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神明的白塔
神明的白塔
長廊的盡頭,是一派什麽都看不清的墨色,臨近大門的位置,那幾扇窗戶玻璃透着冷冷的光,倒映出來人的影子。
看第一眼,葉初就覺得,這絕不是昨天他們所看到的那個收容所,他們之間有太多的不同。
不同的構造,不同的氣氛。
況且這裏灰塵遍布,偶爾牆縫裏還長出那麽幾叢雜亂的野草,青苔布滿了臺階,陰潮氣息幾乎将整棟樓給包圍了。
但是葉初感到一絲絲奇怪的熟悉感拂面而來,就像是他曾經來過這裏一樣。
“葉初,葉初。”熟悉的聲音在葉初身邊響起。
當葉初回過頭看梁辰,卻發現身邊人看着另一個地方,好像沒有開口叫他。
“你叫我?”葉初問。
梁辰微微低頭:“什麽時候?”
葉初:“剛才。”
梁辰委委屈屈道:“你冤枉我。”
葉初:“”才沒有:“你看我像是那麽無聊的人嗎?”
忽然,一種奇異的感覺蹿上心頭,那是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就像是有什麽人在心髒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
記憶深處的那根弦被人輕輕撥弄,白塔,鮮花,紅牆,以及那些曾經被記憶起的人和事。
好像一瞬間被勾起的回憶一下子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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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陽光正好,盛夏時節的滾滾熱風從原野上刮過。
盛夏的好時節啊,不知為何卻處處充斥着陰暗的死氣,那片原野坑坑窪窪,山間野火不斷。
連年戰争,人間不似人間,倒像是那人人都畏懼的地獄。
生活本就艱難了,不用說這時還要時時躲避着随時都可能來臨的槍林彈雨,喪生的危機讓人苦不堪言,漫天的轟鳴聲,和山林原野裏紅遍的炮火,被染紅的河流和泥土。
他們流離失所,可仍舊有許多人想方設法的想要活。
在一片從來沒人踏足過的原野上,有一座白塔,白塔裏住着一些人,他們與白塔簽訂契約,擔負着一些使命。
與其他的契約不同的是,這些責任是他們自願背負,所以他們也被人稱之為“神明”。
葉初在他十九歲那年走出白塔,那是他第一次走出這座白塔,也是第一次走出這片原野,他被保護的很好,十九年來,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過這個世界。
所以最開始,他是很向往的。
他馬不停蹄的走出原野時,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看到屍橫遍野,哭聲不斷,血流成河,塵埃漫天
“這和母親告訴我的不太一樣。”葉初說。
十九歲的少年站在道路中間,第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我該怎麽辦,他想。
他能做什麽?
他突然想到了,幾百年前,他的祖輩與白塔簽下契約,從那一天開始,他們注定肩負着不一樣的責任。
遠山上傳來幾聲凄厲的鳥鳴,那聲音直沖雲霄,将矮空中的幾團白雲給沖散了,緊接着遠處被炸響,泥土翻飛,塵煙漫天而起。
葉初驚了一跳,再次回頭去看那座山時,就見那座原本巍峨的高山被炮火消去了一大半,留下孤零零的半座山參差不齊的立在原地。
這是葉初第一次走出白塔,來到人間,在此之前,他不知道,他向往已久的人間是這般樣子的。
他以為的鮮花碧草,他以為的青山綠水,他以為的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好像都不曾存在。
葉初都快忘記了他在這條路上走了多久,總之,走了好久之後,葉初終于在路旁找到了人存在過的痕跡,高樓大廈被炸成了廢墟。
有人哭的哭,笑的笑,瘋的瘋。
死人躺在地上,慘敗着臉皮,身下是一片血泊。
葉初走到那些人旁邊,聽着活人的低語,也能聽到死人的抱怨。
葉初打算找個人問清楚這裏的情況,可是找了半天這裏的人大多都精神恍惚了,誰能回答他的問題啊。
這時,不知從哪裏沖出來一個人,一頭撞在葉初的後腰上,葉初被撞得一回頭,低頭
是個孩子,眼睛很大很亮,臉上卻沾着血污和泥土,看上去髒兮兮的。
葉初擔心把那孩子吓到了,急忙把他拉過來,揉了揉那孩子的頭:“沒事吧。”
孩子膽怯地搖頭,又要往其中一棟樓裏沖。
那麽小個孩子,在戰地裏橫沖直撞,葉初真擔心,他愛操心的毛病又犯了,于是快速跟了上去。
跑了很久,那孩子終于停了,葉初把手撐在膝蓋上累了。
“你等等。”葉初怕那孩子又要跑,于是急忙叫住那孩子。
前面的那孩子回過頭來,似乎很意外有人一直跟着他。
他似乎在藏什麽東西似的,暗搓搓的往旁邊挪了挪,擋住了什麽東西。
然後又挪了挪
再挪了挪
葉初:“”這孩子藏啥呀。
這裏陰暗潮濕,是個光線昏暗的樓道,青苔在牆壁上,地板縫裏長滿,偶爾有些牆角雜草叢生,蛛網遍布。
“你住在這裏?”葉初不可置信道。
對面點頭,那雙極大極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葉初,那是一種想疏離又想依賴的眼神。
葉初慢慢向小孩走去,怕吓到他,葉初不敢走的太快,一步一頓的挪到小孩旁邊,趁着孩子放松戒備,溫柔的牽住小孩的胳膊。
“跟我回家吧,我帶你走。”葉初對小孩說。
對面的孩子似乎愣了許久,片刻後,他小心翼翼的問葉初:“你是神明嗎?”
葉初笑了:“為什麽這麽覺得。”
“你太幹淨了。”小孩慢吞吞的開口,說着心裏想說的話:“你的手上沒有沾上血。”
“對啊,我是。”葉初說:“我帶你走。”
他在十九歲這年來了一次人間,此時正好趕上戰亂紛飛,趕上人與人之間,糾纏不斷,争鬥不息,他還沒學會救所有人,于是他想着,得想方設法的多救幾個人,等回到白塔,他會翻閱族人幾百年的筆記經驗,盡他所能。
不求它完好如初,只希望那些破碎的,零散的能夠被修複一二。
一只渾身髒兮兮的小白貓從角落裏鑽出來,從小孩的腳後繞過來,愣愣的看着葉初,片刻後,挪到葉初身邊,親昵的蹭了蹭。
這時候,窗外的光亮從縫隙裏照射進來,玻璃折射出五彩的光亮投射到地面上。
年年都有陽光,年年陽光不及今年好。
葉初曾經聽過一句話,今朝不及過往,年年花開花落,一年花不比一年,他沒想過懷念曾經。
懷念什麽呢?
那些逝去的時間,失去的親人,那些所謂放不下,剪不斷,理還亂的風花雪月。
住在白塔裏的日子是開心的,也是忐忑的,因為家人都在為這個人間忙忙碌碌,而他整日無所事事,和比自己小幾歲的妹妹在親人的保護下成長。
不谙世事,他一直長到十九歲,外面的世界是怎麽樣的,葉初幾乎是不知道。
“要不要跟我走?我帶你回家。”葉初對那個孩子說。
那孩子呆愣半晌,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地張口:“好。”
“你叫什麽?”葉初問。
“梁辰。”
自此一切變為無聲,那些前塵,那些晚景,那些名字,那些由于時間被弄丢的人,那些錯過和奇遇。
初見,錯過,邂逅,重逢。
這些組成了一段完整的人生,在茫茫人海中遇見,那是初遇;偶然陌路,各自在自己的道路上颠沛,這是錯過。
生生死死,有人糾纏不清,命運早已将人捆綁,時隔數年以後,剪不斷,理還亂的還是那些當初就已經混亂不清的情緒。
也許我在很久以後想起你,那如初遇般的驚鴻一瞥,我會記得很久很久。
我會在深夜時電影一般的回放過去的點點滴滴,如果可以,我真的一點都不願意舍棄。
那個孩子叫梁辰,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過神明,在此之前,他聽過很多大人關于神明的描述。
那些描述中,神明是無所不能,但是梁辰曾經卻想過,神明也許是和普通人差不多的人,只是他們背負了更多。
他們異于人類的大概就是責任。
可責任不是天生的,那些重擔是他們選擇自己挑起來的,随随便便可以放手,随随便便就可以把那些哀嚎聲忽視,可他們沒有。
“你不要這麽拘謹嘛。”葉初蹲下身,看着梁辰。“今年多大了?”
梁辰仍舊十分的拘謹,他甚至不敢去看葉初的眼睛:“十三。”
葉初嘿嘿笑道:“不長個子。”然後十分不厚道的笑了。
面前是一大片的原野,翠綠色鋪滿,一座高大的白塔安靜又莊嚴的立着,碧藍色的天幕上幾朵白雲挂着,微微搖晃。
以後別客氣,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葉初對梁辰說。