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城門三天之後

第11章 十一本命簿

十一本命簿

放好椅子，就見黃啓凡吃了一粒藥，很快又容光煥發，去讨了一匹凡品白布，刷刷刷寫下三行字——

鐵口算命，從未失算。

一一排隊，童叟無欺。

支持貢獻值兌換。

寫到“兌換”兩個字的時候，黃啓凡擡頭問江月：“你打算怎麽換？算一次拿多少貢獻值？”

江月略一思忖，十分大佬地擺擺手：“他們覺得值得多少，就給多少，随緣吧。”

每個人的命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到底價值多少。

她統一定價，低的看不上，高的看不起。何苦。

黃啓凡眸色一斂，咧嘴苦笑：“總得有個噱頭。”

江月沒猶豫：“那就一個貢獻點吧。”

一個貢獻點，是最低的數值，再低，就成免費算命了。

免費的東西，人往往看不上，又會有閑人滋擾，一個貢獻點，會好很多。

黃啓凡十分熱忱，很快就刷刷寫上，補足最後一行：

支持貢獻點兌換，最低一個貢獻點。

寫完後，拿白布鋪到桌子上，把寫着字的亮在外面。

桌子白白淨淨，十分幹淨。

黃啓凡見着提議道：“擺點東西吧。”

江月終究有點軸性，坐到椅子上，喝着凝靈水，随意道：“愛來不來。”

黃啓凡片刻失語。

江月只不動如山。

黃啓凡見拗不過她，嘆氣道：“要不是我現在手上沒有能換的貢獻點，我一定做你的第一個客人。”

說着，唉聲嘆氣地走到公告欄前，接了個宗門任務，走了。

江月看着，也不在意，就坐着喝水，随意調理體內筋脈——這種活計，在哪做都一樣。

公告欄前來來往往，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

修仙之人逆天而行，號稱能窺破天機，十分罕見。

怕是騙貢獻點的。

可她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懶懶散散，眼睑半阖不合的，仿佛天下萬物俱不放在眼裏。

連一眼看透的煉氣一階的資質，也顯得雲山霧罩。

畢竟……淩霄宗好歹是個大宗門，只有稚童會有煉氣一階的。

而能號稱鐵口直斷，一定有其本事。

只要一個貢獻點，也或許是仙人僞裝，來游歷，來試驗。

便真的有人上前，恭敬拱手道：“請問仙人會算什麽？真的只要一個貢獻點？”

江月一指椅子：“坐，”仿佛提不上勁，語氣慵懶，帶着有韻律的尾調，“我能看的不多，近幾日的，或是生死大事。”

那人訝然：“生死大事也能算？”

江月淡然擡眸，琥珀色的澄澈眸色，有着看破一切的淡然，“我只能看，不會算。另外——

“生死大事是最好看的，人畢竟總會死。”

江月靈力有限，能看第一頁，能看現在，能看最後一頁。

但如果要讓頁面再有波折變化，看命簿中間的字符，那就是試圖讓抓不住雞的人試圖抓蛇七寸，只會有心無力。

江月有答案，但她不知道得到答案的過程。

答案嘛，倒是簡單——

人總會死的。

那人噎了片刻，笑道：“聽說你是葉師兄帶來淩霄宗的，想着有甚特異之處，此番相見，果然不同凡響……”

江月面容冷淡，從兜裏摸一塊靈石把玩消遣。

這個人，大概只是想扯皮。

可緊接着，那人就把一個木牌放到桌子上。

那木牌質地光潤，有金色的靈紋幽然閃爍，是公告欄的任務牌子，金丹期才能領的，貢獻值100點起。

“你說說我的生死。”那人興味盎然。對他來說，聽這一句判詞，也無所謂。

江月也沒客氣，心念一動召出命簿。

《人界·翟客·淩霄宗天玑星君座下弟子》

【太虛混沌紀6523年閏一月廿三，出生。

【…………

【太虛混沌紀6677年九月廿三，死于千針屍毒噬身。】

江月的呼吸一窒。

又是這個千針屍毒噬身……這是什麽，瘟疫嗎？

翟客見她神色有異，忙問道：“仙人，如何？”

江月斂神，手上轉着靈石把玩，思索片刻。

翟客是天玑峰的弟子，和葉清風相熟，他自己的命簿，沒什麽不能說的。

江月輕咳一聲，就待念出命簿上的字。

“喲，這不是王妃娘娘嘛，怎麽改行當江湖騙子了？”

四周，似乎變得安靜。

安靜地吓人。

王妃、江湖騙子，這些話十足令人荒唐，愕然，于是消聲。

江月沒想到，在淩霄宗裏，都能遇到北楚國的舊人。

朝說話的源頭看去，只見來人瘦瘦高高的，說話陰陽怪氣，嘴巴也因此乜斜，下巴尖俏。

本來還算有個俊秀的底子，全被尖酸刻薄的面相沖垮殆盡。

這個人……江月只有點眼熟，記不起是誰。

她索性又一次招出命簿。

《人界·李華·淩霄宗天璇星君座下弟子》

李華，這個名字，江月有些熟悉。

不只是在刀疤男的耳中，作為偷竊辟谷丹的人物存在。

更是在恭樂王府那見過——

他，是新王妃美人李娡的哥哥。

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眼下吵鬧着，也只是煩人。

江月懶怠理他，緩速溫聲地，把命簿裏的話，給翟客念一遍。

翟客聽着，目瞪口呆，半晌沒能回應。

江月無所謂他的态度，甚至打算等他緩過來，就讓他不要占椅子。

氣氛古裏古怪。

李華只作江月瞎扯，哼笑道：“什麽千針屍毒，那是什麽玩意？我們淩霄宗好歹也是西部第一大宗門，與千山宗同等體量的宗門，怎麽可能會有一個莫須有的屍毒，讓一個金丹期的修士死于非命？你莫不是偷偷探聽了翟師兄的生辰，特地诳他的吧！”

王妃，江湖騙子，莫須有。

李華嚷嚷的聲音很大，旁邊有不少人向江月投來異樣的目光。

本來，算卦看命都是假的，瞅她腰間的儲物袋，也是标準煉氣期準用的小版。

議論聲漸起，裹挾着無意識的惡意，朝江月席卷而來。

李華得意洋洋地看着江月。

他的妹妹一直想成為皇族女眷，可籌謀許久，王妃的名頭竟落在了一個北楚國皆知的廢人江家女頭上！

他看不爽江家女很久了，沒想到，她被葉師兄所救，也來了淩霄宗。

他昂起頭，現在，他是築基期的仙人，入了天璇星君門下，未來可期。

而江月這個廢人，依舊、且永遠只是個廢人，一個學會江湖話術，坑蒙拐騙的廢人。

“你啊，坑了翟師兄的貢獻點，見好就收。”李華志得意滿，想‘點醒’江月，“既然你的王妃當不下去了，那就好好在淩霄宗養老，不要琢磨這些歪門邪道了。”

翟客這時候，終于從爆炸的消息中緩過神，抓住桌上的白布，青筋暴起，死死盯着江月：“你怎麽知道千針屍毒的？！”

擲地有聲，傳響四方。

李華還待說教的嘴，僵在臉上。

江月懶得理李華。旁邊有多少人被李華吸引注意力，眼下李華就要受到多少孽力回饋。

她只凝視翟客，輕聲溫和地說道：“我看人命數，從來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翟客愣了，慌笑道：“仙人是不肯說嗎？”

江月溫婉笑道：“我是誰，為何修煉，靈力是什麽。我們連這些都搞不明白，更別說其他了。”

這是簡單的車轱辘話，翟客卻也繞了進去。

他靜默半晌，喟嘆道：“也是。”說完，晃悠悠站起身。

江月拿過木牌，客氣微笑：“歡迎下次再來。”

翟客的心境十分複雜，輕聲問道：“仙人為何來擺算命攤子？”

江月懶怠隐瞞，100點貢獻點，夠她換成100棵凝靈草，喝三個月的凝靈水了。

翟客錯愕半晌：“凝靈草……你真的是煉氣期的？”

江月點頭，現場收攤，拿着木牌就要朝公告欄去。

翟客連忙伸臂攔住她。

“……”江月擡眸，無聲詢問。

他聽了李華的話，發現自己只是煉氣期，懷疑自己只是蒙對，想反悔？

翟客哭笑不得，小聲道：“貢獻點的獲得數會有名次排列，公開表彰的。

“我這個貢獻點的木牌，只能金丹期的人來換。你別去公告欄那惹人眼了。

“只是要凝靈草的話，我去百藥鋪換，然後等下和給你的牌子換，行不行？”

江月對此無所謂，翟客說什麽是什麽，能拿到凝靈草就好。

于是點點頭，坐回椅子上，看翟客離開。

她一開張就能吃三個月，一本暴利，再開鋪看命的心消停了大半。

她坐回去，只繼續喝茶。

餘光瞥向李華。李華還沒走。

他不同于刀疤男，他有着厚比城牆的臉皮，衆人探究的眼光不會讓他羞愧。

他甚至走上前，掀起薄唇笑着：“你的江湖小伎倆倒還算有趣，不如你給我算一算？”

江月蔑他一眼，陳述語氣：“縱容妹妹當外室逼宮的人，有什麽好算的？左不過蠅營狗茍，肮髒下流。”

衆人低嘩，江月的話，合上了之前李華陰陽怪氣說的那些詞。

轉眼就，那些如芒在背的八卦惡意背刺李華。

李華眸色一暗，俯下身子，手撐桌面，讓巨大陰影籠罩住江月。

江月眯着眼，這個距離很危險。

“你知道嗎，”李華低聲說，“我得到訃告，我的親妹妹死于亂軍之中……南秦國的人殺了她。”

“節哀，順帶……”江月眨眨眼，十分困惑，“與我何幹？”

“你既然當王妃當了那麽久，那王妃的風險也要擔當，不是嗎？憑什麽要才當一個月王妃的妹妹，代替你，接受罪罰？！”

李華是十分咬牙切齒了。

“你講講道理，”現在離翟客回來還早，她閑着也是閑着，索性和人聊兩句，“我被你妹妹挂城牆了。得虧葉清……葉師兄救的我，不然我現在都沒命聽你的話。”

李華稍有一愣，很快被狠戾覆蓋：“你挂城牆？你挂城牆是因為你不守婦道，私通敵軍！”

衆人又是低嘩——

“不是吧……”

“所以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的？”

“半真半假？”

“我看那姑娘也不像啊……”

“我對其他不做評判，‘不守婦道’這四個字，真的嘔到我了。”

“李華我熟，不是那種亂說話的人。”

“葉師兄我們都不熟，但我覺得他比李華靠譜一百倍。”

江月對所謂‘衆人’毫無引導的興趣。真相是真真相是假都無所謂，他們只是想聽個熱鬧。

她對李華也失去了再交談的價值。

反正他妹妹怎麽做怎麽有理，她怎麽做怎麽錯。

江月懶洋洋道：“我要是私通了，現在早在南秦國悠然了，還在這聽你給我潑髒水？”甩甩手，“行了，我給你算一卦，可以——”

李華嗤笑一聲：“你不敢辯駁了，你怕了是不是？”

江月懶散地撇頭，不想理他，朝衆人喊，“誰要看命數的？我快收攤了，愛來來。”

只要一個貢獻點，大家都是看見的。

算卦算得很準，以至于翟客甩了金紋木牌，大家也是看見的。

湊熱鬧，一點不虧。

築基期起的修士，沒有一個會把區區一點貢獻點放在眼裏。

頓時，那些沒證據的八卦不再重要，衆人紛紛上前，搶到桌子前：

“我要看！！”

李華被擠得七葷八素，幾乎要被扔出去。

倉皇中，他砸下一張木牌。銀紋木牌，微微泛着淡金色。

衆人稍停。

有人呢喃道：“不是吧，這麽拼？這代表着築基期能接到的獎勵最高的宗門任務了……”

李華大吼道：“誰比我出價更高！！”

沒有。

片刻後。

一群人圍在桌子兩旁。

江月坐桌子一頭。

李華坐桌子另一頭。

李華先指着木牌：“價值199個貢獻點。”

又拿出一個防靈識窺視的竹筒，還有五個骰子。

李華笑道：“你既然會看命數，那你就看看這五個骰子的命數，能投出什麽點數。”

有看客起哄道：“她是給人看命，你讓她看骰子？這怎麽行？”

李華笑意猙獰：“為什麽不行？既然會窺破天機，那就窺個徹底！”

江月喝口凝靈水，喚出命簿。

《器界·無名竹筒·李華內含機關的賭具》

【某日，無事。】

【某日，無事。】

【某日，無事。】

江月默念：“按一刻鐘記錄。”

不同于按天記錄，幾乎不消耗靈力；也不同于按時辰記錄，看兩個時辰會消耗大半靈力。

一刻鐘，所有靈力，瞬間抽光。

靈臺隐隐作痛，江月連忙把剩下的凝靈水都倒入咽喉中，這才感到活過來。

【某刻，被搖，搖啊搖，骰子朝上的數字是1，2，3，4，4。】

【某刻，被搖，搖啊搖，朝上的數字是23316】

【某刻，被搖，搖啊搖，……1】

器物的歲月十分漫長，并且四周變化與它無甚關系，所以命簿畫風和人的不太一樣。

江月看着第三個記錄，略皺了下眉。

省略號，什麽意思？

李華自說自話，江月才掃了一眼命簿。他就已經開始搖骰子了。

搖得嘩嘩響，十分喧嚣。

“哐——”的一聲，李華把竹筒砸在桌子上。

江月輕嘆一口氣。

李華嘚瑟挑眉：“不行了是不是？我一定會和易道真君反應——”

“總數是14，分開是一個1，一個2，一個3，兩個4。”

江月的話語裏帶了一絲無奈，“桌子和竹筒都要被你砸壞了，你輕一點，不要‘哐哐哐’。”

衆人笑。

李華一口氣上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