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二日清早,我醒來時,書兮已然前去大殿上朝,這正是我好好逛逛國師住處的大好時機。
以往只能随便飄飄,連想看點什麽都不行,如今倒是百無禁忌,來往灑掃的宮人皆知我是國師弟子,更是沒有攔我的。
我來到寝殿旁側的書閣,裏頭的裝潢和前世如出一轍,都是讓我不太提得起興致的大部頭古籍。
我沿着前世的記憶,一路來到書兮曾給我遞過一本書的地方。
我記得書兮說,那裏面有我想知道的、所有的真相。
可惜我曾經是鬼的時候摸不到書兮之外的人和物,自然也無從得知什麽真相,如今有了機會,自然是要好好利用。
那本書嵌在書架裏,倒是讓我輕而易舉的找到了。蓋因這書與旁的不同,雖然與古籍一般厚重破損,但看起來并不相當精致,與仔細愛護的古籍不一樣,像只是被主人随手擱置在書架上,随時會翻閱的書。書邊有些糙了,大概也是主人經常翻動的緣故。
我小心翼翼翻開書,紙頁上的內容記得很潦草,有一行沒一行地寫着大大小小的事。
第一行寫着:大遠四年,七月十三,北地動亂,帝上擢定北大将軍平亂。
第二行寫着:十月十八,動亂歇。
第三行則內容多了起來,足足占了剩下大半頁,上頭寫着:大遠五年,除夕佳節,宮中禁火。殿外有宮人在背風處燒紙,未制止,人皆有親,不獨我失怙。
樁樁件件事情都是由書兮獨自記錄下來的,開頭開始些瑣碎的事,但他一筆一畫寫下來但內容都極認真。
我透過這幾頁薄薄的紙,勉強勾勒出了一個書兮的模樣,一個從小身在宮禁中,卻無人關懷三冬暖,無人給他添餐飯的影子。
他應當是很孤獨的,我在心底輕輕謂嘆一聲,手下又翻過一頁紙。
終于有一頁,上面的內容多了起來,字的模樣不如第一頁那樣稚嫩,已初成風骨,想來應該是長大了不少。只是密密麻麻寫在一起,看得我有些眼疼,雖說我跟着書兮也識了不少字,但一時間如此大量的閱讀,還是讓我有些頭暈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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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我真不是塊讀書的料。
“九月初一,新晉宮女入宮,容昭儀留一人。昭儀素來跋扈,恃寵生嬌,僅索求一宮女,怪。遣人打聽,得知此宮女乃管事太監收受重金後從宮外帶進。宮道匆匆一瞥,總覺親近,夜間反複思忖,頓有所感。她是蕭家人。
“為繼續探訪前往容昭儀宮外,見她受楊嫔身側嬷嬷訓。欲制止,恐生事端,作罷。
“此後更加确定她是蕭軌。幼時常見,宮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然進宮為國師後,再不曾相見。轉期年,蕭家犯上引帝怒,蕭軌失去音信。再見面竟是大內宮禁,我為國師,她是宮女。
“見她低頭挨訓,不忍再聽,遂離開。略感蹊跷,着意暗中調查。”
再往後翻了幾頁,裏頭的話多了些,內容也稍微有了些煙火氣,字眼不再像前頭的那樣冷冰冰的。我低頭繼續看上頭的字:
“初五留意昭儀宮中動向,得知蕭軌入宮原因皮毛。
“容昭儀費盡心思找來蕭軌,蓋因看中蕭家人窺夢之力,千方百計從民間尋回蕭軌,接入宮中。可她如何得知蕭家人的秘密?
“蕭家人生來有能窺夢境神力,雖能力天賜,然忌諱頗多,生人窺不見,窺見不可說。蕭軌能力越衆,或因此受容昭儀器重,被迫日日窺夢,窺帝上窺嫔妃窺皇子公主,無所不用其極,只為晉位。
“後夜不能寐時被容昭儀強灌入安神藥,藥量極大,昭儀宮中每日湯藥不斷,皆用于熬制安神藥。蕭軌終日因其手段無法安身,人雖活着,行屍走肉罷了。”
我看得隐隐有些心驚,一方面是驚懼于這位容昭儀的手段,另一方面則是不安于書兮對這個蕭軌的重視。我又往後翻去,看着之後的內容:
“安神藥藥效漸失,蕭軌再無法安然入睡,更甚者無法聞見藥味,否則嘔吐不止。湯藥日漸摧磨下,其人瘦骨如柴,精氣神惟餘三分。
“容昭儀晉位之快史無前例,前朝大臣整日為此争論不休,帝上不改其志。貴妃将蕭軌作為棄子,又忌憚于其能力,派人趁其昏睡将其沉湖。
“我無法再冷眼旁觀,出手救下。撈起時她仍在沉睡,三日後方醒,醒後渾渾噩噩,不識人、不辨是非,脈搏微弱,氣息不穩。
“十二月初三,大寒。貴妃遣人搜國師殿,曰有宮女私通侍衛後離宮,阖宮上下搜尋。蕭軌情況稍好,貴妃內侍問起,我告知來人,新收一名弟子。
“國師弟子,地位尊貴,貴妃亦不敢妄動。
“貴妃內侍走後,蕭軌第一次對外界有了反應。她看着殿門突然落淚,很輕聲說謝謝,眼淚像打在我心上。
“一月,落雪五日,蕭軌身體每況愈下,卻因她對藥反感無法繼續用藥。半月後未曾熬過天寒。我親手為她立碑,迫切希望見到她的鬼魂。卻終究無所得,她沒有遺憾了嗎?”
這一頁的最後還有一行字,墨色要比前面的濃一些,像是新近寫上去的。
紙上寫着:“大遠九年,新帝登基,更年號為歸遠。
歸遠二年,十二月,奉帝上命巡查民間,見故人容顏。占扶乩觀生辰八字,竟是蕭軌轉世。女童不及五歲,沖我笑,撥動心弦。問其名,答曰:夏錢。”
——“夏錢,她這一世的名字有些奇怪。”
書上記錄一切的文字都很平淡,像是一個旁觀者在看一則故事,而後将別人的故事寫了下來。
我再往後翻,便是一片空白了,書兮好像從此不再記下自己的一切了,所有的故事都停留在了書兮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又像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書兮看見我之後。
我将那本厚重的書合上,像關閉一段不屬于自己的過往,心底湧起了一些難言的不适。
我确實有些不屬于我自己的記憶,我總覺得那是我在書兮的夢中看見的,現在看來,它們也曾經是我的一部分。
可我呢,我到底算什麽,借了前世的福才能在這一世遇見書兮?
我是蕭軌的轉世,所以書兮才會找到我嗎?
無邊的困惑似浪潮淹沒過我頭頂,我沒想過在我看來的良緣也好好運氣也罷,竟然都不是上天注定,而是早有安排。
我将書放回了書架上,帶着滿心的疑問和茫然離開了書閣。
此刻日上中天,已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但我一點也不餓。
書兮坐在殿內看他永遠也看不夠的書,從前我喜歡這樣的畫面,覺得他喜靜,而我喜歡他,所以就這麽看着也好。可現在,我看了那麽多他筆下關于“蕭軌”的記錄後,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我輕輕走到他身側坐下,将頭枕在他肩上,心底醞釀了千般思緒,卻無從說起。他将書放下,似乎是側過臉看了我一眼,輕聲問我:“怎麽了?”
他的問題我不知該怎麽回答,只搖了搖頭,而後垂下視線看向空蕩的桌面,唇畔翕動,好半晌才突出句囫囵話來。
“書兮,其實我們早就認識了,對嗎?”
他訝異于我的疑問,怔愣了半晌。我感到他擔着我腦袋的肩膀似乎僵硬了一瞬,但還是溫柔的開口反問:“怎麽這麽說?”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我也不再壓抑自己內心的疑慮,坐直了身體定定地看向他:“我看了你所說的‘真相’。其實我就是蕭軌的轉世,對不對?所以你才會叫我阿鬼,因為蕭軌曾在你心上,被你牽挂過。”
書兮沉默了,似是費了好大的勁才緩過神來。我見他倏爾緩出口氣,驀地擡手将我的臉托起,那雙眸子深邃沉黑,卻很認真地注視着我,映出我那張略微緊張的面龐。
他輕輕開口,語氣極其沉穩:“阿鬼就是阿鬼,阿鬼不是別人。”
我一時啓不了口,只瞧着他的唇瓣一開一阖,甚是紅櫻好看,竟是令我無法回神。
——阿鬼就是阿鬼,阿鬼不是別人。
這句話像是被施了什麽魔咒似的,一圈圈繃住我的魂魄。讓我眼前此刻只有書兮那面輕蹙眉毛、認真到細抿唇瓣的旁容。
突然,我不禁樂了,笑嘻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快速地探身,揚頭将自己的唇瓣送了上去。
輕輕相觸之下,我還是印在了冰涼和柔軟上。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甜滋滋的,又泛着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麽差池。
而書兮就像塊木頭一樣怔愣在原地,盯着我黝黑的瞳孔泛着些許震驚。我在心中揚起得意洋洋的嘴角,剛要起身離開的時候,哪料他突然擡手摁住了我的後腦勺,再一次迫使我更進一步貼着他。
那吻初時溫柔,後時深沉,極強占有性使我們的喘息聲無限交纏,旖旎延續四周。
真真是又羞赧又美好……
七夕快到了,撒個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