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小兒麻痹症都是很小的時候就得病了吧？那麽印塵是從小已經不能走路了麽？千千舍不得再問問題，因為她不想再看到他提到自己的殘疾時，那回避失落的眼神。
漂亮的眼睛裏，不該流露出哀傷，那樣的話，看到的人會銘記一輩子。
千千不擅廚藝，印塵也不會，家裏的廚房是唯一沒按照他坐輪椅的高度定制的地方。
他覺得，看她穿着自己選的，唐裝改良了窄袖的短裙常服做菜，是別有一番生活趣味的。
兩道簡單的北方菜，兩人份的米飯，印塵把碗裏的米飯撥出去大半，兩個人挨着坐，慢慢的開始吃飯。
“印塵哥哥，你吃的太少了，這樣顯得我是個女漢子。”
印塵放下筷子，脾氣極好的陪着吃飯還愛聊天的小女生講話，“你還在長身體，而且，吃一碗米飯并不多。”他覺得她太瘦，應該再多吃一點。
“因為我做的菜不好吃，你才吃的少吧？”
搖搖頭，印塵又放下筷子跟她說話，“米其林大廚師做的菜，我吃的也沒有今晚多。”
“真的麽？你好會逗人家開心啊。”她笑的真好看，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事實上，他并沒恭維，說的是實話。
因為是千千做的菜，印塵病後萬般沒有胃口也吃了小半碗，菜之于他的口味，微鹹一點，剛好下飯，辣椒，他一口沒動。
“千千，你不必做家務，放在那裏明早會有家政來收拾。”
他不說，經過這幾天千千也發現了，每當她回到家，家裏都會被收拾得一塵不染，竟然是每日都有家政服務員上門的。
“你是那麽愛幹淨的人，怎麽可以把碗丢在廚房？我一個一個擺到這個洗碗機裏就好了呀。”她邊說邊做，他不出聲算是默許了？
Advertisement
千千覺得病了的印塵更不愛講話了，不過有點粘人，一直坐輪椅在她身後看着她，也不知能瞧出什麽有趣兒的事來。
“印塵哥哥，你家裏除了有哥哥，還有其他兄弟姐妹麽？”是時候打探一下他在人間的家人了。
“沒，只有我們兄弟倆。”
“看不出來你還有哥哥，你們大城市的人，是不是都忙的忽略了親情呢？”
“咳咳，我，咳，我是A市人。”華寄書從小生在A市，只不過印塵是沒在A市生活過的，但他一直知道，自己就是北方人。
“原來我們倆都是A市人？”
“是啊。”
“你不像北方人，皮膚那麽白，更像南方人，好像還帶點混血的感覺。”不好意思直接誇獎他英俊的臉，小女生開始異想天開的聊天，印塵卻願意認真的給她解釋，自己的家庭成員。
“我父親年紀很大了，身體也很不好。不過，是有專門的人照顧他，你也看到了，我的身體，沒辦法親自服侍在病床邊。”終究病也沒有大好，印塵講話聲音低低的，雖然依舊悅耳，但講的多了，千千已經聽得出他話語裏還帶點微喘。
勉強講話他也要講給她聽，自已家人的情況，“我媽媽，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大哥，對我很好，不過他的工作真是特別忙，所以，我們一家人沒辦法經常聚在一起。”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千千忽又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咬咬嘴唇，不再問他家裏的事情了。
強打精神坐了這麽久，印塵有些坐不住了，“你學習吧，我，去洗澡，我早一點睡。”
“等等，”輪椅後背是有扶手的，千千一把握住，脫口而出，“我去幫你，你病還沒好，自已做事太辛苦。”邊說着話，她的臉蛋已染上了緋紅。
印塵不在家這幾天，千千也檢讨過，自已是神經太大條太大意了。
他身體殘疾，生活多有不便，她和他不但簽訂了合約，現在還住在一起，自已對他的事卻不聞不問，更沒有出手幫他，未免也太冷血了。後來，得知他生了病，今天又看到，印塵的腿竟是一點也動不得，她更是偷偷下了決心，想要好好照顧身體殘疾的他。
被拉住輪椅的人，吓到了。
“不，不，不用，我自已可以。”吓到結巴，印塵手扶輪圈扭着身子，去撥開她的手，準備逃進主卧。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你的腿不好，我幫助照顧你，是應該的，你別走啊……”他腿不能動，換衣服、洗澡肯定非常不方便。
“千千，你不需要做家務，更不需要照顧我，你好好學習吧。”不客氣的推開她的手，印塵劃着輪椅頭也不回的跑了，千千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久，才回味過來，這男人是在害羞麽？
原來自已想照顧他，他卻是不願意的。
想到見面之前，自已心中對于他殘疾的種種顧慮和猜想，千千突然覺得自已想的太邪惡了。
住在同一屋檐下，印塵不但不需要她照顧，甚至連她主動提出幫助他，他都是斷然拒絕的。溫柔、內向、有耐心，卻身體不好的印塵，勾起了千千強烈的照顧欲望。
放下完全看不進去的書，千千決定去主卧找印塵，她多主動幾次，說不定他就接受了呢？
“印塵哥哥，你要不要吃藥？我幫你拿。”推開一點門，她看到印塵人已經在床上。
“不用。”
“這就要睡了？”
“嗯。”他一只手扶在身側，一只手在擺弄着被子，想給下半身先蓋整齊。
小丫頭在自己床邊，印塵一只手蓋被子本就緩慢，看到千千，心裏更慌張了。
他居然還穿着那條厚運動褲、厚襪子？一件都不脫？“什麽都不脫，睡覺會舒服麽？”睡不好，她擔心他的病情會反複啊，“襪子脫了吧，再換條薄一點的睡褲，我幫你。”
說話的時候動作沒停，她已經彎腰去握他的腳踝，千千是打算一只手托着腳踝，一只手捏住襪子一拉，不就是可以脫下襪子了？
“不，”印塵的一只手，放下被子再去捉她的一雙小手，來不及了。
原計劃是微微托起一點腿腿，令腿和腳腳離開床面，這樣才更方便脫下襪子。
千千用的力量是托起普通人腿的力氣。
她以為的托起一丢丢，卻一下把印塵本就彎曲着的右小腿托起了半尺高，褲子松軟，不如女孩子手臂粗的小腿，直接從她手和褲管裏滑下來。
皮包着骨頭一點肉肉也沒有，癱瘓無力的右小腿全貌，毫無準備完全暴露了出來，托着腳踝變成了捧着腿彎的姿勢。
直直盯着從手裏握着的褲管“滑”下去的小腿，千千過于驚訝，“啊”了一聲。
印塵的小腿，皮膚蒼白細膩，太細太輕了，有那麽一瞬間，千千以為自己托起的是奇怪的東西，總之不會是他的腿。
這個錯覺大概維持了不到一秒鐘，小小的一聲“啊”，卻似鋒利匕首，深深劃開了印塵的自尊。
恨自己的腿不能動，印塵只能用手去把腿從她手裏“拉”回來，撸起褲管的右腿，就那樣被主人給“扔”在一邊，癱在床上，姿勢扭曲。支楞着的膝蓋骨貼着左腿，腳撇在一邊，腳心帶着一點隐隐約約的腳後跟朝上放着，一動不能動，套着松松的白襪，像一團被扔掉的衛生紙。
“出去，”印塵見她一動不動，心裏氣急攻心，兩只手去推她。
即便兩只手用力推，印塵也沒用什麽力氣，千千只退後了一步，而他自己因為反作用力，歪斜身子倒在床上，只來得及用手臂支撐着身子，才沒有完全失控躺下。“你出去！”今晚，是清冽裏加了冰塊的聲音。
除了家人，他的腿沒被女人碰過，曾經那麽愛的茉莉也沒有碰過。
哪裏受過這種氣，印塵喘着粗氣，忍着脾氣沒罵出口，推完人家卻把自己帶着歪倒在床，一下子，剛聚集的那點氣勢也沒了，只有可憐和殘疾，無處躲藏。
膽大心不細的千千一點也沒害怕，被印塵推了一下，她更是沒覺得怎樣，還沉浸在自己的疑惑裏。
被兇的是自己，被推的人也是自己，為什麽他卻倒下了？
轉瞬千千明白了，印塵的殘疾不是只有不能走路那麽簡單，下肢無力，應該是他做很多平常事，都要困難數倍。例如：維持坐姿平衡。
推了小女生，還大喊大叫要把人家趕出房間，印塵已經後悔，覺得自己大概是腦殘了，居然和女人動起手來？
手肘支在床上，他慢慢用力，另只手也來幫忙，把身體撐起來，努力坐直。腿腳，從來都安安靜靜像在睡覺，幫不上一點忙。
看他起身如此費勁，千千懂了也心疼了，知道自己是太莽撞，觸動的是他敏感的自卑啊。
他坐起來，轉眼已經後悔對她動了手。面上覆蓋着冰雪維持冷靜，卻不知有多少年了，他何曾因為什麽事有過這麽多情緒？
心裏又氣又後悔，胸膛起伏間印塵擡頭看到了千千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串，一顆顆不斷掉下來，撲簌撲簌的，她怎麽可以哭的這麽讓人心疼？
頓時印塵覺得自己頭開始疼，他想把人拉過來哄哄拍拍，可是，他除了能坐穩，不滑稽的倒向一邊外，什麽也做不了。
發覺印塵一雙美目，由平行四邊形皺成了三角形，千千才明白他是看到了自己哭在皺眉頭，急忙捂着臉跑出了房間。
“千千……”這聲千千叫的，再也沒有剛才的氣勢，顧不得身體虛弱無力，印塵拉過輪椅把自己挪到上面，出去尋她。
“印塵哥哥，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還惹你生氣了。”低着頭，她已經看到黑色的輪椅慢慢靠近自己，輪椅上的一對白色腳尖歪歪斜斜，不再是印象中端正安靜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