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番外
番外
我叫書兮,“福兮禍所伏”的“兮”。
我隐約記得其實很多年前我并不叫這個名字。
但衆煙袅袅往事早已消散在曾經的洪流中,淹沒在凡世間不斷滾落的紅塵裏,至此令我早已不記得原本的姓名了。
那或許是一個聽起來就似溫文爾雅的名字,又或許是個普普通通的聽上去就毫不起眼的字……
不過無論如何,那些早與現在的我毫無瓜葛了。
——如今的我只是書兮。
自小生在貧苦人家,我的童年壓根沒什麽趣事。沒有富貴人家書香氣息朗朗之聲的缭繞,亦沒有普通百姓四季追逐打鬧的歡樂,唯之能觸及到的或許也就只有這世上數不盡的腌臜事。
——渾濁到厭惡自身。
在我兒時,母親的意願總是無法違背的,開口之下除卻不停的幹活和幹活、日日勞苦,其餘的便是擰着我魂魄的怒罵。
似乎從我記事起,她對我的稱呼就只有三個字眼——“該死的”。
就好像我根本不應該存在這世上一樣。
我的父親好賭且嗜酒,在外是個受氣的窩囊廢,名聲醜到遠揚百裏。
雖然他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但凡這月拎着酒壺回來,定然是要揣着怒火對母親拳腳相向的。有時見到我在家中,那翌日我定然會是渾身青腫。
于是就這麽渾渾噩噩地,我活到了八歲。
這一年,父親欠下太多的賭債,被人打死在了外頭,送回來的時候連屍體都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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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母親沒有錢財去安葬父親,甚至連家中僅剩的東西也被前來催債的債主們一洗而空。空蕩蕩的牆壁白花花的瓦磚,似乎嘲諷着映射我們未來的生活。
母親受不住打擊,日日以淚洗面。我曾可笑的尋思過,淚珠子若是像鲛人那般能變成晶瑩剔透的玉珠子,或許我們早就不用過這般凄苦的生活了。
……可一年後,母親卻瘋了。
說實話,我對此并沒有太大的感觸——人總是要想辦法活下去,失去了前進的苗頭,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機會。
況且……活着總比死了強。
但似乎冥冥之中總是能讓人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深淵。某一天她瘋着瘋着,忽然用一丈白绫将自己懸死在了屋中。
——就好似她從來沒精神失常過,就好似她一直都知道如今這般唯有了命才可渡過給予新生的忘川河畔。
等到村裏人發現不對勁時已經是幾天後了,我被發現躺在竈臺邊,已經餓的斷斷續續剩下一口氣。
有位好心人喂了我一碗粥,這才讓我勉勉強強回了魂魄,繼續活了下來。
活下來後,面臨的則是渲染一切的無助與恐慌。耳畔充斥着他們熾熱的溫度和活躍的脈搏,我宛如一條不斷沉淪在湖泊中奄奄一息的小魚,随着他們炙熱的生命波浪起起伏伏,夾在熱浪之間喘息難安。
直到我被他們允許一同安葬母親的屍體。
婦人的屍身總是會被草率對待。他們用破舊的草席一裹,商量着第二日擡去哪裏如何掩埋。
我魂不守舍的跟在他們身後,一步步掠過漫高的雜草,踩過泥濘的沙塵,直到夜幕降臨,我最終又回到了熟悉的屋門口。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鬼。
我瞧見她纏在高高的房梁上,目光空洞地盯着我們,臉上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神情。每每被父親打罵時,她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瞧得我心驚又悚戰。
——那分明是我的母親。
她如幻影般,時隐時現,飄渺的身姿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房梁上的木柱。她緊緊貼在那裏,好像是抓住了沉重的東西,從而使得她沒有飄離我遠去。
我察覺到她的目光在我們之間四處掃蕩,最終在觸及到地面上平躺的屍身時瞬間凝滞。
繼而,她的臉孔開始扭曲,驚人的褶起自己虛無的皮囊,她抱着自己的腦袋低低吼出一些我聽不懂的呢喃。
我就那樣立在原地盯着她,一直盯着她碎碎念語,盯着她仿佛痛苦難安的想要撕扯周圍牽絆住她的東西。
身旁的老伯突然拍了拍我的肩頭,說今夜可以去他家住一晚,又問我在看什麽。
我指了指房梁對他說:“娘在那裏。”
老伯搭在我肩上的手頓時僵住了。
我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周遭的人聽得一二,驟然間,他們紛紛露出驚恐得神情朝後退去,似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怪物一般。
這時,房梁上的驚叫聲讓我一陣心悸,硬生生又将我的視線扯了回去。
此時此刻我無暇顧及周圍村民的神态,我只瞧見有什麽東西扯着母親的頭皮飛速地朝屋外沖去。
她的身影直直穿過了堅硬的牆壁,絲毫不被牆面阻礙。
外頭圓月高懸,她幾近透明的肌膚在觸及到月光之後就開始漸漸燃燒,伴随着散發出朵朵幽藍的火光。
火焰越漲越猛,逐漸将她吞噬淹沒。我透過窗棂眼睜睜瞧着她痛苦,眼睜睜瞧着她一點點的被月光焚燒殆盡。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寂靜無雙……
後來我離開了村子——因為無人敢收留我。
他們說我克死親人,不吉。
對于不吉利的東西,這些村民自當是避得遠遠的。
于是我一個人走了,什麽都沒帶就踏進了塵世間。
這其間究竟波折幾番我已然記不大清,但在這其中我遇到了蕭軌,我開始明白,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
就好似我是為她而來一樣。
蕭軌是蕭家獨女,同時也是我今後的主子。在得知我能看見鬼魂後,她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将我當成瘋子異眼相看,而是選擇信我,無條件的信我。
我覺得她很好,是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的“好”。
她時常帶我去花園捉麻雀,卻又會将捉到的麻雀放飛,只說是喜歡看它們重獲自由的樣子。
我在蕭府讨生活的那些年,也見證了她窺夢的能力,使得她能輕而易舉地窺見別人的秘密……當然,也能輕而易舉的知道我是否撒了謊。
可惜,這逆天的能力卻并不能給蕭家帶來長久的榮耀,反而引來了一場無法挽救的毀滅。
短暫的幸福被一場血腥所蒙蓋。
蕭家被奸人所害逐漸落寞,我與蕭軌在這亂世中走散,兜兜轉轉,怎料最後竟是那位高權重的國師收留了我。
他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男人,只說我與他有緣。
也确實,在蕭府的宴席上,我與他确有一面之緣,可深究來講,我并不清楚像自己這種小人物會與他那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究竟有何緣可講的。
他開口問我是否願意代替他成為國師,他說自己活了兩百多年,已經乏了。
“當國師就不會受欺負了嗎?”我想了想,問。
他摸摸我的頭,笑着道:“不會。”
我想,這或許是場“機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