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密談
密談
“我不去。”
紅拂“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盯着我的眼睛,幾乎以一種條件反射似的決絕拒絕了我和黑鬼的提議。
沒等我和黑鬼進一步游說,他又喃喃自問道:“你們這是在開玩笑嗎?讓我去勸火罐放棄同栗子鼠争搶領養機會,你們知道的,猹猹比他的命根子還金貴。”
“可是也只有你能勸得動他。”我信誓旦旦地保證,但說實話,三個人裏,我才是最沒底氣的那個。
“拉倒吧。”紅拂冷哼一聲,搖搖頭坐回到床邊,“如果我去了,只怕凳子還沒坐熱,就跟他打起來了。何況上回咱們去看火罐你又不是不在,他對我是怎樣地尖酸刻薄,我哪怕去死,都不想搭理這種人哩!”
“就一次……”黑鬼走上前去,拉了拉紅拂的衣角,“紅拂,我們都知道你嘴硬心軟。就這一次,好不好?”
“是啊,我們答應你,如果真的勸不動,我們決計不會再麻煩你。”
紅拂眸色微動,似有感觸。這顯然在我的意料之中,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總是如此,外頭的殼比龜甲還硬,心卻比絲綢還軟,他如今這樣,只等着我們多揀些體己的軟話兒說與他聽。
“那說好了,如果真不頂用,你們可別怪我。”紅拂松了口風,但仍難掩躊躇。畢竟以火罐的牛脾氣,天王老子來了恐都無用,請動紅拂,也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下下之策。
我們三人便這樣揣着憂心忡忡的心情打小道往猹猹寝室走,一路上,彼此都沒說話。
我知道,大家嘴上不說,心裏都在緊鑼密鼓盤算着待會該怎樣開口,這絕非什麽易事。
“讓給他。”
臨到門邊,旁邊的暗室傳來一陣窸窣的對話聲。刻意壓低的聲線和走調的音色告訴我,裏頭別有乾坤。
紅拂與我雙雙對視一眼,默契地走到門口,雖只有一小條狹縫,但足夠讓我們窺探到裏頭的情形。
是栗子鼠和火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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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高一矮,一壯一瘦,兩條影子交疊在一起,互相交纏、覆蓋,多鮮明的比對。
火罐即便瘸着腿、杵着拐,氣勢依舊洶湧。栗子鼠也毫不遜色,體型上壓不過,便以眼神壓制,他眼睛裏透出的氣定神閑,反襯得火罐的張牙舞爪略顯惶亂。
“聽到沒,我讓你讓給他!”
見栗子鼠一動不動,火罐蠻橫上前,鐵爪般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嚨。
栗子鼠雖受制于人,神情痛苦,卻極其駭人地露出一臉陰森詭谲的笑,他這一笑,不僅讓外頭的我們汗毛倒立,也讓離他數寸之距的火罐失了分寸。
火罐一臉難以置信,“你笑什麽?”
栗子鼠扒拉開他的手,一邊彎腰劇烈咳嗽着,一邊将臉上的笑容擠得更加用力。
“你他媽的到底在笑什麽?!”
火罐拽住他的雙肩,将他狠狠往牆上砸去。我同黑鬼下意識倒退半步,只有紅拂還在目不轉睛地密切關注着。
他總是無懼于一切。
栗子鼠如醉泥爛肉般地癱倒在牆根底,神色迷離,他平息了許久,方開口說:“你是我見過,最不願服輸的輸家……”
“什麽意思?”
火罐一瘸一拐地往前湊近幾分,雙眸顫抖,仿佛被正中下懷。
“一條失去了利爪和牙齒的狗,你覺得,主人還會留住他嗎?何況,那條狗還知道那麽多主人家的秘密。”
火罐下身一軟,險些沒站住腳。好在身後還有木架支撐,不至于落了太多威風。
沒等火罐站穩腳跟,栗子鼠冷冷道:“只有像你這樣愚蠢的人,才會覺得哈吉是棵可堪托付的大樹。你恐怕還不知道吧?在你瘸腿之後,我早已向哈吉請命,等你死了,你的位置就是我來頂替……”
“可你明知這不是什麽好勾當!”火罐像被踩中了貓尾,頓時龇牙咧嘴起來,“你自己也深受其害,才落得如此下場,為什麽還要想着步我後塵?!”
“那也是你逼我的!”栗子鼠毫不留情地将火罐推倒在地,“我變成這樣,也是拜你所賜。”
“可你也說了……哈吉不是可堪托付的……為什麽呢?為什麽還要學我?走我走過的路?又為什麽鐵了心要同我搶?”
火罐癱坐在地,淚眼朦胧,這是我進橡樹莊後,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地無助,仿佛被全世界唾棄一般。
“那只是我之前的想法,直到那天……”栗子鼠擦了擦臉,欺身上前,“直到那天,漢米爾斯太太來挑選孩子,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有比依附着哈吉更好的活路。這裏的孩子誰不想活?你不想活?你說得沒錯,跟着哈吉做那些拐賣的勾當,只會越陷越深,到最後和你一樣,淪為一顆棄子。你不會不知道,你已然被放棄了吧?哈吉現在只等随意找個由頭将你打死,再随便找個地方埋了,無數個孩子為了活着,還是會前仆後繼為他賣命。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當然——”栗子鼠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杆,字字分明:“最主要的是,從你身上搶走你最珍視的東西,讓我感到無比地快樂……”
“你不可以這樣……”火罐喘着粗氣,匍匐上前,數分鐘前還氣焰嚣張,現在卻如喪家之犬,“成全我一次不好嗎?一定要這樣置我于死地?”
“我成全你?那誰來成全我?!”栗子鼠想也沒想,一腳踢開身邊人,“當初在黃金港,那麽多孩子裏,你為什麽偏偏選中我?那個時候你可曾想過成全我?現在要我來成全你?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
“我錯了……”火罐終于還是低下了頭顱,音容哽嗚,“我真的錯了……原諒我……”
“我需要你認錯的時候已經過了。”栗子鼠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往門外走,獨留火罐一人在原地抽泣。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自你瘸後,已許久沒有進獻新的孩子了。我因為水痘,逃過一劫,但我時時不忘您的往日恩情。便向哈吉推薦了……”
四周迅速安靜下來。
“猹猹。”
栗子鼠哈哈一聲,大步流星地開門而去。
笑聲持續回蕩在空蕩的長廊裏。
我和紅拂黑鬼忙躲進隔壁寝室,大氣也不敢出。待腳步聲與笑聲遠去,我們才灰頭土臉地溜了出來。
“等我緩緩……”黑鬼抱着大腦袋,心事重重地走到窗邊,顯然他和我們一樣,都還沒理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只是有一件事顯而易見,”紅拂難得是三人之中保持清明的那個,“火罐知道自己大勢将去,如此才費盡心力地替猹猹找好寄托。”
“只是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事到如今,我決定将我心底埋藏許久的疑惑托出,“火罐為什麽會願意這般為猹猹賣力,只是因為他們關系好嗎?在我看來,他們的關系甚至比親兄弟還親。”
“這親疏冷暖,原本就不在血緣上。”紅拂喘一口氣,說出了一句讓我頗為意外的話,“至少在對猹猹這件事上,火罐稱得上一句夠格兒。”
這句話讓我意外的點是,它是迄今為止我從紅拂嘴裏聽到的唯一一句對火罐略帶肯定的話。這要是放在從前,是絕對不可能聽到的。
“那……咱們還勸嗎?”黑鬼小心發問,經歷了剛才的事,看來不只是我,大家心裏的想法都有了些改變。
“勸!當然勸!”紅拂一馬當先,前所未有的堅定,“只是不是勸他放棄,而且勸他逃!”
“逃?”
我和黑鬼都以為自己聽錯了話、會錯了意,不禁雙雙吓了一跳。
“對,不僅是幫火罐逃,還要讓他帶上猹猹,讓他們一起逃!”
“紅拂……”我欲言又止,看了眼身邊的黑鬼。黑鬼心領神會,知道我有些體己話想對紅拂單獨說,于是沒等我挑明,他便頗為識趣地走了出去。
确認黑鬼已經出了屋子,我才鼓起勇氣說出我的想法,“你是在開玩笑嗎紅拂?逃出去?這本不是你我之間的事嗎?如今我們自己都沒逃出去,卻要幫他們逃?萬一他們失敗了,連累的可是我們所有人啊……”
“我知道輕重。”紅拂拽緊衣角,似乎也在用力說服自己,“可是你沒聽栗子鼠說嗎?火罐即将被處死,他知道太多,又沒了利用價值,哈吉不會放過他的。猹猹也很快淪為那群貴族的玩物。留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至少……至少也該搏一搏不是?至于我們,至少我們還能挺,我答應你,我們會逃出去的,只是需要時機……”
“我不在乎什麽時機不時機,我也不在乎能不能逃走,我只是覺得,如此費心替他人周全,真的值得嗎?為什麽不多考慮考慮我們自己?”
“我們”,話一出口,我便心生悔意,此時此刻的我就像一個不打自招的小偷。
“人這輩子,本就有許多事是徒勞無功的。”紅拂搭上我的肩膀,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如火炬般明亮,“克裏斯,我現在需要你做的,就是站在我身後。”
“你總是這樣,一意孤行,拿定主意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
果然,在紅拂面前,我一直都是先認輸的那個。
“人真的很奇怪,前幾分鐘還恨得牙根癢癢的仇家,這麽一會兒子,就敢冒着生命危險為他做打算。那你想沒想過,你這樣費盡周折,替他們考慮,他們不領你情怎麽辦?”
“這就需要你了,”紅拂拍了拍我的肩,露出胸有成竹的笑,仿佛已經有了計劃,“這事兒還需要你走到幕前,我只需要躲在幕後,至少他們不讨厭你,對吧?克裏斯,這裏人人都誇你是個老好人。”
“你可真是……”我又氣又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真是拿你沒辦法。”
好久不見寶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