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個夏天
第二十個夏天
這是陶諾諾生平第一次上自家的樓頂。
她在電影電視劇小說漫畫裏看過無數次主角們在樓頂上聊人生理想、聊世事悲歡的劇情，卻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也會到樓頂來看星星和月亮。
哪怕是在荒唐可笑的夢裏，她也未曾夢見過這樣帶着朦胧浪漫的場景。
許斯禮從家裏拿了一張涼席上來放在地上，還帶了兩個枕頭。
他枕着枕頭随意地躺在涼席上，雙頭交疊放在腦後，膝蓋彎曲，整個人都帶着一種悠閑的愉悅，就差叼一根稻草在嘴裏了。
陶諾諾狀似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心下某處似又被擊中。
他大多數時候都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很少露出現在這樣散漫随意的樣子，卻更添了一分少年人獨有的肆意朝氣。
讓人覺得天下之大卻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想要的，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抛棄，想要的，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率性又潇灑，厲害得理所當然。
考慮到親戚造訪且格外熱情，陶諾諾不得不打消模仿許斯禮帥氣姿勢的念頭，她只得乖乖地抱着膝蓋坐在涼席上，微微仰頭看着頭頂上方的天空。
今晚的星星零零散散地落在天空的各處，只有少許的幾顆，叫人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蟬不知疲倦地叫着，“吱吱吱”的聲音在耳邊一刻不停地響，一陣風吹過，夾雜着夏日夜晚悶熱的燥意，也帶來了許斯禮身上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淺淺淡淡，很是清新。
“哥哥，不知道你有沒有同樣的感受。”陶諾諾盯着天空感慨，“每次這樣看着天空，就覺得自己格外渺小，心底就會升起一股寂寥的感覺。”
許斯禮輕笑一聲：“是啊，天空無邊無際，到了晚上更顯得莊嚴和純淨。與神秘的宇宙相比，我們人類實在是渺小得很哪。”
陶諾諾點點頭，“我感覺自己下一刻就會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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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一直以來都沒有勇氣看夜晚的天空，尤其是像現在這樣在不封閉的房間裏。
“看來小桃子膽子有點小啊。”許斯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說話的聲音裏仍舊帶着清朗的笑意。
陶諾諾不置可否，換了個話題：“哥哥，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是很好啊。”許斯禮突然坐直身子，聲音一下變得離她很近，像在耳邊的低語，“馬上就可以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陶諾諾眨了眨眼。
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哥哥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麽呀？”
“學醫學，當醫生。”許斯禮目視前方，盯着遠遠的某一處，眼神悠遠卻清明，堅定的語氣透露着他的決心，“不說懸壺濟世，但也努力治病救人。”
陶諾諾漆黑的眼認真而專注地盯着許斯禮，她的大腦似乎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麽？”
許斯禮舔着唇輕笑了下：“這世界上每天都上演着別離，我不渴求那些因為情感的別離能消失，我只希望那些因為外在原因到來的離別可以不必到來。”
他收回遠處的目光，側眸對上陶諾諾灼熱的視線，悠悠道：“也就是，不想分別的人，可以不用分別。”
陶諾諾迷茫而又複雜地看着他。
他臉上帶着溫和清淺的笑，她卻偏偏看出了幾分落寞。
是一種看淡後的灑脫，一種淡然接受的無奈。
他坦然接受了人與人之間因為感情原因自己選擇的分別，他想要去讓那些不想分別的人不分別。
他灑脫，卻仍有一顆熱忱的心。
陶諾諾緩緩揚起唇，第一次對許斯禮說出了“加油”這樣鼓勵的詞彙。
一直以來，他都是不需要被人鼓勵的那個人，因為他已經足夠優秀。
但這一刻，她的腦海裏只蹦出了這兩個字，與其說是鼓勵，不如說是美好的祝福。
許斯禮懶洋洋地笑了笑，問她：“小桃子以後想幹什麽啊？”
陶諾諾挫敗地吐出一口氣來，垂下眸子，聲音帶着小女孩的柔軟，說得緩慢：“我……不知道，我現在只想考上南附中高中本部。”
他的人生目标清晰，前進方向明确，似有滿腔的熱情和赤誠，她卻對未來沒有一點想法，只是帶着對遠方的模糊向往，被生活推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陶諾諾的眼尾略微往下垂，情緒在不知覺中低落了幾分。
女孩的眸子隐在陰影裏，叫人看不清情緒。
許斯禮盯着她看了幾秒，忽的站起身來，目光再次飄向遠處。
察覺到他的動靜，陶諾諾擡眸看過去。
他唇角微微上揚，聲音像是透過宇宙的洪流，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缥缈虛無，卻又實實在在地傳入她的耳朵。
“沒關系，你還有三年的時間思考未來要做什麽。”
“現在只需要去拼，去闖，去讓理想的未來毫無懸念地到來。”
陶諾諾恍惚地眨了眨眼。
明明是黑夜，她卻看見許斯禮的全身都閃着光。
他眉宇間隐着的傲氣與自信，他的意氣風發，他的柔軟心腸，他的少年志氣，全都被她盡收眼底，銘記于心。
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個夏天，她應該在為做不完的試卷焦頭爛額，為理想的學校全力以赴，為難以提升的分數抓耳撓腮，而不應該像此刻這樣，跟他在樓頂悠閑地看星辰和月亮，聊未來和夢想。
陶諾諾只覺得自己像是處在半夢半醒的混沌狀态。
她深深地看着許斯禮，小聲嘀咕道：“真好啊，擡頭就能看見哥哥。”
她以為他聽不見，他卻側過頭來看她，溫柔帶笑：“那希望在小桃子擡頭即見的地方，永遠有我吧。”
他只是随口一說，語氣并不認真，但她卻放在了心底。
哪怕在之後的無盡歲月裏，她也從未忘記過這句話。
因為他早已變成她頭頂最耀眼最閃亮的那顆星星。
天氣一天天變炎熱，教室的風扇一刻不停地轉動着，為奮筆疾書的學生們帶去一點寶貴的涼意。
注定特別的六月如期而至，高考已近在眼前。
學校提前下發通知，讓高三年級的學生将書本搬到科技樓的階梯教室去進行最後幾天的複習。
阮清瓷去辦公室問溫熙語文題的時候聽到了這個消息，就趕緊跑回來分享給陶諾諾。
“諾諾，我們去幫他們搬書吧。”阮清瓷建議道。
陶諾諾沒精打采地點點頭，而後起身和她一起往高三教學樓走去。
察覺到陶諾諾低落的心情，阮清瓷問：“諾諾，你怎麽了？”
陶諾諾抿着唇默了幾秒後側頭對上她詢問的目光，語氣低沉：“他們畢業了，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吧。”
阮清瓷認真思考了一下她的話，“好像是诶……他們去上大學，見面的機會應該很少了。”
“對吧。”陶諾諾垂下眼簾，“我哥哥肯定不會再住我家了……”
阮清瓷點點頭，但不過須臾她又揚起笑，安慰道：“所以我們要更加努力，快快長大呀。”
陶諾諾怔了一瞬，而後緩緩揚起唇：“嗯。”
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高三教學樓。
剛進去就被貼在最顯眼處的紅色榮譽榜牢牢吸引住，很默契地同時邁步走了過去。
許斯禮，理科第一名。
程佑，理科第二名。
沈藝連，理科第二十名。
在她們認識的四個高三學生中，獨獨沒有溫奇昀的名字出現。
“諾諾，你看到奇昀哥哥的名字了嗎？”阮清瓷微微皺着眉頭問。
陶諾諾搖頭，“沒有诶。”
“你們去看倒數前一百應該有他的名字。”一個男生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帶着淡淡的輕蔑和嘲諷。
陶諾諾和阮清瓷不約而同地循聲看過去。
真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又是程佑。
阮清瓷對程佑不太了解，但她生性敏感，聽出了他話裏帶着的刺，于是也生出了一點不滿，抿着唇不安地地盯着他看。
相比之下，陶諾諾的心情就更複雜了。
其實從程佑上次幫她扶住阮清瓷開始，她對他的厭惡感就少了一大半。雖然他嘴上不饒人，但是也從未做過任何過分的事情，至少在她知曉的範圍內是這樣。
她想，應該是他和許斯禮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兒，他才經常說一些話來刺激許斯禮。
像是發洩不滿，更像是心有不甘。
有時候，她甚至都覺得他有點兒幼稚。
“噢。”陶諾諾只低低應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程佑看着陶諾諾，眼裏含着戲谑，嘴角勾着笑：“又來找你那個薄情的哥哥啊？”
陶諾諾：“……”
再一次。
她再一次從程佑的嘴裏聽到了這一類詞。
她沉默幾秒，終究還是沒克制住內心的惡魔情緒，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你每次不是挖苦我哥哥就是嘲諷我哥哥，他到底怎麽你了？是你單戀他好多年他冷漠地拒絕了你還是你陪伴在他身邊他卻無情地棄你而去了？”
程佑眸光一閃，似是愣了下。
但不過須臾，他再次勾起笑，嘲諷意味甚濃：“挺聰明啊，猜對了一半。”
“啊？”陶諾諾瞪大了眼。
她以為她已經說得很過分了，能讓程佑啞口無言自覺無趣，卻沒想到他居然給出了一個算是肯定的答複。
猜對了一半是什麽意思？
但程佑似乎不準備再往下說，他轉身往教學樓外走，散漫地朝她們揮了揮手。
阮清瓷：“走吧，諾諾。”
“噢，好。”陶諾諾回過神來，和阮清瓷一起上樓。
教學樓裏四處都有人在搬動桌椅和書本，桌子腳在地上劃出的刺耳聲不絕于耳。
陶諾諾和阮清瓷走到三樓，直奔許斯禮和溫奇昀所在的班級。
溫奇昀正站在門邊搬桌子。
他穿着騷氣的黃色熒光短袖，是整棟樓最亮眼的小夥兒，一下就抓住了阮清瓷的眼球。
她笑着跑過去，湊到溫奇昀身邊，“奇昀哥哥，我幫你。”
說完她便伸手去碰桌子的邊緣。
“喲，小瓷怎麽來了？”溫奇昀笑，擡手輕輕将阮清瓷往旁邊推，“你就站在旁邊吧，我這麽大的個子，怎麽可能讓小女孩來幫忙。”
“沒事的。”阮清瓷微斂了眸子，又問，“那你有什麽課本資料需要我幫你搬嗎？”
溫奇昀手上的動作頓住，嘴角的笑僵了幾秒。
“課本資料倒是沒有。”許斯禮突然從教室內走出來，手上拿着一堆漫畫書和奇怪的小玩意兒。
他将手上的東西拿在溫奇昀面前故意晃了晃，語氣略顯散漫：“其他東西倒是一大堆。”
溫奇昀：“……”
他不停地給許斯禮使眼色，後者卻像沒看見似的。
他這人本就愛面子，在小姑娘面前更是如此，這老許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阮清瓷盯着許斯禮手上的東西打量了一小會兒，笑着伸手去拿，“我來拿吧。”
溫奇昀故作冷靜地揚起笑：“那謝謝小瓷了啊。”
下一秒就用眼神向許斯禮飛過去一把刀子。
後者置若罔聞，只朝着阮清瓷淡淡點了下頭。
“哥哥。”
見狀，陶諾諾也快步走過來，看着許斯禮道：“我也來幫你了。”
許斯禮将視線移到她身上，還未出聲，另一個聲音先響起了：“小桃子來了啊，我去幫你哥哥把他的東西拿給你。”
溫奇昀說完略帶深意地笑了聲，然後放下手中的桌子，快步走進教室拿了個小口袋出來遞到了陶諾諾手上。
“這什麽啊？”陶諾諾皺起眉問，“我可以看麽？”
溫奇昀輕笑幾聲：“随便看，你哥哥還能罵你不成。”
說完，他擡肘碰了碰許斯禮的胳膊，意味深長：“是吧，哥哥？”
許斯禮身上頓生一層雞皮疙瘩：“……”
他也不清楚那個小袋子裏面裝了什麽，只靜靜地盯着陶諾諾看。
他不說話，陶諾諾就當他默許了，從袋子裏面衆多信封中随意抽出一個，然後快速拆開，輕聲念起來：“許斯禮，你好，我是高二七班的方小語。雖然馬上就要畢業了，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很……”
“小桃子。”
她手中的信封突然被許斯禮抽走，他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別念了。”
嗯，真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