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傍晚時分,書兮帶着我進了皇宮。
馬車還是那輛馬車,說不上普通也念不上富麗堂皇。車檐挂着古樸的青銅鈴铛,随着馬蹄聲叮叮當當地進了朱紅色宮門。
前頭四人引路,一路來到國師寝殿外。他将我扶下馬車時,領路的宮人們這才發現我的存在,皆詫異地打量着我。
書兮沒有解釋太多,只對為首的宮人道了句“這是我新收的弟子”。
這話一出,宮人紛紛恍然大悟,其中一位連忙引我去偏殿的屋子收拾。
她邊走邊道:“姑娘能拜國師大人為師,可真是好福氣呢!”
我不知道該怎麽答她這話,只含糊應了聲。那宮人估計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小姑娘,見狀又絮叨了起來,細細糯糯的聲音撞進我的耳中。
“國師已經一百年沒有收過徒弟了,姑娘能成為他的徒弟,定有許多過人之處吧?”
她的話薄如輕煙,散在并不明亮的天地裏,可我卻沒能像天地一樣将此遺忘。
而後,我終于換下了在宋府穿了多年的那身衣裳。
——不得不說,宋府的衣裳到了宮裏看起來真的是要多俗氣有多俗氣。而名貴好看的衣服穿在身上,我對着鏡子轉了一圈,驟然感覺整個人都不同了。
再出門時,天已經全然黑了下來。月光穿過雲層洋洋灑灑地照在黑夜的大地上,柔和的光線與人間光芒交融錯雜。而幾名面生的小宮女則在門口等我,說是主子召見。
我愣了一瞬,忐忑地點頭應下。随後幾名宮人前後挑燈照道兒領路,夾着我在中間走。
這些人我原以為是書兮安排的,但瞧着路線有些陌生,不知道究竟是要去哪裏,我便恍然這或許是另有他人要見我,于是不安地咬住後齒,猜測着她們口中的“主子”是誰。
一路行來,地面的積雪很快打濕我的裙裾,我低頭見已然濕了小片,頓時有些心疼這件剛剛上身沒多久的新裙子,努力走的小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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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來到一處華麗亮堂的宮殿前,我們才站定腳跟。身後的宮人不再向前,為首那個示意我随她進去。我瞧見了高懸的牌匾上赫然是“承明殿”三個大字,裏頭那位的身份不言而喻。
我頓時擺出個低眉順眼的模樣跟了進去,心中的鼓聲卻敲得愈發響亮。
剛踏入殿內,那似有若無的視線便落在了我身上。我半點不敢造次,只略微撇了一眼高座上的人,又很快低下了頭。
的确是皇帝無疑,我上輩子只在長公主府外遠遠望見過他一回,如今再見,給我的感覺卻相差甚大。
皇帝的眼中笑意清淺,狡黠的目光逡巡在我的臉上,像是一種略帶疑惑的探究,讓我很不舒服。
“你過來,讓朕看看。”他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站到他身邊去。
我不敢違抗聖命,只得硬着頭皮上前去。
離得近了,我便覺得帝上周遭并不全然是病氣,半點沒有我第一次見他時那種羸弱氣色,那身華貴龍袍下透着的是他藏鋒後的銳氣。大概是上位者的壓迫感,站在他身邊總讓我有些被威壓的不适。
我不會雅言,更何況面對的還是皇帝,因而只得一聲不吭,盡量不給自己犯錯的機會。不過帝上他本人倒是很和氣,對我也沒什麽太大反應,只是打量了我好半天,才露出個笑來。他說:“這就是讓國師大人惦念了好些年的人啊。”
我一頭霧水,覺得他可能還是有點疾病的。雖說上一世我和書兮明明白白地糾纏了很久,但這輩子分明是才遇見吧,怎麽就好些年了?
不過這個場合顯然不是我該提出疑問的,話在我舌尖轉了千百次也沒敢直接向帝上發問。恐招他不悅,我憋了半晌,憋出個“民女惶恐”。
話音才落,門口處通傳的內侍就提氣高唱道“國師到——”,堪堪将我從無邊的困惑中短暫地解救了出來。
我發誓,我聽到帝上很輕微,且很不痛快地嘟囔了一聲“怎麽來得這麽快”,還不待我錯愕,便看他又斂袍裹袖,将自己埋在明黃的龍袍下,無力地撐在榻上,末了面帶倦容,掩面輕咳了兩聲,這才慢悠悠地拉長了聲音喊:“宣。”
我:……?
他這怎麽又要厥過去了?還挺禿然的。
書兮大步進殿來時,身着阡張灰鑲金邊國師外袍,走近的每一步都引得衣擺處的金邊水紋波浪似的翻湧,每一步都像踏在萬丈淩雲巅。
他面上是我極少見到的肅殺,估摸着是一路上和無數個探聽內闱的大臣打了無數次機鋒,導致表情轉換目前還有些問題吧?
書兮先看我一眼,仔仔細細把我從頭打量到尾,确定我一根毫毛都沒有損傷後,這才轉身,對着帝上拱手作揖行禮,動作還及其敷衍:“拜見陛下。”
帝上先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裝得更柔弱了一些,又往榻上靠了點,這才道:“朕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好奇,看看國師大人的心上人究竟是什麽模樣。”
這話說得實在讨巧,既用皇帝身份來暗示書兮不能對他怎麽樣,又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善意,明示暗示着堵住了書兮的嘴。
書兮眉頭微凝,又盯着對方看了好半天,這才嘆了口氣指責道:“胡鬧。”
我頭一次在沒有随從侍女的情況下近距離觀看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如今看來倒是新奇得很。書兮雖說敬着皇權,但看樣子不僅僅是把皇帝當皇帝看,兩人的相處模式還要親密一些,亦師亦友的,倒沒有隔着權力的冷冰冰。
帝上又撤下了自己那副病怏怏的神色,像個孩子一樣癟了癟嘴,又嘟囔了一句“哪有”,而後從榻上坐起來,拖着長而無力的調子拉長了聲音道:“朕還沒有用膳,賜你們玉箸,留下來陪朕吃點。”
書兮大概是習慣了,拉着我就到桌邊坐下,外頭的內侍眼見我們都坐上桌了,便高呼“傳膳”,而後便是一群小宮女垂着頭,有條不紊地進殿來布菜擺碗。
我啧啧兩聲不愧是宮裏的,瓷碗擱在桌面上一點聲響都沒有,不知道需要教導多久。
近兩年國庫充盈,邊境安定,可帝上還是在宮中崇尚一切從簡,說是從皇家做起,這才不至于讓民間興錦衣玉食之風。因此雖說是皇帝用膳,實際也并不全是山珍海味,加之為了安全起見,每道菜也只能用三箸,用完便要撤走。
這大概是我第一回在皇帝這裏蹭飯,不過估計也是最後一回,原因無他,實在太麻煩了。
用完膳後,書兮非常鐵面無私的勸谏帝上要繼續批折子,而我們就要先退下了,在帝上依依不舍(但我估計主要是不想工作)的眼神中,書兮面不改色領着我退出了殿外。
此刻天色已然昏暗,有機靈的內侍上前來挑着燈,弓着腰給我們照亮腳下的路。我難得和書兮一起曬一曬月光,倒是走了有好久的路才算得消食,才慢悠悠回了國師殿。
直到一進殿,我環顧左右确認了沒有外人,這才方便探聽點宮帏內幕。
我合理地表示了我的疑問後,書兮淡笑道:“他就是喜歡裝病,明明身體康健,偏偏喜歡裝作弱不禁風。”
我疑問更甚,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為什麽要這樣?”
“從前是為了活命,”說到這裏,書兮又有些老師的模樣了,他嘆了口氣,繼續道,“他沒有母妃,更沒有世家大族願意支持他,只能裝體弱多病,因為沒人會想對一個看起來就活不長久的皇子動手。後來長大了,也就習慣了,大概總是覺得自己活命的機會來之不易。”
我聽得啧啧稱奇,還是覺得皇家的權争利鬥實在非我等常人所能理解。思及兩人的關系,我又問道:“我看他好像很怕你。”
書兮的表情突然帶着幾分無奈,點點頭道:“他是我看着長大的。小時候像師生,長大後倒像兄弟,我雖是國師,但暗中也不少幫他操持江山。”
我又有些杞人憂天,不知宮廷疾苦的問:“那他會不會擔心你權勢過重,欲除你後快?”
他好像聽到了什麽很幼稚的問題,還是耐下心來答複我:“怎麽會?我們相安無事這麽多年,他知道我對江山無意,也知道離不得我。”
這是我第一次直面了解書兮手中的權勢到底有多大,本以為早就做好了得知後要淡定一些的心理準備,可今日一事後,我又覺得實在沒有這個必要——反正還是會被吓到,準不準備都無所謂呢!
話已至此,我驀地又想到了方才帝上打量我時說起的話。他對我說,我是“書兮惦念了好多年的人”。
我有些悵然,覺得雖然重新活了過來,也似乎是明白了不少曾經迷迷糊糊的事,但總覺得一切真相還離我有一層朦胧的紗,引着我繼續去尋找。
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和書兮之間并沒有“好多年”,那這中間的答案,或許我該自己去發現了。
我滾回來了,前一章補充了一丢丢大家應該知道吧,就是女主的死因。
好了,我滾了(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