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初晨,萬寧侯府。
早已預見的江茉妍靈活閃身避開,而後在衆多下人面前,從胸前掏出手帕,端莊地一甩,以此遮住眼角。
“父親這是為何?莫非女兒近日惹您生氣了?若真是如此,女兒願盡力改善,還請父親明示。”
“丢人現眼的玩意,跟我滾進來!”
*
書房之內,江蕭恺負手在原地不斷來回踱步,嘴中還念念有詞。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不知禮教,不顧臉面,當着上京城衆人之面,每日在店鋪煉煙、過濾、熬膠、和料、壓制、晾墨、描金,你覺得做商賈很榮光嗎……”
他在那裏滔滔不絕,而被絮叨的江茉妍卻早已習以為常。
此刻,她正斜依在扶手椅中,把玩着潔淨的狼毫。
“父親,講完了嗎?”她擡眸冷淡道:“母親因何去世,我為何會創辦徽墨閣,莫非你真的不知?”
“你還敢打斷我,從小便這般無法無天,如今更是惹出這塌天大禍……”
“禍?”江茉妍登時起身,神情肅穆,目光牢牢地盯着他,“什麽意思?那些宣紙不只護國寺有?”
“你還敢提!”
江蕭恺幾步來到她面前,恨鐵不成鋼地咬牙道:“長公主府的定昭小王爺,那是常人輕易可得罪的嗎?如今上京城滿大街全是你二人的流言蜚語,這……你……你馬上就要嫁給一病秧子了,現在可如意了!”
聽聞此言,江茉妍纖眉緊蹙,“流言蜚語,還是畫像?”
“……什麽畫像?僅憑流言你還顯不夠…………”江蕭恺又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
江茉妍閉目塞聽,想起護國寺之事,不覺心潮起伏不定。
于是,她突然來到房門前,在江蕭恺的驚愕之下,一把推開木門,然後邁步利落地走了出去。
院外忙碌的下人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疑惑地望着她。
"粉身碎骨魂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如若家父誤認我為不潔之女,我唯有以死明志,方能報答父親之恩。”
江茉妍指天泣訴,悲憤交加,言辭慷慨激昂。
随後,她決然瞅準離下人最近的一座假山,慷慨地徐徐撞去。
見此情景,江蕭恺頓覺心髒驟停,急忙擡手喝止,聲嘶力竭地大喊道:“爹爹誤矣,阿妍莫要……”
誰知,就在這時,一道比他更凄厲的聲音從院落外傳來。
“妍妍!”
江茉妍聞聽此音,心中頓感不妙,然自身已如箭在弦上,欲止不能。
她手忙腳亂,急欲站定,卻突被一溫香軟玉的佳人擁入懷中。
未待她擡頭,一道憂心忡忡的聲音便從頭頂傳來,“你這是何苦?其父之性,你素來知曉,只因逆耳言語,千萬不可自絕于世啊!”
而在她身下的江茉妍猜到來人,旋即收斂秉性,起身趕忙挽住擁抱她的佳人,輕聲細語。
“嫂嫂何時來得?怎麽不提前告知?此次為祖母祈福,我特從護國寺帶了山果歸來,本欲過幾天親詣府上拜訪嫂嫂與兄長的。”
林司寧垂首瞥視她的手臂,又望向不遠處默然不語、目光暗淡的江父。
“區區定昭王爺之事,不值得你與父親争吵不休?”
江茉妍立即搖着她的手臂柔聲反駁,“嫂嫂方才所言,可是已知曉護國寺之事?哎,那番情景,我亦是無可奈何啊!”
林司寧輕輕拍着她的手,寬慰道:“莫急,有我和你兄長在,一切皆可解決。”
“好!”江茉妍眉眼含笑。
林司寧緩步行至前方,欠身道:“阿妍辦徽墨店鋪已有五年,期間受盡諸多壓力。不僅是言官的彈劾、其餘小姐千金的疏離、家主所辦宴會的故意不邀,乃至天子的不滿。昨日之事,定有奸人故意陷害。”
江蕭恺心中煩悶不已。他沉着臉,語氣不善,“樹大招風,她的技藝如此特殊,萬寧侯府能護得她幾時?”
林司寧波瀾不驚,遂示意江父至書房廊檐下,共商着事宜……
遠在一側的江茉妍,腳下踢着一塊小石子,時不時地瞥向前方的父親和嫂嫂。
提及林司寧此人,實乃奇女子。
她乃正一品統兵大都督嫡女,本應受盡恩寵,為上京城貴婦們争相挑選的當家主母熱門人選。
然她卻不愛紅裝愛武裝,日日騎馬招搖于上京城,且受父母影響,婚後非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使她得名不善。
每逢狩獵之際,她都會以女子之身戰勝群雄,致使心胸狹窄的男子心生不滿,暗中诽謗。
古時毀壞女子名聲,大多是傳言其行為不檢。
而她恰恰時常與将士一同練習武術,難免遭人非議。
然林老将軍與林大哥皆寵妹溺女如命,礙于影響才未敢親自動手。
于是默許之下,嫂嫂親自披挂上府,将傳播謠言之人全部逐一痛毆。
此舉雖懲治了惡意中傷者,卻也引來了衆人聯名彈劾。
林老将軍深知天子忌憚自身勢力已久,卻因懼軍威而未敢強行收回兵權。
遂在天子的義正詞嚴下,果決慨然地交出将軍信物。
天子對他的識趣甚為滿意,特封林大哥一并無實權的高位。
三方人士皆大歡喜,各得其所,唯留被嫂嫂痛毆的世子少爺們哀嚎不已。
他們欲控訴,卻被皇帝笑着陰陽許久。
總結其意,無非是你們男子竟被女子痛毆,還拉幫結派、帶着家長前來訴苦,真不知何為顏面。
在皇帝的訓誡之下,他們一個個面色如土、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不敢再多言。
此事最後愉快地告一段落。
她之所以能同兄長成婚,皆因自己開辦徽墨閣時,二人恰巧前來且偶遇。
江茉妍注視着神情恭敬、卻姿勢灑脫的嫂嫂,又想起自己那溫文爾雅的兄長,感到一切宛如夢幻。
胡思亂想期間,林司寧已與父親商議完畢,随後走至她身旁,親切地拉着她的手,語氣寬慰。
“莫要懼怕,縱使萬寧侯府沒落、我父親不再是統兵大都督。但你兄長憑借自身努力已為戶部尚書,長公主不敢強行要求你去沖喜。你只管繼續興辦徽墨店鋪,餘者皆有侯府和我們為靠山。”
談起兄長此人,雖年紀輕輕便因才能成為戶部尚書,但若說其中無嫂嫂助力,她實難相信。
故而,她回握嫂嫂的手,面色真摯,“嫂嫂之言,茉妍銘記在心。”
看到她瞬間欣慰的臉色,江茉妍暗自嘆了口氣。
觀目前情勢,他們并未得知畫像的事。若知情,便不是這般輕描淡寫。
再者,長公主乃天家之人,若她執意沖喜,官員豈能違逆?
既然來到古代,就不能如前世那般随心所欲了。
*
翌日,天色初明,淡淡光亮透過窗棂灑在被褥之上,床內人影輕輕搖動。
江茉妍探出玉首,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遂起身輕挽雲鞋。
丫鬟們魚貫而入,待洗漱完畢,享用完美食後,她擦拭着嘴角,這才開口詢問。
“調查結果如何?是否是西院那兩位所做?”
不知何時,江茉妍對面出現一身着玄衣的暗衛。
他恭敬垂首,言道:“禀告小姐,經查探得知,前些時日,西院常至琉璃坊。然因主子威名赫赫,坊內之人不敢造次,故僅繪制兩幅畫像。一幅買通二流高手置于世家千金必經之路的觀景處,一幅則藏于後山小屋內作為證據。”
“定昭小王爺為何會在後山,你可調查清楚?”
“屬下暫未查明。不過,西院之人曾買通一位高大魁梧的江湖采花高手。”
“……我明白了。取一把椅凳置于院內,并将西院的二人‘請’來。”
衆丫鬟、暗衛聞聽後,皆急忙前去辦理。
*
院內,江茉妍坐于扶手椅中,把玩着手中的弓箭,詢問身邊的丫鬟:“家父可去朝堂了?”
“侯爺已去。此刻乃卯時初刻,朝會開始,每次上朝,無論有無大事,皆會耗時一個時辰。”
江茉妍颔首道:“知道了。”
話音剛落,西院的庶妹已被暗衛強行自被窩中揪出,帶至她面前。
江若初見她便怒目而視,破口大罵,“江茉妍,你竟如此無禮,縱容男子屬下擅闖我閨房,家教何在?難怪有娘生卻無娘養,此等賤人……”
江茉妍聞此言,不再忍耐,起身走至她面前,重重地扇了一記耳光。
“啪——”
清脆的響聲在院內久久回蕩,她巡視着捂臉驚愕的庶妹,遂挑眉詢問暗衛,“另一人呢?他沒有官職,會在何處?”
“不在府內,定在購買的青樓外室那裏。需要屬下将他抓回嗎?”
“無需。”江茉妍擺擺手,來到江若身前,持着鋒利的弓箭,輕挑其下巴,漫不經心道:“護國寺的畫像,是你尋人繪制的嗎?”
出乎意料的是,江若毫不諱言,她怨毒地盯着江茉妍,語氣狂亂。:
“正是我所為。像你這般兇狠的女人,本就該配給那病弱之人去沖喜,成為京城人皆指點的惡婦。能遇到這般良緣,你應該感激我才對。”
江茉妍未與她争辯,突然問道:“你背後之人是哪位?”
江若一愣,面露疑惑,“背後之人?你在說什麽?此事皆是我一人所為,誰敢操控我!”
“被人利用尚不自知,實在可悲。”
問不出想要的答案,江茉妍便不再多言,回到扶手椅中,輕輕以指尖敲擊着……
就在這時,一名下人持信件走入,遞與江茉妍。
她随手接過,稍一低頭便看到信件上書‘江姑娘親啓,蘇千皓奉上’。
她微微皺眉,揮退下人後,斜倚在扶手椅內,态度輕松地翻看着,然越讀卻越感凝重,瞬時正襟危坐。
一盞茶後,她驟然起身,對衆人道:“更衣,赴皇宮,敲登聞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