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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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渺和李明琮也沒在長沙呆幾天,不過也算是去了長沙的标志性景點——但畢竟是天氣原因,确實不太盡興,可也算得上是江渺位數不多的閑暇時光了。
能出來走走,總歸是輕松的。
他倆在長沙比原本預計的多了兩天,退房的時候程言頌來了一趟取鑰匙,江渺在收拾自己的東西——不多,但疊放整齊。
她從窗戶裏往外看了一眼。
天氣略灰,有一層潮濕的霧氣。
小院的青石磚上濕漉漉的,像是昨夜有一場小雨淅淅瀝瀝。
李明琮跟程言頌站在院子裏,程言頌在抽煙,煙盒遞過去,李明琮擺了擺手。
她也不知道兩人再說什麽。
江渺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箱拎着出來,他倆的話題就終結了,李明琮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回頭跟程言頌說,“保重啊。”
“行,一路順風,”程言頌送着他倆出來,“這幾天忙着,都沒怎麽帶你倆出來玩玩。”
李明琮打開車門,笑說,“下回有機會。”
程言頌撐着拐杖目送,“嗯,下回。”
“走了。”
江渺扣好安全帶,李明琮進來,帶來一身冷氣,但他提前開了車子裏的暖氣,也不至于太冷,江渺尋摸着找點話題,想起從那天婚禮後有個事兒一直忘了問,“你以前還賣魚?”
“往上翻翻,誰祖上三代不是個農民出身,賣魚也正常。”李明琮開了個玩笑,似笑非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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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們怎麽都走了?”
“萬一人家家遠呢。”
“……”
江渺靜默了幾秒,這答案像正常,又像不太正常,但她也不知道是哪兒有問題,只覺得李明琮似乎不太願意多講。
她看了一眼後視鏡。
程言頌撐着拐杖,身影站的很直,當時民宿的app上說,房東是退伍士兵,倒也有幾分軍人的氣質。
江渺也不再多想,問他,“然後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之前計劃是不是再去上海?”
“我也沒制定多仔細的計劃,但倒是都做了功課,”李明琮說,“你要不喜歡南風冬天這麽潮,去北方也行。”
江渺只記得,李明琮跟她是一個省份的。
延陽和春新,是不太遠。
“你是不是也很久沒回家過年了?”江渺突然問他。
李明琮開着車,側顏的線條慢慢繃緊,但他的表情掩飾的極好,江渺甚至不知道這一刻他在想什麽。
是不高興嗎。
他們之間的界限似乎也不至于如此的親昵。
但江渺不知道怎麽挽回這個話題,腦海中思考着還能去哪兒,小時候父母沒少帶着她和江凜旅游,但此刻她也想不起還想去哪兒。
“是挺久了,”李明琮說,“但能去的也就是老家了,你不嫌棄也行。”
“……”
“我家沒人了,家裏的房子之前賣了給我奶奶治病,我奶奶就這兩年也去世了,就剩了村裏的老房子挺多年沒人住,去了還得現打掃,”李明琮扯扯嘴角說,“你要不嫌棄……去那兒也行。”
“那就去吧,”江渺靠在椅背上合上眼,靜默了幾秒說,“我有時候也挺想回家……但也沒有我爸媽的消息,回去也挺難受的,但我也好久沒回家了,我總覺得,讓我回北方呆一會,我心裏可能好受一些。”
李明琮偏頭看了看她。
江渺合着眼休息,前面就是高速公路,有不少排隊的車輛。
高速公路筆直的向前延伸,最近的天氣都不太好,兩旁都是霧茫茫的白色,樹木的顏色灰敗,如蒙着一層霜。
“昨晚沒睡好?”李明琮出聲。
“睡好了。”
李明琮:“那你怎麽還睡?”
江渺:“不然做什麽?”
李明琮:“這接下來可得十來小時路程呢。”
江渺終于睜開眼,“你準備直接開回去?”
“不然呢?高速公路直接開過去了。”
“不休息?”
“十三個小時吧,可以中途在服務站歇會,”李明琮說,“去就去了,就不再路上多浪費時間了。”
江渺默,“你是不是做好了決定。”
李明琮倒也坦率,“對。”
江渺又躺靠回去,心裏複雜——有想說的話,但是想起早上問的話他不太想答,江渺也就不想多問了。
“躺回去幹啥,說會話?”李明琮慢吞吞挪過去,前面的ECT過得很慢。
“說什麽?”
“還生氣了?”李明琮一笑,“剛才那事兒?”
“……”這也不算生氣吧,江渺心想,然後便答,“看你不太想說,我就不問了。”
“那是人家工作機密 ,但賣魚這個倒能告訴你,”李明琮說,“人販子的賣家買家往往不見面,就拿着約定的物品去見面,我們跟過一個案子,就是對方拿着幾條魚裝作賣魚,這就是這麽來的。”
“你這會怎麽說了?”江渺幽幽地問。
李明琮一梗,“新聞上倒也有類似的,也不是啥機密。”
“……好吧。”
“好吧?”李明琮睨她一眼,車子正好到了收費站,李明琮落下車窗,把繳費卡遞過去,然後轉頭看着她,勾着點笑,“好吧?”
外面的冷風突然吹進來,吹散了車裏的熱氣,卻莫名讓她覺得臉頰泛熱……大概是車裏太悶了。
收費站的工作人員掃完,将卡歸還,車子通過,李明琮慢慢開車,“你倒挺有意思。”
“……怎麽有意思了。”江渺低低頭,下巴埋在高領毛衣裏。
“有話就說,好歹咱倆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藏着掖着,咱可不興生悶氣那套,”李明琮說,“你也知道,我這從上學開始,到工作,可沒私底下接觸多少女的,我猜不明白你想說什麽。”
“你解釋這個幹嘛,”江渺別開臉,把話題岔過去,“你呢,大學哪兒上的。”
“公安大學,不然還能哪,”李明琮說,“我們那專業都沒幾個女的。”
“你家在春新?”
“嗯,跟你家延陽不遠,開車也就一個來小時,春新還挺多玩的……那邊過年一直有廟會,有皮影和唱戲的,都在一個廟裏,我小時候常去,挺有年味的。”
春新和延陽都是內陸城市,都也算得上是文化古城,估計習俗也沒什麽差距。
“我們那也有,以前小時候,我爸媽每天早上都帶着我和凜凜去拜年,一圈兒拜完,就中午了,我們那也有個寺廟,我媽帶我和凜凜去買吃的,對面有個麥當勞,再走兩步就是肯德基,我和凜凜每次都因為吃什麽吵很久,因為凜凜每次都攢麥當勞的餐券,我攢肯德基的。”
江渺難得說起了以前的往事,痛了太久,再說出來也仍舊心酸。
現在也沒有凜凜的消息。
也沒有父母的消息。
這些年也不是完全沒回來過,張警官之前帶她回來,結果父母的房子是被抵押的狀态,為了尋找兩個女兒,幾乎掏空了家底。
每一個在這條路上尋找孩子的父母都是如此。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總得繼續找。
可這世界這麽大。
“會有消息的。”
李明琮不知如何寬慰,言語過于蒼白。
“嗯,我也才二十多歲,總能等到的吧。”
——也像在寬慰自己。
兩人胡亂的聊了幾句,話題閑散。
大多都是李明琮引着江渺去說。
江渺一直話不多,耐不住李明琮會帶話題。
不知道什麽時候,話題從學校到了小提琴上。
江渺就安靜了。
“我就是覺得,我沒夢想了,也沒什麽想要做的事情了,”江渺扯扯嘴角,“我都忘了,小提琴拿在手裏,到底是什麽感覺。我覺得我接下來的日子……”
“……”
“也就是一邊工作着,一邊等我爸爸媽媽,還有凜凜的消息。雖然我知道很渺茫,但人這輩子,也就這麽個盼頭了,我總得有一個吧,你說對吧,李明琮。”
李明琮想開個玩笑調整調整氣氛,但江渺的視線垂下來,原本帶笑的嘴角也慢慢繃直,似乎,逗不笑了。
李明琮也稍稍斂斂神色,佯裝玩笑話,“你年紀輕輕挺老成。”
江渺沒接。
“得了,你睡會吧,渴了後面有水自己拿,我們出發的時候我還買了瓶橙汁,喝點甜的心情也好。”
“行。”
江渺靠着椅子合上眼。
車玻璃上一層白茫茫的霧氣。
江渺怕自己胡思亂想,從包裏拿出耳機戴上聽歌。
她的網易雲歌單都是跟着日推來的,現在大數據挺厲害,她有一陣子總喜歡聽一些安靜的音樂,于是網易雲的日推越來越安靜抑郁,真不愧應了網上的說詞,成了“網抑雲”。
她歌單裏最多的,還是一支英國的小衆男子樂隊。
Aquilo。
聲音很慢,歌大多空靈安靜。
她點開音樂,恰好放到那首《so close to magic》。
前面是很輕柔的琴聲。
低沉的男聲在慢慢地唱——
我是如何走過這段旅程,
如此艱難而漫長,
陳舊的記憶逐漸抽離遺忘
此刻,我仿佛接近了魔法的世界,
如果不能抓住這段時光,
就把它烙在腦海中
……
江渺輕輕睜開眼睛,伸手抹了抹玻璃上的霧氣。
然後車窗的一小截,模糊的映出了李明琮的側臉。
他今天就穿了個灰色的低領毛衣,外面一件黑色的運動夾克,拉鏈拉了一半。
他的頭發短,側臉的線條分外流暢立體。
他有一種很獨特的氣質。
很不一樣,很獨特。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抓住這段時光,可至少,她會把所有對她好的人都刻在腦海中,李明琮,大概就是最特殊的那個。
“聽得什麽歌?”李明琮覺察到她沒睡着,問她,“能給我聽聽不,我看看咱倆有沒有代溝?”
“聽的英文歌。”
“瞧你說的,我又不是文盲,還能聽不懂英文歌。”
“我怕你聽了犯困,開車還是注意安全吧。”
“那也行,”李明琮好像不介意,自顧自說,“我聽周傑倫,張震岳……張震岳我聽得多。”
說着,李明琮還真給她哼幾句,“逝去的過往就別再回頭望,逝去的過往……”
他唱歌還挺标準。
江渺被他逗笑了。
李明琮瞅她一眼,唱完開頭,繼續唱後面,“身上背着行囊,打算随便亂晃……後面記不住了。”
江渺一笑,不再理他,但打開手機搜了一下。
她不知道是哪首歌,從百度裏搜歌詞,蹦出來了關聯,迷途羔羊。
江渺點開播放,把聲音調小一點,李明琮一邊開車一邊哼哼。
江渺莫名笑了笑,閉上眼,莫名想到李明琮唱歌的樣子,他大概是太板正了,唱歌有種違和的氣質。
但江渺莫名其妙思維發散。
想到她們老家那兒,說是一直有種流行的趨勢,對“體制內女婿”特熱衷。
她也是打小被家裏的閑談灌輸什麽——
“找對象啊,還得找體/制內的,什麽醫生,警察,老師,公務員,對吧,這就是穩固。”
江渺無言失笑。
她大概知道李明琮身上那點兒獨特的氣質是哪來的了。
他有一種很靠得住的安全感。
很穩實的安全感。
像是可以安心依賴的港灣。
她也莫名想到,要是把李明琮帶回去,那飯桌上的人都得和他當場拜把子了。
這想法冒出來,江渺吓一跳,忙切換了一首歌,合上眼準備眯會。
她切歌那個間隙。
李明琮換了首歌哼哼,她按了暫停聽了聽,李明琮哼哼上了周華健。
江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