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篇手記(一)
第一篇手記(一)
林宏的本我沉睡萬年,他的靈魂早已被烈火和寒冰折磨得千瘡百孔,但好在神印的枷鎖逐漸鏽跡斑駁,表面奄奄一息、魂力卻愈發強大的他立馬念動咒語掙脫出來。
璨爛浩瀚的繁星大海下隐匿的卻是詭異深邃的囚籠,交替出現的滾燙赤焰灼燒肌膚,凜凜寒焰刺痛肌理,此時紅藍冰火已消失殆盡,用來捆綁“罪”的如巨蟒般粗壯森寒的鎖鏈脆弱不堪,已化為齑粉散落在幽遠的黑洞中,他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心裏默念,随即化作一道凜冽的藍光遙遙而去。
林宏早已忘記自己的來歷,只記得自己姓甚名誰,還有被禁锢在幽暗深淵時,眼前滾動了萬年不間斷的幕幕畫面。
令他肝腸寸斷,令他悲戚哀鳴,令他愧疚難抑。
那是他的前世嗎?
他本就忘卻塵世一切,無路可去,無處可依,唯有贖罪,是他現下唯一的寄托。
*
林宏只感覺渾身燥熱,一種不受控制的欲望在身體中橫沖直撞,身體像是承受不住似的,心跳如擂,仿佛要從胸腔中蹦出爆裂,虛汗遍布了全身。
只一瞬間,他就徹底掌控了這具軀殼,剎那就平息住了體內不同尋常的沖動,睜開雙眼,卻被眼前的畫面驚得一愣。
不着一絲寸縷的少女躺在他身下,雙眼緊閉,嘴角溢出的血已幹涸暗紅……
林宏的心狠狠一顫,翻身下床,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裙撿起來,雙目緊閉地給床上的少女穿上,再用厚厚的被子包裹住她。
很明顯,這是一場單方面的暴行,地上的衣裙被撕得不像樣子,只能堪堪遮住少女的玲珑軀體,他雖然沒有看到少女身上是如何模樣,但可以想象到她受到的傷害。
林宏将一絲魂力渡入少女的體內,她體內殘餘的藥性瞬間散去,通紅的臉蛋逐漸恢複正常。
他又将自己的衣服撿起來穿上,蹲在床邊用帕子輕柔地擦去少女嘴邊的血跡,用手背感知了一下她額頭的溫度,恢複正常了,看着她此時脆弱可憐的蒼白面容,緊蹙的眉頭顯示出了她的不安和恐懼。
他不由嘆了一口氣。
他還是來晚了,如果他再早一刻鐘來,她就不會受這樣的屈辱和痛苦了。
林宏強大無比的神魂讓他的五感變得無比靈敏,只要他想,凝神靜氣時千米外微風拂過花草的微小動靜都能被他盡收耳中。
心神微動,他耳中此時正傳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和男男女女嘈雜的叽喳聲,按音量大小和漸響的程度來看,那一群人正朝着這間屋子走來,距離五百米,且來勢洶洶,步履迅疾。
林宏心知眼下的情況必不能被那群人看見,尤其那群人當中還有兩個陷害他們倆到如此境地的賊人,若是合了她們心意,在大庭廣衆之下暴露少女與他無媒茍合的事情,那将徹底毀了她的一生。
他趕忙開窗将屋中糜爛的幽香散去,然後将少女小心翼翼安置到衣櫃中,從旁邊的櫃子裏拿出一條新的絲綢被蓋在帶有一小灘血跡的床榻上,他的動作很迅速,将屋裏挪動過的擺設全部回歸原位,雖然那時這具軀體已經意識不受控制,全受藥性支配,但掌握全部記憶後他能清晰回憶起當時這間屋子的布局。
*
甄洛兒年紀小,步伐自然邁得不比那群哥哥姐姐、伯母叔母們大,沒幾步路她便氣喘籲籲:“二堂姐,走慢些吧,妹妹快跟不上了,到底是何事讓你如此着急忙慌?”
甄府的大夫人柳氏有些惴惴不安,隐約有種不祥的預感:“是啊谧兒,到底是何事?”
甄谧緩住腳步,突然面露猶疑之色,手指攥緊帕子唯諾道:“我、是我想岔了。”她臉色蒼白地看向周圍一張張或好奇或驚疑的臉,似是覺得剛剛自己沖動了,抿住嘴唇閉口不言。
今天是甄府大老爺的四十壽宴,宴席上來的都是江州有頭有臉的人物,當時甄谧帶着一個戰戰兢兢的小丫鬟,小跑着到周圍站着不少貴婦人和少爺小姐的柳氏旁邊,滿臉驚慌地說出事了,衆人不明所以,看她如此焦急便一起跟來。
柳氏心中不祥的預感更盛了,但不等她幫着掩飾,身旁性子直爽的縣夫人寧氏皺眉道:“你将我們叫來必然是府中出了什麽大事,別拐彎抹角了。”
甄谧眼眶紅了一圈,支支吾吾,在寧氏的催促下才低下頭小聲道:“我身邊的丫鬟去幫我拿給大伯父的壽禮時,在西側空着的第二間屋子裏似乎聽到些不同尋常的動靜,我那丫鬟膽子小,只敢趴在窗戶邊聽,本以為是府裏遭賊,卻沒想到——”
她說到此便不再言,除了未經事的少爺小姐,這群婦人都從中琢磨出了裏面不同尋常的意味,不少人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神色。
寧氏尴尬地看了柳氏一眼,本想開口幫着好友解圍,卻沒想到柳氏先開口了。
“讓你那丫鬟帶路,除了谧兒其他小輩留在這,煩請夫人們和妾身一道去一探究竟。”
跟在衆人慌亂的腳步後,甄谧和母親甄二夫人張氏對視了一眼,兩張同樣柔弱嬌美的臉上不禁洩露出一絲喜不自勝的得意和陰險,宛若蛇蠍。
不管這一路上衆人是如何作想,甄谧和張氏暗地是何等得意,柳氏心中是何等不安,不消片刻他們便到了甄谧丫鬟口中所說的有異響的屋子。
屋子裏突然響起瓷器碎在地上的響聲,小丫鬟如驚弓之鳥哆嗦了一下,頭都快埋到胸口了,顫顫巍巍問道:“夫人,說不定是賊人——要奴婢叫侍衛來開門嗎?”
柳氏沉聲道:“我來。”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走到門前用力推開。
見到屋內,她一路上高懸的心瞬間放松下來。
她側身有意讓外面衆人看清裏面場景,無奈搖頭,十分不好意思:“看我們家這小子怎麽醉醺醺地在這,都十四歲的大人了,也不知道在前面幫襯幫襯招待哥哥弟弟們,實在是不好意思,讓夫人們笑話了。”
夫人們定睛一看,只見一個面容俊秀稚嫩的華服少年趴在桌子上,面色酡紅,嘴裏嘟囔着什麽,手上緊緊攥着酒壺,地上是四分五裂的酒杯。
恐怕是這個小丫鬟腦補過度,哪裏是什麽風月之事?只是甄府的林小少爺在這發酒瘋呢!
頓時什麽八卦什麽擔憂什麽嘲笑全散了,大家都和和氣氣,友好包容,說什麽“孩子還小”雲雲,便在柳氏的歉意下先回宴席了。獨留柳氏一人在屋內收拾這讓人又愛又恨的臭小子。
回去的路上,甄谧低着頭掩飾住內心的慌亂和無措,手上的帕子都快揉爛了,心道怎麽不見甄婉,是被發現了計劃嗎?
明明蕭兒親手扶着中了藥的甄婉上了那張床,王福也将林宏引入那間點滿情香的屋子——怎麽會見不到人呢?而且她仔細看過了,那張床榻甚至根本就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內心同樣慌亂的張氏則在衆夫人的不滿下口不對心地斥責女兒,衆夫人聽此再多的不舒服也都散了,口上說着“谧兒只是膽小單純,一時驚慌”。
出于謹慎,柳氏沒喚自己的丫鬟侍從過來幫忙,看着少年昏睡的稚嫩面容,行為卻如纨绔般頑劣,心下嘆了一口氣,還是不忍心斥責。
幸好只是宏兒喝醉了撒酒瘋引來人注意,若是婉兒出了什麽事,那真是天都要塌了。
少年郎不在還沒什麽,但當時的女眷中唯獨甄婉不在,向來守規矩的女兒卻遲遲不現身,她便不由自主将此事聯想到女兒身上。
想必那群夫人中有些也想到或許是甄婉出了什麽事,若是只她一人來看,不知道之後私底下的流言會傳得多難聽,大戶人家最忌女兒家清譽有污,若出事的的确不是婉兒,她卻有心無力為女兒澄清,那就糟心了。
婉兒已身負婚約,縱然寧氏是她好友,但涉及孩子這事上卻從來不讓步,絕不容許有一個或許有污點的女人嫁給她的長子。
柳氏心思飄忽了一會兒,想出去喚人将兒子扶到他自己房間休息,但此時少年郎已睜開雙眼,站起身來,除了面頰緋紅,那清明的雙眼哪裏看得出絲毫醉意?
林宏看着面前一向寵他愛他的夫人,心裏的愧疚難過幾乎要把他淹沒,撩開袍子直直跪了下來。
“咚!!!”
柳氏驚得往後退了一步。
“宏兒!你這是做什麽!”
林宏重重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再擡起來額頭上滿是鮮血,可見力道之大。
他擡起頭看向被這情況搞得雙目含淚的柳氏,面露不忍和愧色,血從額頭上流到眼裏,再流淌到面頰下巴,他卻感覺不到似的,血紅的眼眶分不清是血還是淚,垂下頭沉聲道:“我和姐姐中了賊人奸計……”
“婉兒呢!”她喝聲打斷。
“在衣櫃裏藏着。”林宏暗中将一絲魂力渡給她,她現在已到了承受不住的崩潰邊緣,若是等下見到女兒被人淩·辱過後的場景必然會失智暈倒。
柳氏顫抖着手拉開櫃門,看清裏面景象頓時心神俱裂,癱軟在地上捂住嘴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