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不出所料,尹晨的房間跟他本人一樣,整體灰色調,陳列井井有條,略顯嚴肅。
林希也顧不上細細觀摩,拉開主卧衛生間的門就進去了。
洗到一半她順手拿了置物架上的沐浴露來用,剛擠一泵在手心,那熟悉的木質調香味就喚起她的記憶。
是進門時尹晨身上的味道。
想到這裏,她竟有些歡喜,心裏酥酥癢癢,卻也不敢耽擱太久,速戰速決,走了出來。
她将那件寬大的白襯衫左邊衣角塞進了牛仔褲中,盡力掩蓋這件衣服的不合身。
“有沒有好一點?”
尹晨沒有發覺林希出來,聽到聲音怔了一下,再注意到女孩身上熟悉的味道更是生出異樣的情緒。
林希也有所察覺:“我剛剛用了你放在置物架上的沐浴露。”
“嗯。”這個答案顯然在尹晨意料之中,他收回視線,目光停留在水龍頭流出的水柱上。
不知為何,因為這相同的氣味,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縱是肆意妄為的林希也有些偃旗息鼓,不知如何應對。
伴随着流水聲,兩人僵持着。一個面朝窗外坐着,一個面朝餐廳方向立着,好像在等待一個契機。
“你……”
“我們……”
幾乎是同時,兩人都開了口,卻又都禮貌地停下等待對方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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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晨:“你先說。”
林希:“你先說吧。”
又幾乎是同時,兩人更有些不自在了,清嗓子的清嗓子,撩頭發的撩頭發。
又是一陣沉默。
這次林希先開口打破了:“你要不要換件衣服,我們現在去醫院。”
“嗯。”尹晨應答着準備邁步離開。
林希見勢立馬向一側避讓,可沒想到尹晨也躲了一下,兩人還是互相堵住了對方的去路。
她下意識向反方向挪了一步,可身子仍是籠罩在寬大的身軀下。
“對不起。”林希沒辦法,只好先退出廚房,兩人這才順暢出來。
尹晨去卧室的空檔,林希才長長地呼了口氣。剛剛莫名其妙心悸得厲害,感覺這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
急診科。
醫生幹淨利落地幫尹晨處理了傷口,并塗上了藥膏,囑咐拿藥。
但問診遠沒有結束,因為林希還有無數個問題等着:
“輕度燒傷大概多少天會好?”“會不會影響正常生活?”
“會不會留疤?”
“恢複期吃喝有沒有什麽忌口,适宜吃什麽?”
……
林希活像個《十萬個為什麽》活體版,該問的不該問的都問了個遍,生怕有什麽遺漏,好似這樣才能使她心中的愧疚稍減一點。
“小夥子好福氣,女朋友這麽關心你,可是要好好疼人家女孩哈。”醫生是個慈祥的中年婦女,言笑晏晏地回複完林希的問題,還忍不住給尹晨贈言。
話音落,後面跟着打實習生也跟着偷笑,竊竊私語,大概在讨論她們倆相不相配。
“醫生,您……”
“謝謝醫生。”
林希還沒把話講完就被尹晨的話噎住了。
半晌,她才反應過來,尹晨剛剛并沒有否認他們的關系。
“你剛剛為什麽不解釋我們并不是男女朋友?”糾結了一路,出醫院大門時,林希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尹晨的回答利落幹脆:“沒必要。”
林希卻還是帶着猶疑,仰頭想要從他的臉上去獲得真正的答案。
可此刻已經日暮,橘色的落日帶着光暈給世界鍍上一層金色的光,那光也照耀在尹晨身上。
少年的側臉在橘色光暈下柔和又充滿少年氣,帶着夏日裏熱烈恣意的愛意,那是女孩眼中的光。
許多年後林希回憶那一天,她說好像那一天神明有所指引,那道光剛好落在他身上。
這一幕她似乎在睡夢中遇到過,也是那天她認定了那個少年應當是她的少年。
-
回學校的路上,林希始終有些心不在焉。
心裏心心念念都是尹晨受傷的手臂,不知道會不會留疤,那樣細嫩、白皙的手臂紅了那麽大一片,燙了一排水泡。
她已準備好遭受責難,那人竟說沒事,還反過來安慰她。
當真是不知道這人到底是什麽面目。
想到這,林希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那雙眼睛。
尹晨望向她時的眼神平靜地如一汪清泉,清澈透亮,那水面下卻又似隐藏着波瀾,像未被開墾的神秘土地。
那一刻,她竟真沒有勇氣與他對視。
她從不怕被尖銳目光審視質問,卻在那一瞬害怕那幹淨澄澈的目光。不知道是愧疚在她眼中難以掩飾,還是覺得自己不該沾染那純淨的靈魂。
“林希!”
洛然不知跟着林希叫了多久,那人才從自己世界的結界中跳出來,四處尋找聲源的方向。
他就站在路對面的樹蔭下,樹影的光斑若有似無地落下他的頭頂、側臉和肩膀。
見林希停下腳步,才向她跑來。
林希還未完全清醒,怔怔望去,那跨越人流奔向他的少年似乎與記憶中的無異。
似乎歲月未曾輕慢和捉弄他們。
“有事?”林希清楚地看到面前的少年亂了陣腳,面頰滲出點點汗珠。
他找人确實着急,跑着去了女生宿舍、教學樓、琴房、操場,找了半天見了人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呼吸都有些混亂。
林希看那張藏不住情緒的面孔:“你說吧,我聽着。”
似乎在他的猶疑中,她就已經猜到了答案,試圖率先揭開那個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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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人和人的緣分就是那麽脆弱嗎?”
林希提出這個問題時,車輛已經駛入錫市地界。
在此之前她一直一言不發,只是将頭倚靠在車窗上,看窗外的高樓、樹木漸漸遠去。
與上次不同,她這次平靜得出奇,平靜得無法得知自己的情緒,亦無法與上次大哭大鬧的人對上號。
洛然扶着方向盤的手微微回收,想要拍拍她告訴她:想哭就哭,不必忍着為難自己。
可他始終沒有出手,他的餘光看到副駕駛蜷縮着的小小身影歪頭望着窗外,像失去生機的春色。
“也許是吧。”
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林希終有所動,本以為洛然在醞釀安慰她的話,但他最終卻只答了這四字。
也許是吧?
也許每個人都會在這個名為“人生”的旅途中,不斷見證聚散離合,不斷更改自己的答卷,直到時間的沙漏催促着離開。
這其間,無論經歷什麽,遇見誰,做什麽樣的選擇,最終都會在歸于虛無後被掩埋,無人在意。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最終會留下什麽,帶走什麽,不得而知。
但我們非要一個答案嗎?
車子停下的時候林希并未發覺,直到喧鬧聲從院子裏傳來。
“麻煩你了,小洛,”陳敏之開門第一句話不是問候林希,而是拜謝這位“功臣”,畢竟她的女兒她知道有多難搞,“小希路上沒鬧太嚴重吧?”
“沒有,阿姨。”洛然一邊回複着,一邊去開副駕駛的門,等待着護送林希下車。
林希下車的時候,仍是一副半生不死的模樣,兩眼只剩下空洞洞的黑色,失去神采。
林敏之有些擔心女兒的身體,關切地問道:“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可惜沒有得到回應。
洛然本是扶着林希的右胳膊的,但是突然感受到力的傾倒,立刻反應過來攬住林希的腰。
說時遲那時快,林希已癱軟着往下滑了。
“小希小希!”
-
林希醒來時,自己正身處醫院的病床上,她感覺到全身無力又酸軟,費力扭頭看到了旁邊的人。
是洛然。
他端正地坐在那,眼眸下垂,溫和安靜:“醒了?有沒有不舒服?”
林希搖搖頭,微微仰頭看到輸液瓶落半,又回過頭:“我做夢了。”
“什麽?”洛然以為他聽錯了,側耳貼近些。
“做了一個夢,夢見小時候,我們在奶奶的院子裏捉迷藏,那個小院子裏的花開了。”
“就是那時語文老師布置觀察日記時買的那些種子。我記得當時我們就是随手在賣小玩意兒的地攤上買的,最後也沒種。我的日記是現編的,但是種子卻放在背包裏。”
林希說話的時候并不看人,只是盯着天花板。
“有個周末去奶奶那玩,偶然記起那一包種子,覺得好玩就撒進了那片菜園。那菜園本是奶奶最金貴的了,當時還有點害怕長出來之後被奶奶罵呢,後來好像我的擔心并不存在,因為壓根沒長出來。”
“可是它現在怎麽又開花了呢?”說完這句話,淚水簌簌從她的眼角滑落。
她看向洛然,卻好像不是在等待答案,而是哭訴。
哭訴自己因頑劣錯過的陪伴,哭訴自己竟天真以為時間多得如汪洋大海,哭訴時光不曾給她機會修改答案。
洛然見面前女孩哭地梨花帶雨,一時間手足無措,從凳子上起身,俯身摸摸她的頭,像是給予能量。
“洛然,”林希煽動着蒼白的嘴唇,眼中含淚,“我想回家。”
她不想待在這裏,這裏行走的人都急匆匆,躺着的人都病恹恹,像是等待宣判。她不要忍受等待的痛苦,也不要聞這裏的藥水味。
“等這瓶結束吧。”洛然似乎接收到了她的信號,并沒有強行讓她留,只是妥協吊完這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