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春日的暖陽已經漸漸向西而下,只留下夕陽柔軟的輝光,在位于山林間的這間別墅裏,琴酒站起身打開了客廳的燈。
在明亮的燈光之下,蘇格蘭沉默地閱讀着文件,他的速度很快,在快速地掃過每一份檔案之後,他首先拿出之前琴酒指出的死于隊友的那份檔案,然後在另外兩份當中猶豫片刻,拿起了十四年前的那份。
琴酒看起來很滿意:“為什麽沒有選那個?”
被放棄的那份檔案屬于一位在某場戰鬥中當場死亡的教官,蘇格蘭苦笑了一下:“我想這屬于‘可以接受的損耗’。”
“正是如此,”琴酒沒有在意他的情緒,他将另外的八份檔案放到一邊,“在組織裏,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絕對不要在不可避免的死亡上耗費太多的精力,現在來看你可以解決的部分,你的方案?”
“我想這只需要對所有人都有一定的了解,”蘇格蘭先看向前一份檔案,“如果了解兩位成員的性格,那麽事先做出一些準備,或者簡單一點,不将他們放在一個任務當中,就都能解決。”
“所以短期內我也不想把波本和萊伊放到一個任務,”琴酒輕聲嘀咕,“其實有點浪費,他們——你們之前合作得不錯。”
蘇格蘭嘆了口氣,感覺今天自己的苦笑有點太多了。
“不過我得說,你的解決辦法太溫和了,”琴酒沒有在搭檔的問題上繼續,“這個人,”他指向那個殺人者的名字,“他在之前的任務中就表現得過于桀骜和不可控,所以如果當初是我在負責檔案館,我會提前殺死他。”
“當然,這麽做的前提是他不是學員也不是教官,這是個組織收納的雇傭兵,檔案放在‘員工’那一欄裏,”他語調平平地說,“如果是前面兩個首先還是考慮勸退,死亡是最後的方案。”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但和第一次卻是完全不同的意味,蘇格蘭心頭一跳,但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另一份檔案上。
“至于這一個……”他稍顯猶豫地說,“我想應該不止她本人,還有在這個事件裏的其他人……”
“他們不應該死的,”琴酒非常幹脆地肯定了他的想法,“這是失誤,而且是……連環的失誤。”
蘇格蘭顯然注意到了任務執行者的名字:“朗姆……他沒有受到懲罰嗎?”
在這樣的失誤之後,依然能擔任組織的二把手?
“所以我說組織很缺人,”琴酒短促地笑了一下,充滿了諷刺的意味,“而且他的運氣很好……恰好在這次事件中,他立下了另一個功勳。”
“再加上他的家族為組織服務了很多年,”他冷笑着說,“而且通常來說,朗姆還是有點能力的。”
諸伏景光對着檔案沉默了一會兒,略顯尴尬地說:“說實在的,我不太看得出來。”
琴酒也沉默了:“……我們還是說任務本身吧。”
“這個任務……”蘇格蘭無奈地說,“風險根本不存在于任務當中,只要執行者想得多一點……根本不會出現傷亡吧。”
“所以這也是你需要關注的,”琴酒面無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也覺得有些尴尬,“任務和執行者之間的匹配度,以及任務計劃的合理程度。”
“這不僅關系到執行者本身,還關乎……無辜路人。”他的神情嚴肅起來,“抛開阿曼達不說,羽田浩司,還有至今失蹤的淺香,被牽扯進來的黑田,都和任務本身完全沒有關系,而這一切會發生無非是因為朗姆沒能選擇合适的任務方式。”
“當然,檔案館也沒有做到,”琴酒頓了一下,“所以這之後由我接手了。”
然後就一直幹到了今天,而且可以想見還要接着幹下去,想到這裏他就對自己的這位新助理充滿了期待。
蘇格蘭輕輕合上手中的文件:“所以檔案館的工作就是……記住,分析,把關和決策,以及……記錄,對嗎?”
琴酒微微點頭,對他的總結頗為滿意:“這就是為什麽檔案管理員只有一個人,除去信息安全和可信度的問題,分析可以由很多人做,但決策不行,這是一項極其仰賴個人決斷能力的工作,哪怕多一個人,決斷的效率都會直線下降。”
“當然,這并不是你現在要操心的問題,”他微微一笑,“你只是我的助理,只需要也只能負責記錄和分析的部分,在這方面,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蘇格蘭沉默了一會兒,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看着琴酒,并未問出那個似乎已經不言而喻的問題:既然只能有一個人,既然自己已經來到這裏,那麽是不是意味着,也許有一天,他會接下這份看似平淡卻意義重大的工作?
這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他還缺乏很多東西,經驗,能力,還有最重要的,可信度,但他既然來到這裏,如果不出意外,那麽這一切都只是時間的問題。
于是,諸伏景光出口的問題變成了——
“為什麽會選擇我?”
不是說他對自己沒有信心——但說到底他來到組織才不過短短一年,“死”得極為倉促,在“死前”尚未能窺見組織真相的一斑,這樣深重的信任實在是有點難以想象。
琴酒略微沉默,然後嘆息似的說:“你為此而死啊,Scotch。”
他确實早就為蘇格蘭安排好了退路,但也無非是普通的助理工作而已,而如果諸伏景光真的按照朗姆的計劃離開,琴酒也并不會硬把人拉回來——缺人歸缺人,他還沒到boss那種見到一個人才就想往自己碗裏劃拉的地步。
但誰讓諸伏景光把自己“殺死”在那次的事件當中了呢?琴酒就是在那一刻看到了某種可能,與看到萊伊那驚人的狙擊能力時類似,盡管他完全不确定可能會不會變成現實,但并不介意為此做點什麽。
蘇格蘭神情微動,正欲說點什麽,琴酒再度開口:“此外,boss有一些忠告要對你說。”
“boss?”蘇格蘭露出了略帶詫異的表情,然後迅速地端正神态,“好的。”
“倒也不用這麽嚴肅,”琴酒笑了一下,“也許之後boss會親自告訴你的,現在只是提前預告。”
“我想你已經完全明白檔案館的意義,來到檔案館就意味着你已經進入組織的核心,組織幾乎所有的信息都将會經過你的手,你能影響組織的方方面面,”他的聲音平淡無波,有點像是傳聞中的機器人,“但你也将是必須游離在組織之外的人。”
“記住,你不是制定任務的人,也不對任何人負責,你唯一要負責的是他們的命,所以,不管你認為任務多麽荒謬,多麽難以理解,都只要記錄它,而不要評判,你唯一可以提出異議的時候就是你意識到有人可能遭遇意外死亡的時候。”
“更進一步地說,除了死亡之外,哪怕是殘疾和心理創傷也不在你的考慮範圍之內,”琴酒凝視着面前的年輕男人,眼眸平靜無波,“這也是規則的一部分。”
蘇格蘭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我沒有那麽脆弱。”
那雙冷淡的眸子當中泛起一絲清淺的笑意:“這麽想的人可不是我,你遇上了boss會心軟的好時候。”
“那麽請轉告boss吧,”蘇格蘭微笑着說,“我很希望有能夠親眼見到他的那天。”
“我還記得你說的是‘生死’,”蘇格蘭說,“所以,除了生命,還有死亡嗎?”
在他的手下,方才還活蹦亂跳的魚正在緩慢地死去,諸伏景光其實也有點好奇這間別墅裏的食物都是怎麽送來的,走進廚房看到一缸活魚的時候他着實有點驚訝。
在完成了簡單的“崗前培訓”之後已經到了晚餐時間,景光自告奮勇地攬下做飯的任務,讓他意外的是琴酒也跟進了廚房,不過後者只是走到了一旁的酒櫃邊上選酒。
聽到蘇格蘭的問話,銀發男人收回看向酒櫃的目光,回眸看了他一眼,然後應聲:“哦。”
“關于這個,”他懶洋洋地說,“就像你想的那樣,我們總是要殺人的。”
諸伏景光切着魚片:“這也是‘損耗’嗎?”
“這是任務,”琴酒繼續在各種酒當中猶豫,“既然組織存在,總要有點價值,而現在搞培訓的價值已經沒法讓人滿意了,科研那邊又總是在燒錢。”
“所以……”蘇格蘭思索着說,“類似于……黑手套?”
“這麽理解也行,”琴酒點頭,略帶猶豫地抽出一瓶酒,“每個季度boss會整理這類任務,由我負責安排,我記得你也做過?”
蘇格蘭刀鋒不停:“是的。”
那是他取得代號的任務,說實在的,當時的諸伏景光并不感到驚訝,雖然不能說是接受良好,但在行動上并沒有什麽猶豫,反倒是現在,在知道了這一切的當下,他有種悵然的感覺。
“別擔心,安排給學員的任務對象一般都是選擇過的,”琴酒拿出兩瓶威士忌比對了一會兒,然後把其中一瓶放回去,“我們總得注意你這種學員的心理健康。”
“這算是作為老師的愛嗎?”蘇格蘭笑了笑,把切好的魚肉裝盤,“不過既然選擇了這樣的職業,我想我們的心理素質應該也不必擔心。”
“這算是……”琴酒拿着兩瓶酒走過來——這個廚房真的很大,“培訓基地的底線吧。”
他用左手拎着兩個酒瓶,右手順便把裝着生魚片的盤子拿起來:“雖然我們基地的底線已經夠低了,但總不能沒有。”
諸伏景光看着他帶着酒和菜盤子走向餐廳,總覺得這場景有些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