這般楚楚可憐的姿态,反而使原先心存疑慮的大臣們信服了大半,眼神中多了幾分探查之意,而這時的蘇千皓……
“咳咳……咳……”
他帶着那獨特的咳嗽聲,來到金銮殿中央,屈膝跪下。
"聖上,方才江小姐所言句句屬實。我自幼體弱,對那些充滿活力的生靈與萬物倍感喜愛。"
"而江小姐不僅靈氣一絕,其餘種種皆滿足我心中所求。因而對她關注已久,且傾慕多年。這才設計了護國寺一幕,求她嫁與我為妻。”
說罷,他又起身回望着江茉妍,語氣肅穆道:“若是你肯嫁給我,我便終身不再另娶。此外,你那徽墨店鋪亦可繼續經營下去。若是……”
他上前幾步,以言語威脅道:“不同意,我今後定會做出很多難以保證……的舉動!”
聞聽此言,縱使文質彬彬如江家兄長,也滿是怒氣,“你……”
他正欲開罵,卻被江蕭恺及時拉住。
經蘇千皓此番攪局,無論江茉妍意願如何,為了皇室與官家顏面,二人終究是要成親。
江蕭恺明白此理,縱使心中苦澀,卻也只能将江茉妍護得更緊,別無他法。
“哎……”龍椅之上的隆昌帝輕撫太陽穴,“既然到了這般地步,便賜萬寧侯府嫡女江茉妍為容誠縣主,選适當時機完婚。翰林院速将聖旨拟好,呈至朕前。”
“是,下官必然速速将聖旨拟好,呈交皇上禦覽。”
隆昌帝颔首應允,随即起身行至右側,“西泉,宣布退朝。”
“退………………朝…………”
歷經波折,終究毫無差池的塵埃落定。
江茉妍與虛弱的蘇千皓對望一眼,目光皆充滿了難以言明的深意。
雖然說要挑選适當時機,然而為降低消息傳播,不出半月,長公主嫡子定昭小王爺與萬寧侯府容誠縣主的婚事便已着手籌辦。
雖然皇家行事迅疾,卻仍難遏京城內的議論紛紛。
為撫民心,江茉妍于這十餘日間,獲賜豐厚,且朝廷特降恩典,允其在成親前後皆可自由經營私塾,不受任何壓力。
出嫁之前,江茉妍多次赴往徽墨閣,妥善安排日後買賣,并安撫衆多咒罵天家的一衆女弟子思緒後,方才松口氣回府。
接着就是每日與庶妹庶弟争吵不休,進行一系列的簡單宅鬥……
流光飛逝,半月轉瞬即逝,今日乃良辰吉日,喜結良緣之際。
江家兄長在将她背上花轎時,不斷地千叮咛萬囑咐,類似于“受委屈時要歸家傾訴”,“他們定傾力相助”等等……
然後,江家衆人怒視着替蘇千皓迎親的景王和漸漸遠去的轎影,久久不忍離去……
從萬寧侯府至定昭王府的途中,紅綢遍布大街小巷,吹奏、敲打鑼鼓之聲交織不斷,不絕入耳。
圍觀民衆皆曉其原委,見此熱鬧景象,不禁喟然嘆息。
“京畿之地,江姑娘以一己之力,救助了諸多遭官員與富商欺淩的女子,收入店鋪,卻還是被迫步入了這種境地,哎……”
“确實,長公主嫡子又如何?他那孱弱之身,恐怕僅有一位女子便難以應對,不納妾,哼,理由倒冠冕堂皇。”
“不過江姑娘的此番犧牲,卻徹底保住她那徽墨閣和店內多名弟子,實乃大功一件,遺憾的是……”
轎子一路歡聲笑語,停駐于華麗的定昭王府門前。
江茉妍随着陪嫁婢女的攙扶,步入院內,途經拱橋,繞過回廊,再走過廊橋,最終抵達大堂,進行了虛驚一場的婚禮儀式。
随後,便被帶至新房之內。
待衆人離去,江茉妍放松了身軀,喃喃自語道:“外界傳言果然不假,定昭王府遍地河流池塘,也難怪蘇千皓體弱多病。陰氣如此重,若不孱弱,才令人驚奇吧……”
而陪嫁的婢女與嬷嬷并未接過她的吐槽。
只是上前輕揉她的肩膀,眼中含着薄霧,口中不斷訴說:“真是委屈小姐了……”
夜深人靜,原本喧鬧的府邸漸趨寧靜,想必大部分人已離去。
新房木門驟然從外打開,江茉妍立即正襟危坐。
紅蓋頭之下無法看清人影,僅聞腳步聲愈發靠近,繼而眼前一亮,蓋頭被蘇千皓猛地挑起。
兩人皆下意識看向對方,眼中不由劃過一絲驚豔。
“咳咳……咳……”
蘇千皓率先移開視線,對着仆從吩咐:“我身子虛弱,勞累一天,喝不得酒,所有禮節今日全部免去,你們退下吧。”
在古代,凡女子嫁人,便以夫家為重,故無論王府或侯府的仆從、婢女全都恭順退下。
屋內此時僅餘兩人,江茉妍微微眯眼,率先發話:“你在信中所言,是否為真?”
蘇千皓緩步來到床畔,雖然氣息微弱,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甚好!”
言落,江茉妍起身敏捷地取下發釵,脫下繁重的嫁衣,猶如壯士英勇就義般大大剌剌地躺在床上。
“來吧!”
蘇千皓瞠目結舌,下意識退至拔步床的橫梁之上:“你此舉意欲為何?”
“不是要洞房嗎?”江茉妍奇怪道。
“……我。”
見他猶豫回避之态,江茉妍頓如醍醐灌頂,目光快速在他身上游走,試探性地問道:“你如此虛弱,莫非……無力?”
“……嗯。”蘇千皓低頭,光線昏暗下難以窺見他真實的神情面容。
而聽聞此言的江茉妍,卻一下子默默興奮不已。
權貴富庶,丈夫體弱,婆婆愧疚,天家包涵!
她已經無法預想,日後該會有多幸福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